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有些事他自己都沒把握,不能再輕易許給她。 他離得近了,她自然而然地靠過去,像只顫顫巍巍的小兔子,貼在他的肩頭。起初是額頭邊角輕觸,見他沒有抗拒,遂將整個腦袋都靠在他身上。 她心情很好,有種大病初愈后的精神奕奕,聲音里透著靈動跳脫,問他:“兄長,你來看我,是不是代表我以后又能去你屋里了?” 他沒有任何猶豫:“我又沒說不讓你來?!?/br> 她高興地笑了笑,忽地像是想起什么舊事,語氣低了下去,喃喃自語:“我知道兄長是因為我的血,所以才待我好的。但是我不在乎?!?/br> 她頓了頓,聲音透出一抹嬌羞,越發(fā)細軟:“不怕兄長笑話,我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用處。能被人惦記著的感覺,真的很好很好。” 極為心酸的話,從她嘴里跳出來,竟像是一番豪言壯志,驕傲又自豪。 她要的不多,只想在他身上有個寄托罷了。等了十六年才等來的親情,抓住了,就不愿再放手。 言喻之心里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他見過比她可憐萬倍的人,在那些人跟前,他沒有半點動容。她輕巧一句話,卻瞬間打破他的鐵石心腸。 上心就上心吧。 人這一輩子,總不可能事事盡在預料中。在這諾大的府里,除了他,她還能依靠誰? 她愛哭又脆弱,他本就該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更何況,她還是他的糖。 他所有能嘗到的甜處,都系在她身上,橫豎是扯不斷的關系,何必再避諱些什么。上天將她送到他面前來,可不就是為了讓他牢牢抓住她嗎?萬一她出個什么意外,他到哪里再去找像她這樣香軟可口的解藥? 他心里惦記她,天經(jīng)地義,縱使他心里從來沒有裝過人,如今裝了她,就算不習慣,過一陣子,也就習慣了。 言喻之看著她說:“那日是兄長的錯,不該冷你,阿婉以后好好在兄長身邊待著,想什么時候來兄長屋里,就什么時候來?!?/br> 她紅了眼,鼻頭也紅紅的,小聲問:“還會有紫檀匣嗎?” 他笑著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有,要多少,有多少?!?/br> 少女柔軟的櫻唇邊綻出花朵來:“阿婉一定要快點痊愈才行,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給兄長喂解藥了?!?/br> 她就是她自以為是的回報了。 從小受盡欺壓的人,忽然受了別人的好,連接受的姿態(tài)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心安理得,只想著早日還恩。 言喻之低眸瞧她,“兄長不急,阿婉好好養(yǎng)身子?!?/br> 他派了人悉心照料她,半個月后,她總算好起來。 她這邊恢復了,言瑛卻還在祠堂跪著。 言夫人實在忍不住,這日跑到書房,希望能求言喻之網(wǎng)開一面饒過言瑛。 恰好碰見言婉。 言婉坐在屋中央,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tài),吩咐言喻之屋里的人給言夫人上茶。 全府上下,如今沒有她使不動的人。 經(jīng)過言婉落水的事情后,整個言府的人都知道了,言喻之捧在心尖上的人,是四姑娘。 言夫人詫異地看著言婉熟絡使喚人,那些奴才,個個都對言婉言聽計從。竟比待她這個太太還要恭敬百倍。 言婉交待完了事情,親自端著茶來到言夫人身邊,言夫人顧不得其他,一把抓住言婉的衣袖,央道:“阿婉,你素日最是乖巧,你去和你兄長求個情,就說阿瑛不是有意推你,讓他不要再責罰阿瑛?!?/br> 少女撅起嘴,答非所問:“小六身子骨真是壯,在湖里折騰了一個時辰,竟然沒有凍死?!?