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小皇帝撅起紅潤的唇,“現(xiàn)在沒事了?!?/br> 尋常人被小皇帝當(dāng)眾拂了面子,定是窘迫萬分,然而祁王卻微笑從容,臉上溫柔神情未改,雙手作揖,恭敬地回應(yīng):“日后圣上有事,微臣一定立刻趕赴進(jìn)宮。” 小皇帝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祁王臉上依舊掛著笑意,視線從小皇帝身上移開,無情無緒,余光瞥見旁邊站著的言婉,不由地多看幾眼。 這就是他未來的王妃了。 起初他只知道自己與言府的姑娘有婚約,并未特意詢問,他常年被外放至苦寒之地,郁郁不得志,所以從未關(guān)心過自己的婚約者。無論娶誰,對于他而言,都無所謂,反正只是一個妻子的虛名罷了。 而如今,他見了她,目光卻遲遲移不開。 她往他胸口上撞的時候,似乎將另外的東西也撞進(jìn)了他的心里。剛才她被小黃門拉著逃跑的樣子,著實可愛,三步一回頭,眨巴著眼睛,迷茫又無助。 她用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望他一眼,他接了她的目光,像是干涸已久的樹忽地有了甘泉澆灌,一瞬間綻放新葉。 春意盎然。 在外人面前,祁王一向規(guī)矩守禮,從未有半點差錯,男女大防,雖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但是他現(xiàn)在還不該與她親近。 他應(yīng)該回去坐下的。卻終是忍不住挪開步子,柔聲關(guān)切:“四姑娘,先坐下吧?!?/br> 她點點頭,跟著他一塊入座,就坐在他旁邊,祁王心中歡喜,難得過分殷勤一次,主動端茶遞水。 她卻沒有接他的茶水點心,眼神巧妙地躲開他所有探究。 祁王一愣,繼而尷尬地收回懸在半空的手。 言婉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從剛才在宮墻邊撞見祁王起,她的記憶就一層層翻滾出來,擋都擋不住,像是無邊的怨氣洶涌澎湃地往外鉆,鉆得她腦袋疼。 這就是做過一世夫妻的壞處了。沒有見到舊人之前,尚能云淡風(fēng)輕地過日子,一旦見到舊人,腦海中就只剩恨意與憤懣了。 她應(yīng)該是愛過他的。無依無靠的小孤女,靠著嫁人換了新天地,雖然被自己的六妹橫插一腳,由正妃變成側(cè)妃,但是再怎么樣,面對溫柔多情的夫君,她心里總是感激的。 感激上蒼終于讓她獲得安穩(wěn)的幸福,府里的日子再怎么難熬,多了一個夫君,也就多了一片光明。 起初他應(yīng)該也是喜歡她的。他喜歡她的貌美,喜歡她的溫順,喜歡她受了委屈卻從不在他跟前抱怨??蓾u漸地,他看膩了她,她身上那些令人喜歡的特質(zhì),到頭來變成他嫌她無趣的理由。 后來,他得了她的嫁妝,知道了嫁妝里的秘密,又開始對她好起來。她以為她再無得寵的機(jī)會,歡喜雀躍,被他的回心轉(zhuǎn)意感動,殊不知,她盼來的恩寵,卻是索命的毒藥。 他做了皇帝,轉(zhuǎn)頭便將她丟下,他不再需要她了,從他成功登上帝位那一刻起,她便變成了一個累贅。 言婉記得,自己死的那天,是七月初七,她捏著鴛鴦荷包在屋里等他,換了新衣戴了新釵,練習(xí)過無數(shù)遍的“吾皇萬歲”聽起來如黃鶯般婉轉(zhuǎn)甜美。她等著恭賀他,他卻等著看她死。 言瑛將毒藥端進(jìn)來的時候,她望見窗欞綠紗后的人影,她哭著喊著求他救她,可是他站在芭蕉葉旁,始終未曾往前一步。 “四姑娘,你不喝三哥的茶,那便喝朕的罷?!?/br> 小皇帝的話將她拉回現(xiàn)實,言婉笑著看過去,落落大方,“我桌上有茶,無需喝任何人的茶,多謝圣上好意?!?/br> 太后剛要出言阻攔小皇帝,猛地聽見言婉這么一句,當(dāng)即放了心,將小皇帝按住,不讓他過去。 誰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往別人茶里放巴豆的事,他也沒少干。 太后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就怕自己一時沒看住,小皇帝又做出什么荒唐事來。 