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般的男人，趙禎也就算了，但這等模樣氣度的江湖人，看似又跟他堂妹關(guān)系不錯，這不禁讓趙禎有點(diǎn)擔(dān)心。所以他轉(zhuǎn)即審視趙寒煙的目光里，就更多了一層別的意味。

    “堂哥也聽過白少俠的大名？”趙寒煙自動忽略掉趙禎的審視。

    趙禎點(diǎn)頭，剛想說是宋尚書告訴他的，轉(zhuǎn)即意識到場合不合適，自己現(xiàn)在就是身份一般的開封廚子的堂哥而已。

    “堂哥教訓(xùn)我的話我都聽進(jìn)去了，我會好好考慮。不過我還是想在開封府做廚子，憑自己雙手吃飯，不受堂哥的接濟(jì)?！壁w寒煙眨眨眼睛，看著趙禎。

    趙禎聽出來趙寒煙這番話是要打發(fā)自己走了。可她為何這么著急打發(fā)自己走？趙禎忍不住又去看白玉堂。

    “你們這是？”

    白玉堂把手背在身后，有所保留地回看趙禎。

    他嘴上雖然是問話，但心里已經(jīng)很清楚了，原來小廚子的這位堂哥是來‘指點(diǎn)’人家做廚子的事。大概是覺得小廚子之前是書生，不該做廚子這樣‘下賤’的活計(jì)。其實(shí)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奇怪，比比皆是，但一想到被欺負(fù)的是小廚子，白玉堂心里便有一股無名火往上躥。

    他背到身后的手，其實(shí)握了拳。

    趙寒煙本是想暗示趙禎可以趕緊走了，以免停留太久給她增加暴露身份的風(fēng)險，卻忘了白玉堂重義氣，聽到這番話后似有為自己抱不平的意思。

    “我知道堂哥是為我好，我困窘的時候也多虧堂哥照料我，我一定會好好想想?！壁w寒煙趕緊補(bǔ)充一句，就推趙禎快走。

    白玉堂疑惑地目送二人，看他們兄妹在前快步走，他緩步跟在身后，自后就在廚房門口站停。等趙寒煙把人送走回來后，白玉堂才問趙寒煙是哪來的堂哥。

    “挺遠(yuǎn)的親戚，因?yàn)橥?，曾對我特別照料過?！壁w寒煙糊弄回答道，又問白玉堂剛剛是怎么來的，“又翻墻了？”

    “嗯，不過找你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腳步，可沒有‘悄悄’。”白玉堂老實(shí)坦白道。

    怪不得春來沒攔住他，好在白玉堂聽了她之前的建議，沒有悄悄地走來，不然可真就危險了。

    “早說過，謝我就用吃食來抵，以后不想從你口中聽到這個謝這個字?！?/br>
    趙寒煙聽到白玉堂的心聲在感慨餓了，笑道：“好，這就給你做點(diǎn)新鮮的，不過未必保證符合你的口味?！?/br>
    她把新和好的面放在水里揉，出來面筋后，趕緊把之前放在溫水里發(fā)好的面團(tuán)拿出來，揉在一起變成高筋面粉，繼續(xù)在溫水中發(fā)酵片刻。之后盡把面團(tuán)rou得越發(fā)光潔，加了白白細(xì)鹽之后，又揉了數(shù)遍。

    白玉堂看她揉面時纖細(xì)的手腕來回不停轉(zhuǎn)動，似乎很累，奇怪問趙寒煙為何要把綿軟揉這么久，又確認(rèn)問她累不累。

    “看起來很簡單，我也可以。”

    “不必，這點(diǎn)體力我還有。”

    面團(tuán)確實(shí)揉起來有些吃力了，但她不能偷懶，這方面要增加練習(xí)。憶起當(dāng)年自己研究法式面包的時候，手工揉幾爐面包都可以，現(xiàn)在她不過是做最簡單的法棍，這要是不行她以后怎配當(dāng)廚子了。

    趙寒煙揉到額頭微微發(fā)汗，檢查了面團(tuán)的拉伸性后，按照重半斤，長七十六厘米，斜切五道裂口的官方最標(biāo)準(zhǔn)形狀制作，當(dāng)然因?yàn)闆]有尺和秤，趙寒煙憑手感來，但基本上差不離。等做完一個之后，趙寒煙才意識到這么做成的法棍太長，爐子放不下，轉(zhuǎn)而趕緊重揉，都做成一尺長的小法棍，斜切三道裂口。

