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掌柜還有些激動，逼問小二驢是不是造謠，似乎是想親口聽他說一句。

    “不必白費力氣，他不會承認(rèn)。這點你們該清楚，他和你們一樣，受過訓(xùn)，一般的嚴(yán)刑逼供根本不會令他說實話?！壁w寒煙道，“但事實改變不了，開封府的查證也不會有假?！?/br>
    薛掌柜是個有頭腦的人，即便這會兒有些沖動，但趙寒煙所講的道理他都明白。如果是那位人物教導(dǎo)出來的屬下，不承認(rèn)才屬正常，隨便就認(rèn)罪了才叫不可信。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黃翠山攙扶著自己的妻子，邊紅腫著眼睛邊不明所以地問。其余人等也有疑惑，但隨后他們就被衙差勸慰站到一邊，被要求盡量不要出聲，一切等包大人審案完結(jié)之后，自會給他們仔細(xì)解釋。

    “蘇越蓉，你而今可認(rèn)你男子身份？”包拯詢問。

    蘇越蓉?zé)o奈地點點頭，這種事已經(jīng)由不得他不認(rèn)了，是與不是，一扒衣服就見分曉，他還沒傻到要被人折騰一遭再去認(rèn)。

    “田得豐說你是他的兒子，你可認(rèn)？”

    包拯話音剛落，田得豐就一臉期待地緊盯著蘇越蓉。蘇越蓉瞟了一眼田得豐，轉(zhuǎn)即就收回目光，繼續(xù)盯著前方空空的地面。

    他猶豫了，不知該如何回答。本不想認(rèn)，但很清楚就算不認(rèn)，他的親生父母也已經(jīng)認(rèn)出他了。若認(rèn)，現(xiàn)在的他憑什么有這個資格？

    “便是你不承認(rèn)這個身份，蘇越蓉的身份也不屬于你。你的養(yǎng)父蘇勝早已來至京城，跟我們道明了你的來歷。”

    蘇越蓉當(dāng)然不可能是蘇勝的親生。蘇勝原本卻是有一名親生女，但在十二歲時就因病夭亡了。蘇勝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日日飲酒買醉，蘇越蓉就在那時候出現(xiàn)，照料了蘇勝。蘇勝聽說你流離失所，瞧他又跟自己的女兒同齡，就把她收做了女兒，并在蘇越蓉的懇求之下，搬了家，對外說蘇越蓉就是他的親生女兒。

    因蘇勝以前放蕩不羈，親生女兒一直以來都被蘇勝的老母親撫養(yǎng)在村里，鮮少在外露面，加之后來蘇盛搬家，換了地方，認(rèn)識他的那些江湖朋友，都是在四年前才第一次得見蘇越蓉，包括白玉堂。都是蘇勝介紹什么，大家就當(dāng)成什么，從沒人懷疑過蘇越蓉的身份，更加想象不到他竟然是男子。

    “你隱藏的倒夠深，連蘇盛都被你騙了過去?！卑子裉美湫@道，想想自己當(dāng)初對蘇越蓉的種種，更覺得諷刺。常有人稱贊他聰敏，但在蘇越蓉的事兒上，他竟然沒察覺到半點端倪。

    “連睡男人，生子這種招數(shù)他都能使出來，叫人如何能發(fā)現(xiàn)得了？”龐太師看了有關(guān)蘇越蓉的卷宗之后，嘆服不已，“你為了裝女子可謂是煞費苦心。但聲音卻是如何變得？”

    “口技。”蘇越蓉坦率道，“學(xué)了兩年，為練好它，嗓子喊啞了不知多少回?！?/br>
    白玉堂聽聞此話，禁不住把目光瞟向了趙寒煙。

    趙寒煙不禁在心里感慨，這年頭自以為聰明的事，其實別人早就想到了。若非宋庭空是個手段兇殘的教唆殺人犯，趙寒煙還會很佩服宋庭空的能耐，有拜他為師的想法。

    “你三人該好生認(rèn)罪，莫讓那利用你們的廣林魔繼續(xù)得逞。”包拯鏗鏘道。

    薛掌柜默了半晌，扭頭看向黃翠山夫妻。

    “孩子，莫要放過害你們的人吶！”黃翠山哭道，“我可憐的娃??！”

