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方長庚覺得自己或許真該趁著這個機(jī)會和顧尚仁說明白,免得他以為自己一心往上爬,在自己身上用錯了勁。 “皇上當(dāng)政二十年來,北無戰(zhàn)亂,南無夷寇,又甚少有天災(zāi)人禍,要立功引起皇上注意不太行得通。我以為只要有德名,再熬上幾十年,自然會有出頭之日。” 言下之意就是我想在京城慢慢扎根,按部就班地升官,換言之就想消極怠工,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 顧尚仁“嘖”了一聲,饒有興致地說:“那你再說說,何謂德?” 方長庚覺得腦殼疼,思索了片刻后一口氣道:“老子有言,‘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有德?!?,日月經(jīng)天是謂德,天何言哉是謂德,眾人景仰是謂德。德之境界,不在做了何事,而是不做什么。日月行經(jīng)高天,什么也沒做,但這天地間一草一木,皆沐浴著日月光雨露生長。德乃細(xì)水長流,人之最高境界。有才之人,必為世俗所嫉;有能之人,必為庸者所憎。唯有有德之人,縱然有那群犬吠日,宵小攻訐,但終究無人能夠阻擋他前行。” 顧尚仁聽完后半晌沒說話,茶碗蓋落在茶盞上,發(fā)出“?!钡囊宦?,十分清脆,打斷了沉思。 他抬起眼皮,極其認(rèn)真地看著方長庚。 “你也說了,如今天下安寧,但有一件,事關(guān)天下百姓,更關(guān)乎你我。” 方長庚低頭思考,過了一會兒試探似的問:“岳父大人可是指立太子……” “沒錯?!鳖櫳腥蕯蒯斀罔F道,“如今朝廷之下暗流涌動,沒有你所見所聞那么太平。” “皇上年富力強(qiáng)……”方長庚有些不確定道。 朝堂上的事他只能算個小白,只能憑借自己的猜測發(fā)言。 顧尚仁打斷他:“你所知道的只是表象,如今廢太子想要東山再起那是妄想。只剩兩位,二皇子皇恩正盛,風(fēng)光無兩,三皇子年紀(jì)尚小,但十分聰明謹(jǐn)慎,身后又是備受皇帝重視的林氏,兩方形勢不相上下,不少大臣都在觀望,站隊是早晚的事?!?/br> 方長庚不敢輕視顧尚仁給出的這些信息,也覺得顧尚仁這么早就跟他講這些是有必要的。如果他不是侯府的女婿就罷了,或許還輪不到他考慮這種事,可現(xiàn)在他和侯府息息相關(guān),就不能置身事外了,以后為人處事也要時刻記住朝堂局勢,不然早晚會出事。 尤其是想到徐修的遭遇,方長庚更覺得問題有點(diǎn)棘手。話說老皇帝今年幾歲來著?前年似乎過六十大壽大赦天下,幾千年的歷史上活過六十歲的皇帝可不算多,這么看來還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 這些話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方長庚并不想以身試法。 “那,岳父大人站哪一邊?”不懂就問,這是方長庚做人的信條。 顧尚仁吹吹胡子:“我自然站皇上這邊!” …… “皇上龍體尚且安康,還能拖個五年六年,你也不用太害怕,有我在,總不至于落到老頭子那步田地?!?/br> 方長庚心中稍安,如果可以,他一點(diǎn)都不想卷入朝堂風(fēng)云,如履薄冰,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還不如發(fā)配到外省做個父母官樂得自在,就算被人說胸?zé)o大志也認(rèn)了。 顧尚仁看看他:“我也覺得你不適合在朝廷為官,你眼里沒有野心二字,不像我年輕的時候,一心干一番大事業(yè)?!?/br> 看出來了,方長庚心中腹誹。 沒想到顧尚仁話音一轉(zhuǎn),嘆了口氣:“剛才的話不是說你不好,或許我還沒你一個小輩看得明白?!?/br> 您別這么說,享受過權(quán)力的人沒幾個能再放下,我懂……方長庚繼續(xù)在心里道。 