殿內(nèi)莫名其妙沉默下來。 太后咳了咳,看了眼言婉,見她面色如常,只是有些焦慮,似乎急著出宮。太后想起正事來,對祁王說:“你在外歷練,雖然收獲頗豐,到底是苦寒之地,不宜攜妻帶子,以后你就留在安城?!?/br> 不等祁王回話,太后略微停頓,語速放慢,繼續(xù)道:“你與四姑娘的婚事,也是時候該準(zhǔn)備起來了。” 祁王立刻應(yīng)下,態(tài)度恭順,神情激動,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太后很是滿意。 祁王一向聽話孝順,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從來沒有半點怨言,即使被外放至苦寒之地,每月也不忘遞折子進(jìn)宮,問候她身體是否安康。 舜之若是有他一半懂事,她也不至于日日cao心苦惱。 太后收回視線,讓人賜一對玉如意,分開來贈予祁王與言婉。 祁王想起什么重要事,起身來至言婉跟前,掏出一塊玉佩,“我與姑娘初次見面,不撞不相識,尚未來及賠禮。今日出來得匆忙,未來及準(zhǔn)備什么,身上只有這一塊玉佩,乃是先帝所賜,如今轉(zhuǎn)贈姑娘,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少女凝視數(shù)秒,而后接下他的玉佩,“謝謝王爺?!?/br> 她接了他的玉佩,按理說,也該以荷包相贈,但少女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媚媚地站在那笑。 她沒有打算給他回禮。 祁王迅敏地意識到這一點,先是發(fā)愣,而后迅速恢復(fù)清雅隨和的模樣,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話題:“四姑娘平時喜歡讀什么書?” 沒能等到少女的回應(yīng),卻等來了小黃門的驚恐聲:“言大人殿外求見——” 話音剛落,不等太后和小皇帝傳召,人已經(jīng)闖了進(jìn)來。 祁王遙遙望去,望見四個家仆抬著頂扶手小椅,抬椅上的人穿皂紗團(tuán)袍,腰間束玉帶,氣勢如山地從殿門后而出。 言喻之高高坐在抬椅上,手指輕扣梨花木扶手,一下下,清晰異常,殿內(nèi)安靜極了,宮人伏在地上,紛紛屏住呼吸。 就連太后也只是怔怔地望過去,不敢說話。 “臣在宮外等候多時,遲遲未見家妹身影,以為她又使小性子跑到哪里玩樂,原來是在太后娘娘這里?!?/br> 太后笑道:“言卿來得正是時候,哀家正與祁王討論婚事……” 言喻之?dāng)科鹄淠难?,絲毫不留情面:“既然臣已經(jīng)找到家妹,那就不打擾太后與祁王了,臣府中還有急事?!?/br> 他看向言婉,朝她招手:“阿婉,過來?!?/br> 少女直奔他而去。 言家兄妹告辭后,太后尚未回過神,旁邊小皇帝負(fù)手離去,像是要去追趕什么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徑直往殿外而去。 太后臉上掛不住面子,甚是窘迫,先是言喻之,再是小皇帝,她再好的脾氣,也耐不住煎磨。 祁王適時開口圓場:“看來兒子回來得不是時候?!?/br> 他這一句,便將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去,怪自己牽連了太后,語氣里滿是愧疚。 太后心情稍稍寬解,不敢將話題扯到言喻之身上,便拿小皇帝的行事當(dāng)由頭安撫祁王:“你莫要介意,圣上就是這小孩性子,他跟你鬧著玩罷了?!?/br> 說的是喂桑禮和剛才在殿里小皇帝在言婉跟前的殷勤奉承。 祁王笑了笑,“圣上一向活潑好動,兒子早就習(xí)慣,又怎會介意?!?/br> 太后覺得祁王甚是貼心,不由地跟他多說幾句,“哀家瞧著言卿對這個四meimei愛護(hù)有加,你剛回城,對城內(nèi)諸事不太熟悉,正是需要多多走動的時候,不妨常去言府看看?!?/br> 祁王應(yīng)下,眼神自剛才言婉坐過的地方一掃而過。他這個未婚妻,似乎比他想象中更為靦腆。