    “忘憂閣真是假的？”蘇越蓉不在裝女音了，用他本來男性的嗓音問，聲音略粗。

    曲長樂緩緩地瞇起眼睛，狠狠地用拳頭捶地面，大罵可惡。

    “他利用你們維護(hù)家人的恐懼之心，造謠出一個忘憂閣，恫嚇你們。又怕這些年你們在外做事，造謠穿幫，就命人繼續(xù)宣揚忘憂閣的傳說，把你們當(dāng)傻子一樣耍了四年。更可笑的是，你們這些本來很聰明的孩子，竟然對此從來都不質(zhì)疑，還一心一意的效忠他?！壁w寒煙連連嘆他們太傻，連個家奴都不如，家奴至少還可以和他們的親生父母相認(rèn)，湊在一起過日子。

    三人果然忍受不了趙寒煙的挑唆之言，一個比一個生氣，最后還是蘇越蓉率先道出認(rèn)罪的話來。想來她這脾氣也是受了蘇勝這位江湖人的影響，略比薛掌柜和曲長樂沖動些。

    “我們六人的遭遇，和趙捕快的猜測差不多。當(dāng)年我們六人去山邊玩，被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騙到車上，而后被綁走，送給了一幫匪徒。那些人對我們極差，說抓我們?nèi)プ鰵⑹郑€有鞭子抽打我們。我們六個孩子怕極了，哭喊求救，后來真有人來救了我們，將那十幾名賊匪都?xì)⒘耍茄?，嚇得我們連哭都不敢哭。

    后來就聽那位大人的屬下說這些殺手是忘憂閣的人，我們是被選中要被毒啞做殺手的孩子?，F(xiàn)在他們殺了忘憂閣的人，若是現(xiàn)在把我們送回去，一定會引來忘憂閣的人追查報復(fù)，不僅會將我們滅口，連那位救我們的大人也逃不過被殺的命運?？倸w聽他們講，忘憂閣很厲害，滿天下就沒有他們殺不了的人，誰都得罪不起忘憂閣……

    我們聽說忘憂閣不僅滅口我們，還會連累我們的父母姊妹，就央求那位大人幫忙。他說這個忙很麻煩，或許需要很多年的工夫，問了我們我們可有決心沒有。我們應(yīng)承了，他卻不信，讓我們做一件事表決心，他才會我們走?！?/br>
    “什么事？”趙寒煙問。

    曲長樂冰冷著一張臉，語調(diào)平靜道：“讓我們每人分別在那些賊匪的尸體上插一刀。一共十二名，就是十二刀。第一刀下去的時候，怕得要死，手都在抖，看著血還有人吐了，但十二刀插完之后，似乎所有人都變得熟練了些?！?/br>
    “好生殘忍?！?/br>
    連龐太師聽聞此話，都不禁感慨。

    接下來他們六人就被接到了一處山中別苑，被告知江湖上的忘憂閣有多兇殘，又是如何殘忍對付那些背叛他們的人。六名孩子在一次次被恐嚇之中，完全沉浸在對忘憂閣的恐懼和憤怒之中。他們幾乎都崩潰了，但在崩潰之后，廣林魔出現(xiàn)了，對他們好，給他們出主意，讓他們六人都抓出了唯一的一個能夠活下去的希望。就是以自我為犧牲，為了保護(hù)家人，為了不讓再有孩子遭受他們這些痛苦，籌謀計劃，除掉忘憂閣。

    “他說忘憂閣之所以如此龐大無人撼動，還有個很多人不知道的秘密，就是朝中有人。而且為周全自保，這兩位大人故意站在對立的位置，看似彼此是死對頭，其實私下里他們十分要好，都在為忘憂閣辦事?！鼻L樂說的時候，懷疑的目光仍在包拯和龐太師之間徘徊，“所言的正是二位大人！”

    龐太師怔了下，扭頭看包拯那張黑臉，毫不避諱的嫌棄笑道：“老夫和包拯？哈哈哈……老夫就是死，也不會跟這種人要好。這樣荒謬的話，你們竟會信，果真是孩子！”

    “在那種封閉的環(huán)境下，‘神’一旦形成，他的話就會被毫無理由的相信。更何況，其所言確有一定道理。”趙寒煙道。

    龐太師挑眉：“神？”

    “救了他們，給他們提供衣食住行，辦法和建議，讓他們可以選擇‘重生’。對成年人，他的話便很有煽動性，容易把人說服，令人信任，更何況是六名剛剛遭遇不幸離開父母的孩子。對他們來說，那時候的廣林魔就是‘神’，而且這個想法，會隨著受訓(xùn)，隨著他們對廣林魔越來越深依戀，越來越加重?！壁w寒煙解釋道。

    “嘖嘖?！饼嬏珟煋u搖頭，倒是有些可憐薛掌柜等人了。

    “他說的沒錯，我們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他的話對我們來說，比圣旨更甚。”薛掌柜目光呆滯地看著地面說道，“從那時開始，我們便很敬仰他，當(dāng)他如神一般，他不管做什么說什么都很厲害。我們怎么都不會想到會有今天，更不會想到那些話都是欺騙。”