    為了成色好看，在法棍表面刷了一層蛋液。進(jìn)爐烘烤后，等面包的香味出來，就不時地開爐檢查烘烤的火候，面團(tuán)會開始漸漸蓬松變大，等表色成為沉穩(wěn)的焦黃色，用細(xì)竹簽扎透，然后拔出，竹簽干凈并沒有粘生面，就說明徹底烤熟了。

    法棍是材料最簡單也吃起來最健康的面包，因制作過程中不需要油、糖等高能量的作料，只需要少許的鹽，即可制成麥香味十足的面包，吃的時候完全不需要考慮發(fā)胖的問題，也非常耐儲存。但涼掉的法棍，會隨著儲存的時間變得口感會越來越硬，但如果合適的方法用來搭配其他食物進(jìn)行食用，卻也一樣美味。

    法棍唯有剛剛出爐熱乎乎的時候味道最好，外皮酥脆，內(nèi)里松軟。而整個法棍之中兩頭的部分是最為酥脆的地方，咬起來會有很脆的響聲。

    趙寒煙把剛烤好的法棍頭切下，用粽葉包給白玉堂，讓他嘗嘗味道如何。

    白玉堂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長條狀的‘烤饅頭’，接過來咬一口，很脆，有淡淡的咸味，咀嚼帶來的酥香不濃烈也不寡淡，就是最原汁原味的麥香，吃的時候沉浸在這種香味中，就像是置身在麥浪翻滾的麥田里，竟可莫名地心神愉悅，覺得心里的一切都開闊起來。

    白玉堂覺得自己是真餓了，就這么簡單地一塊烤饅頭竟然可以吃得這般開心，這般滿足。要知道，他可是曾經(jīng)對吃很有要求的人。

    到底是他對吃的要求降低了，還是小廚子手藝太高，又或者，兩者兼有？

    春來再一次急匆匆跑來，防備地看眼白玉堂，對趙寒煙道：“堂哥——”

    “沒走？”趙寒煙立刻反應(yīng)過來。

    春來點(diǎn)頭，轉(zhuǎn)頭往后門的方向瞧。趙寒煙和白玉堂同時看去，就見趙禎緩緩踱步回來了。

    “什么這么香？”

    趙禎面上雖不動聲色，但他從剛才看到白玉堂開始，已經(jīng)暗暗觀察他不下八次了。而白玉堂也覺得去而復(fù)返的‘堂哥’意圖不純，總覺得他是故意回來另有目的，故他也是面上不動聲色，但早已經(jīng)用余光在趙禎的臉來回脧巡很多回了。

    “我做了烤饅頭，你嘗嘗。”趙寒煙把法棍的另一頭切下來遞給趙禎，趙禎咬了兩口之后，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跟趙寒煙解釋自己把扇子落在廚房后頭了，所以才折回來取。

    趙寒煙早就料知趙禎是故意如此，卻也裝作信他的樣子，趕緊去找。扇子就放在剛剛她倆坐過的木頭上，趙寒煙拾起就趕緊跑去送給趙禎。

    之所以跑，就是怕留在廚房的趙禎和白玉堂互用‘眼神殺’。趙寒煙回來時發(fā)現(xiàn)倆人還果真沒有辜負(fù)她的擔(dān)心，真的在‘眼神殺’。

    趙禎：“白少俠一個江湖人士，在開封府還適應(yīng)么？”

    “嗯。”白玉堂回答得慵懶，但看趙禎的眼神一點(diǎn)不慵懶，犀利的目光非常勤勞地往趙禎那邊掃射。

    趙禎繼續(xù)問：“為何非留在這？”

    ‘非’加了重音。

    白玉堂看了眼跑過來的趙寒煙，正要回答趙禎，趙寒煙搶先一步把扇子交到了趙禎的手上。

    “堂哥還是快回吧，不然大伯母又該不高興了，下次吃飯的時候，又不讓堂哥吃rou?！?/br>
    一提太后不讓他吃rou的事，趙禎忍不住把目光從白玉堂那里甩到趙寒煙身上，狠狠地瞪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行了，快走吧?！壁w寒煙包了兩根法棍給趙禎，催促道。

    趙禎心里還是保留懷疑，不過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逗留太久，跟白玉堂禮貌道別之后，懷里捧著趙寒煙送的兩根‘烤饅頭’去了。

    趙禎心聲：這烤饅頭吃起來就是湊合，沒rou香。想用兩根饅頭堵住我的嘴，你想得美！必須徹查！監(jiān)視！

    趙寒煙聽到趙禎心聲后，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

    白玉堂目色深沉地看著趙寒煙，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說，但最后話還是沒出口。

    趙寒煙把剛剛做好的法棍切下兩片，又切了火腿rou煎熱，抹了自調(diào)的甜面醬，再加了點(diǎn)生菜，夾著火腿，遞給了白玉堂，讓他湊合先吃一口，等晚上就可以用大餐了。

