第2節(jié)
袁大夫把孩子放回老李氏懷里,笑著摸摸胡子:“應該是沒事了,平時多注意觀察孩子的動靜,能哭最好,要是睜眼了以后總愛發(fā)呆,再來找我,不收……哎喲!”話沒說完,袁大夫忽然痛叫了一聲,低頭一看,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的胡子被嬰兒的小拳頭抓在里頭,一下還沒掙開。 老李氏忙瞪了方萬英一眼:“還不趕緊幫忙!” 一伙人又怕傷了嫩得跟水豆腐似的嬰兒,又怕袁大夫生氣,費了一番功夫才把袁大夫的胡子從嬰兒拳頭里解救出來。 期間小嬰兒忽然睜開又大又圓的眼睛,烏黑的眼珠子轉了轉,盯住袁大夫笑彎了眼,讓方家人都傻愣在了原地。 袁大夫也顧不上自己的胡子了,有些驚喜地摸摸嬰兒胎發(fā)濃密的頭頂,不禁說:“這孩子!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瞧這討喜的!” 小嬰兒的目光又落到老李氏身上,笑得更歡了,看得老李氏心花怒放,臉上笑成了一朵花:“我的乖孫,這位爺爺夸你呢,高不高興?” 小嬰兒似乎能聽懂老李氏的話,有神的大眼睛隨著大人們的話在幾人之間來回轉,似乎一點也不怕光,完全不像剛出生的樣子。 袁大夫家的孫兒孫女最小也都有七歲了,這會子看見這么個小東西,心也軟了,問老方家的人:“可給這孩子取了名兒了?”他知道農村孩子取名兒不講究,甚至都粗俗如黑柱狗蛋之類。可這名字關系人一輩子的氣運機遇,今兒既然有緣讓他遇上了,他就做個善事,以后孩子長大了總會感激他。 老李氏一聽,覺得今兒真是個好日子。雖說他們不打算花心思在這上頭,在農村也不講究這些,但要是能讓袁大夫這個老童生給孩子取個有文化的名兒,那也是個天下掉餡餅的好事,聽說村長找秀才給自家孫子取名還花了二兩銀子呢。 她忙說:“可不是還沒取呢?!?/br> 袁大夫捋了捋胡子,看著孩子慈愛地笑笑:“《詩經》有云,東有啟明,西有長庚。希望這孩子終其一生無憂無慮,就叫長庚吧!” 說完,他從藥箱里取了張紙出來,舔舔筆寫下“長庚”二字,也不圖方家人能看懂,只是給孩子留個底。 老李氏趕緊讓方萬英接過,朝袁大夫連聲道謝。 從此,云嶺村多了一個叫長庚的小童,多了一個小小的背著書箱在山路行走的身影,也多了一段令云嶺村人嘖嘖稱道的傳奇。 第2章 念頭 陽春三月,微風拂柳,鳥兒在樹枝歡快的鳴叫,遠處不時傳來人村民們模糊的說話聲和幾聲狗吠,溫熱的陽光灑在山腳下的云嶺村,也灑在呆坐在雞圈里兩眼無神的小童方長庚身上。 他來到這里已經五年了,對于一個已經在現代活了二十七年的成年人來說,這五年的日子可以說是不堪回首。在還是個嬰兒不能走路之前,他像一個癱瘓在床的殘疾人,每天呆滯地盯著破敗的房頂捱過三百多個日日夜夜,在內心無邊無際的悲慟中發(fā)出嬰兒的啼哭,終于換來他這一世的父母爺奶安心的笑容。 認清了現實以后,他努力地練習走路,好好吃飯,試著聽懂當地方言,并熟練地運用到與老方家的日常交流中?,F在的他,就像是一顆石子落入湖里,看似融入了進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材質不同。 前世他父母早亡,但是為他留下了一筆豐厚的遺產,他順遂地念完大學,碩士,并經導師引薦跟了一位業(yè)界大佬繼續(xù)念博士。然而,一切按部就班,連博士論文的最后一個標點都在deadline到來之前完美落下時,他的電腦爆炸了! 這得是多么的倒霉! 總之,他的現代生活終止在爆炸的那一刻,至于人是死是活已經超出他的感知范圍。 方長庚此刻已經懶得回憶那令他羞愧的穿越經歷,一陣微風吹來,他吸了吸鼻子,問到一股濃郁而新鮮的臭味。 “噗噠!” 一只小母雞踱步到他身邊,撅著屁股在他腳下拉了一泡濕漉漉還冒著熱氣的稀屎,及時地吸引了方長庚的目光。 他彎下腰,左手拿著方大山特意為他量身打造的小簸箕,另一手抓著樹枝,把旁邊一坨已經干了的雞屎撥到簸箕里頭。 整個云嶺村,生活的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民,也包括他家。 現在是昭武五年,但以他有限的歷史常識,并沒有在記憶中搜尋到昭武這個年號,現在也沒有能力去探究這個問題,在五年的日子中,他只得到一些與他生活息息相關的信息。 云嶺村是從隔壁一個大村大嶺村分出來的,本來是一個單姓村,所有人家的男人和子女都姓方,村頭建了一個祠堂,按輩分數下來,家家戶戶都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 村里人禁止通婚,女子都嫁到外頭,男子也只娶外村人。