她看了他好幾眼,不是探究,也不是好奇,平平淡淡,雖有笑意,卻拒人于千里之外。 軟玉溫香般的美人,連疏離神秘的性格也是種錦上添花的美妙點綴。 紅墻玉瓦,冗長的宮道,言喻之早已從抬椅上下來,重新坐上輪椅,面色沉郁,任由少女緩緩?fù)扑啊?/br> 他讓她快點,路過拐角處,余光瞥見身后緊緊跟隨的明黃身影消失不見,他這才示意她停下。 他心底壓著的煩悶焦急再也按不下去,妒意順著血液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像是剛被火烤過,連說出的話都燥沖炙燙:“你為何招他?” 他這句話問出來,沒頭沒腦地,少女微愣片刻,而后軟軟答道:“兄長是說圣上嗎?圣上跟著出來,難道不是因為兄長的緣故嗎?” 剛才他們從朝霞殿離開,沒走幾步,便發(fā)現(xiàn)身后多了條尾巴,離得不遠(yuǎn)不近,晃著錦衣斕袍,光明正大地尾隨。少年也不出聲,他們快,他就快,他們慢,他也跟著慢下來。 最終言喻之忍無可忍,派人去問:“圣上到底要去哪,叫人抬了軟轎來罷?!?/br> 少年昂起腦袋,聲音響亮,“這是朕的皇宮,朕想去哪,就去哪?!?/br> 他轉(zhuǎn)了語氣,又喊:“婉jiejie,你的步搖真好看,很配你。” 言喻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冒著被顛出去的風(fēng)險,也要讓言婉加快步伐,總算將小皇帝甩開。 宮門就在前方,白玉鑲頂并四匹汗血寶馬的馬車停在那,言家的仆人早已等候多時。 天邊薄云泛起紅霞,言喻之袍下的手五指緊握,握得太過用力,以至于太陽xue突突地跳。 一刻都不等不及,他有許多句話要問她。心里郁結(jié),難以紓解,只好一句句往外挑:“剛才圣上為何提起你的步搖?” 她鬢邊的那株步搖,是他贈給她的,出門前親手為她簪上,配不配她,他最清楚。 何時輪到旁人指手畫腳? 少女細(xì)細(xì)的小嗓子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呀,步搖簪在頭上,大概是圣上瞧見覺得好看,所以才提了幾句?” 言喻之朝她望一眼。 她當(dāng)即明白他的意思,伏下來趴在他膝間。言喻之冷著臉,取下她鬢間的步搖,“這支不好看,兄長重新送?!?/br> 他想起朝霞殿的事,急急地又問她:“太后跟你說什么了?” 少女搖頭:“沒說什么,就讓我和祁王殿下見個面而已?!?/br> 言喻之心頭一梗,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自己,語氣淡淡的,目光炯炯盯她:“見著了,覺得人怎么樣?” 少女:“沒有兄長好?!?/br> 她甜軟地說著話,溫柔可人,芳菲嫵媚,似春風(fēng)般撲進(jìn)他的心里,瞬間撲滅他壓抑著的無數(shù)把躁火。 簡短五個字,價值千金。 言喻之總算舒展眉頭。 兩人上了馬車,言喻之無意間掃見她將荷包擱在一旁,想起荷包里有他的玉佩,她不舍得戴,那就由他重新替她佩上。 他拿起荷包,打開一看。里面竟有三塊玉佩,除了他的,還有小皇帝和祁王的。 言喻之呼吸微滯。 他送她入宮,短短幾個時辰,她便兜了其他兩位男子的玉佩回來。日后若是放她出門踏青,她豈不是要兜回一車玉佩? 少女伸手去搶,“兄長……” 言喻之鐵青著臉,氣沖沖地將其他兩塊玉佩揀出來塞進(jìn)自己的袖兜里,“圣上與祁王的玉佩,兄長替你保管,你若要佩玉,佩兄長的玉就行?!?/br> 作者有話要說: 收禮小達(dá)人阿婉,窮的時候出去轉(zhuǎn)一圈,ok,有錢了。 第30章 是夜,言喻之輾轉(zhuǎn)難眠。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 本不該有什么煩心事, 可他心中多了個人, 不得不多幾分考慮。 原本想著退婚的事不急, 只要阿婉的心意堅決,他壓根不用擔(dān)心任何事,但現(xiàn)在不同,他一想到她荷包里多出的兩塊玉佩,他就恨不得立馬進(jìn)宮退婚,然后宣告天下,他家阿婉, 永遠(yuǎn)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