    白玉堂當(dāng)下完全被趙寒煙這種新式的吃法吸引，喜歡嘗試新東西的他很愉悅地咬下第一口，生菜和法棍一起在口中發(fā)出脆脆的響聲，熏火腿有獨(dú)到的香味，再加上自家特調(diào)甜咸適口的熟醬，菜rou面一口下去全部齊全，口感鮮美，且吃起來方便快捷。

    “回頭若出門不及吃飯，帶這個倒好?！卑子裉锰嶙h道。

    趙寒煙贊嘆白玉堂聰明，立刻就想到這東西的作用了。

    “晚飯你準(zhǔn)備做些什么，若忙不過來，叫些狀元樓的飯菜來湊數(shù)就是。”白玉堂還是有些擔(dān)心趙寒煙一個人做不得這些東西，提議道。

    這時候，趙虎忽然急忙忙跑來找趙寒煙。

    趙虎和張龍今天下午才回到開封府，他二人率人馬走明路，負(fù)責(zé)吸引大部分賊匪的目光，為保證包大人等暗中行走時的安全，故意走得慢了些，所以才歸。

    趙寒煙見又有人急忙忙來找她，本能預(yù)感不妙，問趙虎：“有什么事？”

    “剛在三思堂時，有件最緊要的事忘記和趙兄弟說了。”

    趙虎還在鋪墊，趙寒煙忙告饒，請他開門見山爽快點(diǎn)。

    “是蘭兒，她家人來接她了。錢樹弟弟錢石隨我們從陳州過來，就為接走他大哥唯一的骨血?！壁w虎解釋道。

    趙寒煙一聽這話，心沉了半截，她和蘭兒已經(jīng)相處有兩個多月，很有感情，不過卻也料到她不會在這停留太久。趙寒煙擔(dān)心蘭兒受苦，遂忍不住關(guān)心問趙虎那錢石的為人如何。

    “蘭兒父親生前的作為可不光彩，怕只怕他們因此苛責(zé)了蘭兒，若那般，還不如不隨他們?nèi)?。?/br>
    “早想到了，也問了，說是打算搬家，換個沒人知道的地方。再有錢樹的母親還在，跟錢石一起住，錢石有三個兒子也沒女兒，老母親也向來心疼孩子，說要把蘭兒放到跟前養(yǎng)，該是會疼愛?！壁w虎解釋道。

    “既是如此，你就帶那錢石來我這看看?！壁w寒煙邊寫了菜譜，邊對趙虎說道。

    趙虎應(yīng)承這就去了。

    趙寒煙趁這工夫把菜譜讀給白玉堂聽：“蟹rou羹、羊rou圓、薺菜野鴨、芙蓉豆腐、松蛋白魚、八寶海參、燒羊蹄，再去買點(diǎn)糟鵝掌還有炸花生米下酒，主食就做荷花饅頭和千層糕?！?/br>
    第66章

    白玉堂應(yīng)好, 幫趙寒煙去征求公孫策等人的意見。

    烤爐烤面包后還有余溫，添點(diǎn)火, 順便可以再做一爐別的。趙寒煙今天來廚房的時候就注意到秀珠昨天做豆沙餃的時候有剩豆沙，順手和了糯米面團(tuán), 做了酥皮，再剝幾顆咸鴨蛋，取黃。內(nèi)用整顆咸蛋黃，外包一層桂花糖甜豆沙, 再包一層甜糯米皮, 最后用酥皮包裹, 上刷蛋液點(diǎn)上芝麻和榛仁碎, 放進(jìn)烤爐里烘烤。

    廚房里這批咸鴨蛋腌漬的剛剛好，上個月入壇, 適口的咸度, 趁熱的時候用筷子戳一下蛋黃，立刻會有亮晶晶黃油從咸蛋黃里冒出, 香咸綿沙，最是下飯的佳品。

    半炷香后, 趙虎帶著錢石來見趙寒煙。

    趙寒煙打量錢石，三十出頭的年紀(jì)，大雙眼皮，眼睛微微向外突，濃眉，蓄著唇上須, 人笑起來透著穩(wěn)重勁兒，打眼瞧著人不錯。

    趙寒煙泡了茶端給他，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趙寒煙簡單問了錢石家里的情況，也把她偶遇蘭兒的經(jīng)過說給了錢石聽。