    龐太師驚訝：“可他后來教唆你們殺了那么多人，也信他是神？”

    “若選擇改變，總會流血，不然就去選擇心甘情愿地被欺辱到死。”薛掌柜眼珠子微動，看向龐太師，“他說的話。”

    趙寒煙隨后問及紫煙道長。

    “紫煙道長是劉二狗，他同我們一遭?！鼻L樂道。

    “還剩下倆人?！壁w寒煙緊盯著他們?nèi)恕?/br>
    薛掌柜搖搖頭，“便是廣林魔騙了我們，我們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兄弟。別白費工夫了，剩下的二人身份，我們不會說。”

    “瞎眼道長?！壁w寒煙道。

    薛掌柜一怔，和趙寒煙對視之時，意料到自己驚訝的情緒被對方看穿，忙低下頭躲開趙寒煙的目光。但趙寒煙看曲長樂和蘇越蓉的反應(yīng)，也一樣確認(rèn)了此事。

    “早已經(jīng)叫人全城通緝他，抓到是早晚的事?！壁w寒煙對他們?nèi)说溃笆Ｏ碌倪@最后一人，倒是消停，沒什么線索，不過我想廣林魔既然針對太師和包大人，開封府的既然已經(jīng)被抓獲了，那剩下的這個人應(yīng)該就在太師府中。”

    龐太師忽然被點名，面色凝重了，立刻吩咐屬下回府肅查，一定要找到這個‘jian細(xì)’。

    隨后薛掌柜三人就講述了整個計劃。起初紫煙道長設(shè)計血蓑衣等案挑釁開封府，就是早料到包拯難以扳倒，慢慢試探深淺，了解開封府辦案的脾氣，若能順便詆毀開封府的名聲，給后來的案子提前點火，也極好。事情開始都很順利，奈何后來因為紫煙道長自負(fù)，該走的時候沒走，害死了他自己。至于紫煙觀后的熔銀案，本就是用來進(jìn)一步設(shè)計包拯和龐太師。

    在接下來就是要仔細(xì)布局，奈何忽然出了意外，包拯竟然被德平縣縣令扣留，并關(guān)注其德平縣六年前六名男孩的拐子案。因怕此事的真相被揭發(fā)，正好張宅死人，為吸引開封府的注意，逼迫拐子錢石必須在開封府眼前拐人，隨后動用了張宅，將兩名殘疾姑娘和拐子錢石的尸體先后拋在護(hù)城河菜河河岸，令張宅數(shù)十口人被毒死，徹底把案子的輿論鬧大。

    而這時候，本來針對包拯和龐太師的大局終于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以陷害禮部尚書曲榮發(fā)開始，觸發(fā)了誣陷龐太師，進(jìn)而問責(zé)包拯的大局。萬事開頭難，因起初有曲長樂在內(nèi)呼應(yīng)，所以整個布置很順利，曲榮發(fā)入獄，為保命供出龐太師，龐太師受死，包拯錯判擔(dān)罪……本來以為一切真的順利的事，卻最后被看穿，出了一個最大的令所有人都沒辦法翻身的紕漏。

    當(dāng)然這個紕漏，就是指現(xiàn)在的情況。

    包拯命文書將所有經(jīng)過記述之后，確認(rèn)詢問薛掌柜等三人。

    “廣林魔到底是誰？”

    “刑部尚書，宋庭空?！?/br>
    薛掌柜給了一個確定答案，并簽字畫押，隨即苦笑對眾人道。

    “他曾說過，將來成事就在我們六人身上，當(dāng)時還以為他所言的事是指剿滅忘憂閣。而今我才明白真正意思所指。不過他應(yīng)該也沒有料到，敗事也在我們身上。若非忘憂閣的事為假，我們兄弟六人寧愿為他流血至死，也不會說半個供出他的字。

    他說這世上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是欺騙，決不許我們欺騙他，但他卻用最大的欺騙誆我們?！?/br>
    曲長樂聽聞薛掌柜的話，冷嘆：“何其可笑?！?/br>
    又一聲響亮的驚堂木后，包拯宣告?zhèn)鲉舅瓮タ铡?/br>
    宋庭空進(jìn)堂后，看到薛掌柜、曲長樂和蘇越蓉后，又見堂東邊站著的那些德平縣的百姓。再看上首所坐的包拯和滿臉憤怒看他的龐太師，一切的一切都了然于胸。