/br> 言夫人臉色一變,語氣憤怒:“你什么意思!” 少女笑著靠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柔聲道:“太太,聽說過作繭自縛這四個字嗎?不瞞您說,那一日,小六確實沒有推我,她素日欺負我欺負慣了,只怕連她自己都懷疑,那一日,我是因為她的緣故,所以才跌落湖中?!?/br> 言夫人瞪大眼,氣不打一處來,逮住她的胳膊,就要打她:“好哇,你總算露出狐貍尾巴了!” 話音落,門口出現(xiàn)一道身影。 言喻之冷冷問:“太太,你在做什么?” 言婉立刻從言夫人手中逃脫,可憐巴巴地躲到言喻之身后,身影細弱:“兄長,母親說我要是不替小六求情,她就扣下我的嫁妝。” 嫁妝。 有什么重要的事從言喻之腦海中一閃而過,驚得他眼皮直跳。 作者有話要說: 日理萬機嗜糖成癮的言首輔:oh,shit,我才想起,我那可愛又香甜的meimei,是定過親的人。 驚天霹靂。仿佛看見無數(shù)苦藥洶涌澆來。 第26章 言夫人張嘴就要辯駁,氣急敗壞, 話到嘴邊, 忽地望見言喻之面色陰沉, 一雙幽深似湖的眼死死盯著前方虛無, 像是在思考什么可怕的事。 白光映在他身后,迷迷沱沱,看不出一絲溫暖之意,倒像是冬日的霧氣,嘶嘶透著冰冷。 言夫人咽了咽,知道現(xiàn)在不是求情辯駁的時候,不敢再說話, 不甘心地瞪了言婉一眼, 趁言喻之發(fā)話之前, 自行離去。 言夫人走后,少女作勢就要推著言喻之進屋,言喻之卻在這時開口,“阿婉, 今日天氣好, 我們?nèi)@子里逛逛?!?/br> 少女乖巧應下:“好?!?/br> 言家園林巧奪天工,就連路邊最不起眼的小石子,都經(jīng)過精心設計。言喻之喜歡奇巧的景色,遂將天下最別致的景都搬到了園子里。 平日他休沐,便到園子里住上幾天,欣賞花木草石, 將它們映到畫上。而現(xiàn)在,他望著這滿目奇珍異景,半點愉悅的心情都沒有,心中只有煩悶的情緒不停叫囂。 他怎么就忘了她定親的事? 家中的姐妹,除了已經(jīng)嫁出去的大姑娘,剩下幾位都待字閨中。他鮮少在姊妹身上費心思,只依稀記得他父親死前給誰定了親事。 現(xiàn)在忽然想起,早早定出去的姑娘,可不就是阿婉么。家里的二姑娘三姑娘尚未說親,就直接為四姑娘定了親,結的還是皇親。對于當時的阿婉而言,嫁過去就能做王妃,這門婚事確實著實風光。 她無依無靠,在府里又無交好的長輩做主,若不是機緣巧合來到他身邊,她的這門親事,就是她最大的盼頭。 遠處雕梁畫棟,玉宇瓊樓,言喻之停在樹蔭處,墨綠的枝葉濃得發(fā)膩,風微微刮過,旋了半片落在他膝上。 少女俯下身為他拂開,靠在他的扶手邊,小臉蛋燦若春桃,“兄長,你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是因為我和太太起爭執(zhí)的事嗎,我……” 話未說完,他輕啟唇齒:“阿婉,你想嫁人嗎?” 少女一愣,臉頰泛起暈紅,“兄長,為何突然提及這個?!?/br> 他目光深深,幾乎要將她刻進眼里。 像她這樣的姑娘,有誰不喜歡,見一眼就難忘記,更何況是娶回家天天看著。她嬌軟又貼心,定會博得未來夫婿的喜愛。 言喻之越看越心慌,下意識伸手撫上她的臉龐,她立刻就貼了過來,眨著無辜清純的水眸,直勾勾地回應他。 他清楚地知道,她嫁了人,就再也不是他的糖了。 少女窺出他的心思,一點點靠得更近,“兄長?!?/br> 隨著她的貼近,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語氣卻淡淡的,聽不出一絲端倪:“在兄長面前,你不必有任何顧忌,想就想,不想就是不想?!?/br> 他面上風輕云淡,另一只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卻緊緊掐著。 即便是她現(xiàn)在說想嫁,他也不一定會放她。 少女:“我不想嫁人,嫁了人,就不能救兄長,對于阿婉而言,在這世上,再沒有比兄長更重要的人了?!?