這規(guī)矩上百年都沒有打破過。但自從前幾年北方鬧了饑荒,中部泛了洪水,一部分逃荒的來到這里,一部分躲避修建河堤徭役的來到這里,姓氏就雜了起來。昭武帝登基后,現世安穩(wěn),那些外姓人沒想再挪窩,村里也接納了他們。 如今村里的大姓還是方,掰著指頭數有四十幾戶人家,村里沒有地主,只有少部分佃戶,大家相處得十分融洽。 他們老方家是方姓主脈,祖上出過兩個童生,兩個秀才。遠的不說,方長庚的二爺爺方萬明就是秀才,在鎮(zhèn)上的富戶王家做賬房先生,方氏祠堂的獎學碑上還有他的名字。當初方萬明在一眾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后生中顯現出超凡的讀書能力,全村湊銀錢供他念書,雖說還是止步于秀才,但這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據他爹說,考上秀才以后就能上族里的獎學碑,族里會獎勵三十五兩銀子。他二爺爺當初是縣學第二十名,剛巧擠進廩生的名額,每年官府補貼的廩餼(讀xi,第四聲)銀就有四兩,每月米六斗(約七十五斤),算上免去的徭役賦稅和他當賬房先生的餉銀,在尋常人家看來是一筆可觀的數字。 說到收入,他們家就是典型的農民家庭,全民種地,家里一共有三十畝地,算中農階級,這么想想總比還要向地主交租金的好。 但由于村里沒有水利設施,幾家共用一頭牛,到了農耕繁忙的時節(jié)還是有些吃力。他娘小李氏和他二嬸何氏輪流用家里一臺織布機織些布匹賣到鎮(zhèn)上的布莊,加上賣的糧食作物,算下來一年僅有三十兩不到的收入。 全國不同地方的稅率都不一樣,昭武帝即位以后,他們縣里官府只收一成的農業(yè)稅,相比其他地方都算是少的,同時那些零零散散專供貪官的過節(jié)費、撒花費都免除了,農民的壓力減少了許多,就算這樣,加上人口稅,也要扣去約五兩的稅錢。 總之,他們家就一直處在吃飽不愁,要富別想的狀態(tài)。 但方長庚只知道,他不想種地!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考科舉一條路了…… “弟,我回來了!”門口傳來興沖沖的幼童聲音。 方長庚收回天馬行空的思緒,從椅子上起來,朝他的哥哥方啟明咧開了嘴。 沒錯,袁大夫給他取名那天,當時還叫方蛋子的方啟明沾了光,他們兄弟倆憑借名字上的壓倒性優(yōu)勢成功收獲了全村小伙伴艷羨的眼神,這讓方長庚也終于有了一點安慰,不得不為自己當時機靈的舉動慶幸。 “哥,你不是在二爺爺家嗎?怎么又回來了?” 方萬明只有一個兒子方思成,是個童生,借著方萬明的名氣在鎮(zhèn)上開了一間私塾,方啟明享受到了關系戶的待遇,得以跟著方思成讀書,半個月回家一次,學費都免了。只是方啟明腦袋活絡,唯獨缺了一根念書的筋,從他三天兩頭逃課往家里跑的行徑就能看出他的學海生涯不會太長。 想到這里,方長庚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一抹憂慮:“哥,你這樣跑回來,爹又要揍你了?!?/br> 方啟明被打慣了的,雖然心底還是有一絲畏懼,但在年幼單純的弟弟面前,他表現出了哥哥的風范:“不怕!弟,你上回不是說想看書嗎?我被伯伯罰抄書,我特意選了《三字經》,抄得手都斷了,過會兒我教你認字!” 方長庚挺感動的,家里別說書了,連個帶字的東西都沒有,他每天喂雞鏟雞屎,差點兒連字兒都快不認識了。雖說學這些東西他已經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但一來這個朝代用的是繁體字,他不熟。二來他不知道科舉考的究竟是什么,這對習慣了應試考試的他而言是大忌。他對科舉的映象還停留在八股文上,但這已經不是他所掌握的范圍了。 本朝考童生和秀才并不限制年齡,但整個永州府也沒出過神童。他不想做出頭鳥,對官場也存在著畏懼的心理,如果能像二爺爺那樣也算不錯了。 方長庚朝方啟明笑彎了眼,奶聲奶氣地說:“謝謝哥~” 方啟明心里十分滿足,他走過來牽起方長庚的手,兩人興沖沖一同進了屋子。 這五年里,二嬸何氏又添了一個女兒,他娘小李氏去年也生下了小妹,兩個一歲多的小女娃躺在木頭打造的嬰兒床里睡得冒口水泡,都不是讓人cao心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