    宋庭空淺淺地扯起嘴角，笑了。

    包拯重重地拍驚堂木，質(zhì)問宋庭空可認(rèn)罪。

    “敗了而已?！?/br>
    宋庭空話音剛落，就聽薛掌柜等人掙脫衙差的束縛，要沖向他。

    宋庭空一動不動，不過用余光輕瞟一眼薛掌柜，便再不看他，只是直視包拯和龐太師。

    因薛掌柜等人怒火沖天，一見就是怒極想要殺人的程度，下手必定沒有輕重?，F(xiàn)在是堂審最后關(guān)鍵的時候，趙寒煙琢磨著以宋庭空的情況來看，根本不需要和薛掌柜等人對峙，而薛掌柜等人留下，隨時都有掙脫束縛弄死宋庭空的危險。趙寒煙就命人先帶走薛掌柜等人，以及平縣的六戶人家。

    “想來都查得差不多了，還有可問之處？”宋庭空主動詢問。

    “宋庭空，倒沒看出來你這臉皮厚過老夫?！饼嬏珟煵[著眼，很嫌棄地看宋庭空。

    包拯命人將薛掌柜等人剛剛的供述給宋庭空看。

    “是如此?！彼瓮タ諕吡艘谎壑?，語調(diào)風(fēng)輕云淡，好像證供上所述的事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如此坦率的承認(rèn)，到讓在場的人驚詫之余，一時語塞，只是恨恨地瞪著堂中央這個看似不是人的東西。

    “宋庭空，你可知你害死——”

    “包大人，別用審問普通犯人那套對付我，別忘了我是什么人。你們開封府玩得審案那套，都是我們刑部玩剩下的?！彼瓮タ铡焉啤嵝寻馈?/br>
    包拯皺眉，瞪著宋庭空，儼然已經(jīng)看不清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曾經(jīng)那個還在朝堂上為他求情的宋庭空。

    “為什么。”一記很小的聲音，但被宋庭空聽得很清楚。

    宋庭空尋向聲音的主人，審視著趙寒煙：“問得好，為什么。想必龐太師早已經(jīng)忘了，十七年前，他是如何欺辱一個宋州的小主簿，當(dāng)著他兒子的面，羞辱他無能，命人拔了他的褲子，打他板子。后來他父親跛了腳，辭官在家悶悶不樂，兩年后因雨天行走不便，失足落進(jìn)了湖中，便再沒機(jī)會自己從水里爬出來?！?/br>
    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宋庭空所言的人就是他的父親。而這件事于龐太師來講，確實很久遠(yuǎn)，根本不記得。

    “曲榮發(fā)和包大人呢？”

    “曲榮發(fā)如何媚上欺下的人，還用我講？”宋庭空冷笑。

    “包大人可絕不會做出謾罵侮辱你的事?！壁w寒煙道。

    宋庭空對上趙寒煙的眼，“他礙眼了?！?/br>
    “這是理由？”展昭實在忍不住，不再繼續(xù)沉默，關(guān)切到包大人的事他會比較急。

    “如果有一種人在，不管你做什么，多努力，多優(yōu)秀，別人只會先看到他，而后才看到你。你們會如何？懦夫才會一直選擇隱忍，我不是?！彼瓮タ照f到最后三個字的時候，目光里像是有無數(shù)把淬了毒的利箭，射向包拯。

    “說白了，你就是嫉妒包大人擋了你的風(fēng)頭，想除掉他。宋尚書做局一箭雙雕，是想一人頂替了龐太師和包大人倆人的位置，權(quán)臣之位和百姓愛戴的好官名聲都想要，你好生貪心，太過算計！”趙寒煙譏諷道。

    宋庭空聞言后，把目光全都凝聚在趙寒煙身上，“你是誰？”

    “宋大人果然貴人多忘事，我是誰你都——”

    “真正的身份?！彼瓮タ詹[起眼睛，目光生生地割著趙寒煙的臉，“什么廚子，八王之子，怕都是騙人的。自己是個扯謊精，竟還有臉在這指責(zé)我?！?/br>
    趙寒煙冷了臉。

    公堂內(nèi)忽然變得極安靜。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在趙寒煙和宋庭空身上。

    第133章

    只要對方?jīng)]有扒了她的衣服, 現(xiàn)場坐實了她是誰，趙寒煙在耍賴這方面還是很擅長的, 先來個簡單的‘轉(zhuǎn)移話題’，戳一下對方的痛處。

    “宋尚書可知自己敗在哪兒么？”

    趙寒煙毫不畏懼宋庭空的審視, 這種時候趙寒煙怎可能輸了氣場，更何況對面的人只是個被束手就擒的罪犯而已。

    宋庭空審視趙寒煙的眼神里更多了一分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