/br> 言喻之松口氣,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下。 他有生之年聽過最讓人高興的話,就是剛剛從她嘴里冒出的這句。 他憐愛地點了點她,“乖阿婉。” 他得了她的甜言蜜語,所有苦悶迎刃而解。至于婚約,他壓根就沒放在心上,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以后找個機會解除便是。 言瑛在祠堂跪了兩個月,重見天日后,府里的形勢已經(jīng)大變樣。 首先是家中掌事的人換了,她的母親言夫人失去了掌管內(nèi)宅事務的權力,如今當家做主的,是她那可惡可恨的四姐。 言婉說想要學習打理內(nèi)宅,言喻之便立刻讓人將言夫人保管著的鑰匙全都移交給她。言婉拿了鑰匙,第一件事,便是去庫房,找出自己的嫁妝。 她挑出藏有自己身世秘密的物件,沒有任何猶豫,一把火燒光。 要想肆意地活著,就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讓人有可乘之機。 她不在乎公主的虛名,與其要一個金枝玉葉的身份,還不如要一個金枝玉葉般的生活。她向來敏銳,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怎么樣才能最有利,她得心應手,輕松自如。 諾大的言府,是言喻之的府,也是她的府。 言府的人,再也不提言夫人,只提四姑娘。四姑娘的話,便是首輔大人的話。 言夫人母女連個翻身戰(zhàn)都來不及打,就已經(jīng)被治得爬不起來。言婉做事,滴水不漏,尤其在她們的事情上。 言夫人畢竟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知道暫避風頭,不再掙扎,很快向言婉示弱。但是言瑛不一樣,她早已被寵壞,習慣了囂張跋扈的日子,又怎么甘心過畏手畏腳的日子。 自那日被丟進湖里后,她就將言婉奉為她一生的仇敵,發(fā)誓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要讓言婉感受到她當日所受的屈辱。 趁言夫人沒注意,言瑛偷溜出去,正好撞見言婉。 少女身邊沒帶人,穿著一身綠紗衣,柔柔弱弱,步伐輕盈。猛地望見言瑛,先是一愣,而后笑起來,半點驚慌都沒有。 言瑛兇神惡煞地就往少女身上撲。 少女靈巧一躲,言瑛直直朝地上摔去。 言瑛剛想要爬起來,轉眸望見少女蹲下身,與平時溫婉的模樣完全不同。 少女拍了拍言瑛的臉,嗤笑:“你真是被你母親寵得無法無天,小六,我見過蠢的,沒見過你這么蠢的?!?/br> 言瑛緊咬嘴唇,恨恨地瞪她:“你別得意,我以后一定會殺了你……” 話未說完,脖頸一涼,有什么東西抵在她的喉間,言瑛顫抖一看,是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寒光一晃,晃得她全身發(fā)軟。 少女低身湊近,“你是不是想像現(xiàn)在這樣,殺了我?” 言瑛哪里還敢回話,嚇得直哆嗦。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言婉竟有如此狠戾直接的一面,光天化日之下,在府里拿著匕首對人。 她就不怕別人瞧見嗎! 言瑛害怕得幾乎哭出來:“你要是敢殺我,我母親定會讓你償命,還有兄長那里,他若是知道你是這么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他一定不再寵著你?!?/br> 少女的笑聲似風中清鈴,“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么?” 匕首往前更近一厘,刀尖緩緩劃破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