    錢石起身趕緊道謝，“多謝趙爺幫了我這苦命的侄女，不然而今她真不知會什么樣。這孩子真是命苦，今得幸遇見貴人了，又是她的福氣?！?/br>
    “我聽趙虎說你們打算搬家？”趙寒煙問。

    錢石點(diǎn)點(diǎn)頭，“陳州必然是呆不下去了，此行來除了依照我家老母親的吩咐，把蘭兒接回去，也想瞧瞧東京城附近是否有合適的地方，若碰見合適的人家賣宅地，我們就買下來，在這邊安置。”

    “你們真要在這邊安置？”趙寒煙有點(diǎn)高興，“那以后倒是不遠(yuǎn)了，我們可以常見。”

    錢石應(yīng)承是。

    爐中的香味飄了出來，趙寒煙請錢石稍等，瞧黃酥好，笑言給他嘗嘗。錢石連連擺手讓趙寒煙不必客氣，但等熱乎嫩黃的蛋黃酥被端上來的時候，錢石的鼻孔自然地張大，想自己每一口氣在吸入的時候能多聞點(diǎn)香味。聞不到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何，這會兒聞到了瞬間覺得自己好像跟餓死鬼一樣。

    “好香！”趙虎讓錢石千萬別客氣，“你快嘗嘗，你是客，你吃了我才好意思動手?！?/br>
    “那我就不客氣了，”

    錢石做了個客氣點(diǎn)頭致謝的動作，才拿起筷子用碟子托著，小心地夾一塊點(diǎn)心送進(jìn)嘴里，剛咬到外層，酥皮就開始掉渣，吃到里面的時候，軟軟糯糯一層，甜甜細(xì)膩豆沙又一層，最后吃到香得流油的咸蛋黃，簡直欲罷不能！

    一顆蛋黃酥下肚，再喝兩口清淡解膩的溫茶，教人覺得人生快事不過如此，滿滿的知足感。

    錢石心聲：天啊，這到底是什么點(diǎn)心這么好吃？我見都沒見過。這開封府真不愧是大宋首府，府邸輝煌氣派不說，里面更是能人輩出，連廚子都不一般。好吃，真的太好吃……對了，剛聽那個趙虎說這廚子又能做飯又會破案，特別激靈聰明，那我可得加倍小心著些。

    趙寒煙開始聽錢石的心聲還挺開心得笑著，聽到最后時，嘴角的笑容滯住，她又看一臉憨厚笑著的錢石，失望地垂眸放下茶杯。

    錢石還陶醉在蛋黃酥的味道里，待嘴里的東西吃完之后，他眼睛就時不時地就往盤里剩下的蛋黃酥瞟，顯然還想吃。

    趙寒煙笑著請錢石繼續(xù)吃。

    錢石也不客套了，多謝之后，用筷子又加了一塊。至于趙虎，這時候已經(jīng)全神關(guān)注在研究蛋黃酥的餡料，滿腦子嘆服好吃，好想知道這點(diǎn)心叫什么名字的心聲在不斷重復(fù)循環(huán)。他因?yàn)橐娳w寒煙和錢石說話，一直不得機(jī)會問。

    趙寒煙早已經(jīng)自動把趙虎的心聲屏蔽了，只專注于錢石，就在錢石夾著下一塊蛋黃酥準(zhǔn)備往嘴里送的時候，趙寒煙偏偏就發(fā)話了。

    錢石一聽對方跟自己說話，出于禮貌當(dāng)然不能吃東西，趕緊放下點(diǎn)心，面帶微笑地聆聽趙寒煙的問話。

    “說這話可能有些冒犯，畢竟我和蘭兒沒什么親緣關(guān)系，但相處久了，我真當(dāng)她如親meimei一般，她不能言這事確實(shí)有些麻煩。不知你們以后可為蘭兒做了打算？”

    錢石愣了下，笑瞇瞇道：“做，當(dāng)然會做。不過現(xiàn)在蘭兒還太小，想不到那么遠(yuǎn)?！?/br>
    趙寒煙露出一副看似理解他的樣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錢石等了會兒，見趙寒煙還沒和自己說話，當(dāng)對方是等著他吃完點(diǎn)心再說，就低頭再一次去夾蛋黃酥，眼看蛋黃酥要到嘴邊了，他又一聽到對方出聲。

    趙寒煙：“初步打算呢？”

    錢石手一抖，無奈地再一次放下筷子，保持之前禮貌微笑的態(tài)度看趙寒煙。這到嘴邊的蛋黃酥吃不到，勾得他心癢癢，有點(diǎn)耐心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