可惜顧尚仁聽不見,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先過了明年的會試再說。對了,要是有人來送拜帖,你若有意就去應(yīng)酬,若無意稱病拒了就是,沒那么要緊?!?/br> 方長庚點(diǎn)頭稱是,然后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顧尚仁坐在原地,想起什么似的忙又叫住他:“等等,還有件事?!?/br> 方長庚回身,一臉疑惑。 “你和猗兒若是想在京城置辦產(chǎn)業(yè),也不用麻煩了,我名下的田產(chǎn)莊子,你們自己去挑就是?!?/br> 方長庚暗嘆顧尚仁想得周到,感激地行了個禮,而后才走出偏廳。 徐清猗知道后什么也沒說,可方長庚卻看出她心底的不安,猜想她是一時消化不了原以為冷心冷清的父親突如其來給予的好意,不知道該怎么看待顧尚仁了。 方長庚覺得根結(jié)還是在那件舊事上,只是他一直沒有當(dāng)面問過她細(xì)節(jié),自然更沒其他人主動與他講這些后宅秘辛。他只知道傳言害死她娘的就是顧清禹的生母魏氏,但如果真的是這樣,顧尚仁沒道理不處置她,就是老夫人也不會允許那小妾再留在侯府膈應(yīng)徐家,其中或許還有什么隱情? 方長庚早知道這樣的人家后院里大多藏污納垢,但真遇上了還是覺得不太真實,因為在他看來顧尚仁并不像會容忍后宅不寧的人啊…… “我才知道魏氏如今鎮(zhèn)日在屋里吃齋念佛,這些年來不曾踏出院門一步,我爹去見她還被拒之門外。我也懷疑過,問奶娘,她卻口口聲聲說就是魏氏害了我娘,只是不肯說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說我該不該替我娘討回公道?” 徐清猗垂下眼簾,語氣里終于多了幾分厭恨的情緒,但更多的是迷茫。 她自幼由徐修教養(yǎng)長大,習(xí)四書五經(jīng),通詩書禮義,不是容易被旁人三言兩語帶著跑的普通女子,可涉及自己的娘親,她實在冷靜不下來。 方長庚不忍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尚未揭開謎底,至少眼下他不能慷他人之慨,讓他的妻子不高興。 “有些事不是一句兩句就能道清原委的,我們不可偏聽偏信。如今府里最清楚所有經(jīng)過的不是吳奶娘,不是侯爺,而是魏氏,或許還有老夫人。相信我,真相總有揭開的一天。但無論如何,在我們知道一切之前,你要記住,這是上一輩的恩怨,對罪魁禍?zhǔn)讘土P也好,原諒也好,你都不該被這件事困住,讓自己天天沉浸在不好的情緒里,這樣我怎么能安心?” 他不希望徐清猗被宅院里的勾心斗角所影響,因為他不會將她置于這樣的處境。況且她從小在單純的環(huán)境下長大,聰明卻沒什么心機(jī),他實在不愿讓她親手觸摸那些糟心事兒。 徐清猗聽著聽著眼神便柔和起來,乖順地說:“記住了,我只是想知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會沖動的?!?/br> “說到做到?”方長庚挑挑眉。 徐清猗徹底地多云轉(zhuǎn)晴:“是——夫君!” 方長庚滿意地笑笑,然后走到案前打算看會兒書,然后就寢。 眼光一瞟,突然發(fā)現(xiàn)他在途中寫的零散日記似乎被人重新謄抄了一遍,摞成整齊一疊擺在案頭,字體秀美端正,是徐清猗的手筆。 “看夫君作的游記十分入迷,正好又無事可做,就抄了一遍?!毙烨邂偨腥飪哼M(jìn)來伺候,見方長庚看那疊手稿,便笑著解釋。 方長庚樂得自在,調(diào)侃道:“我夫人果然蕙質(zhì)蘭心,賢淑無雙,實在是我的福氣。” 徐清猗乜斜著啐了他一口,見蕊兒端著水進(jìn)來就沒理他,洗漱完就先歇下了。 方長庚看看手里的日記,心想何時找家書坊賣了,早點(diǎn)開始積攢家底。 這一天又過去,從第三天起,方長庚就恢復(fù)了讀書時候的作息,離會試只剩半年左右的時間,他又體會到了那種緊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