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白玉蘿踩著高跟鞋,軟洋洋晃著腰,一步步從樓梯上走下來,旁邊的人緊盯著她,看得移不開眼。 她走到張氏跟前,撫了撫張氏的手背,柔聲道:“媽,瞧你這滿頭汗。” 張氏一見她,整顆心安定下來,目光往外瞥,瞥到章辜民,望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當(dāng)即嚇得肩頭一嗦,同白玉蘿輕聲道:“什么涼茶敬酒的,你別惹他。” 張氏現(xiàn)下算是認(rèn)命了。家里就剩她和玉蘿兩個,除了向章辜民低頭,還能怎么辦。 章辜民最擅察言觀色,此時適時出聲,換回好脾氣,語氣柔和:“涼茶我就不喝了,只請嫂子盡快給句話?!?/br> 白玉蘿抬起眼,恰好撞見章辜民饒有興趣的目光。 片刻。 “小叔公急什么,媽給不了的話,我給你?!卑子裉}繞過張氏,拿起茶幾上的槍,擺弄著在手里玩,將章辜民剛才逼張氏的話,全都還回去:“大房不是沒有人,刀口上舔血的活,以后就不麻煩小叔公了?!?/br> 眾人嚇一跳,就連張氏都愣住。 大家怎么都沒想到,大房十九歲的小寡婦竟然敢在這時站出來。 章辜民訕訕笑著,氣氛很是緊張,空氣里安靜極了,只有少女手里槍上膛的聲音。 他強硬,她比他更強硬,槍對著額頭,沒有一句廢話。 許久,章辜民笑道:“行,既然你想試一試,那就由你來?!?/br> 一場好戲,就此落下帷幕,看戲的人都走了,張氏這時回過神,腿腳發(fā)軟,將白玉蘿拉進房里,哭著說:“玉蘿,媽知道你是為了媽好,但媽答應(yīng)過你爹娘,要照顧你一輩子,讓你平平安安,章家的產(chǎn)業(yè)咱不要了,別和章辜民爭,你爭不過?!?/br> 白玉蘿摟著張氏的后腦勺,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不,媽,我爭得過,而且一定要爭?!?/br> 張氏撲在白玉蘿懷里哭,“你從外面留洋回來,性情倒是變得活潑起來,只是太活潑了,怎么會想到接手你阿公的產(chǎn)業(yè)呢?那可是拿命拼的事啊?!?/br> 白玉蘿微笑不語。 張氏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白玉蘿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從走廊左邊繞過去,邁進自己的房門,剛一進門,空中出現(xiàn)一團白霧。 白刀冷著臉鼓掌:“很好,很有氣勢,我差點以為你真要一槍蹦了他?!?/br> 白玉蘿甩了高跟鞋,往柔軟的大床上一躺,伸手去勾懸在半空的白刀,皺眉不滿:“您這時機選得好吶,我才剛醒過來,都沒弄清楚宿主的記憶,您就給我來這么一茬子事?!?/br> 白刀:“時間來不及,只能讓你先上車后補票了?!?/br> 上的車,是他指點的車。補的票,是現(xiàn)在都還沒補上的宿主記憶。她一睜開眼,腦袋一片空白,就只聽見白刀在耳邊碎碎念:“現(xiàn)在立刻馬上沖出去搶家產(chǎn)?!?/br> 然后就有了剛才拿槍指著章辜民的一幕。 她狠狠瞪他一眼,“要是因為你指點的這第一步導(dǎo)致我無法拿到滿分成就,我會……” 白刀:“我是根據(jù)對你的分析之后,做出的最佳匹配行動。就算沒有我的指點,你接收完宿主記憶,照樣也會沖出去?!?/br> 她半信半疑地開始翻看宿主記憶。 宿主白玉蘿,十歲起住進章家,因白家父母對章家大房有恩,且從小定下娃娃親,章家公婆一直將宿主當(dāng)做親女兒疼,白玉蘿十四歲時正式嫁入章家,婚禮上沒有新郎只有一只大公雞?;楹螅录夜艑ν庑Q兒子猝死,白玉蘿就此由新婦成為小寡婦。 作為一個年輕的小寡婦,白玉蘿卻過得瀟灑肆意。十六歲時被送到美國留洋,學(xué)了三年歸來,章家公婆愛若珍寶。 日子本該就此幸福下去,直到公公突然病逝,jian人算計大房家產(chǎn),婆婆張氏無力反抗,含恨而終,白玉蘿終日抑郁,受人唆使,染上煙癮抽大煙,最后凄慘而死。 翻看完宿主的記憶,她抬起頭:“稀松平常,又是一個慘淡的人生?!?/br> 白刀:“每個人的人生,從別人的嘴里說出來,都像是一場乏味的悲劇?!?/br> 她懶懶地抱著枕頭,“說吧,這次宿主的心愿是什么?” 白刀:“一,保護好自己和張氏。二,不再受人欺壓。三,活出自我。”他頓了頓:“滿足這三個怨氣消除的條件,才能剛好達成合格線。剩下四十分,仍然需要你自己揣摩。” 大概是前兩個任務(wù)的連續(xù)滿分,她輕松答道:“很簡單?!?/br> 白刀瞄她一眼:“祝你好運?!?/br> 她沒理他,繼續(xù)翻看天眼里能得到的信息?,F(xiàn)在回過味來,發(fā)現(xiàn)白刀說得果然沒有錯。 依她的風(fēng)格,剛才她確實會沖出去爭家產(chǎn)。 現(xiàn)在,狠話撂下了,狠事自然也不能少。 章辜民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人。 她向來果決,想好的事情從不會拖泥帶水。腦子里有了念頭,立刻就要去做。 少女重新穿鞋,窈窕身線,搖曳生姿,她打了個電話,叫了車就要往外去。 白刀好奇問,“你去干什么?” 她回頭笑道:“去殺人?!?/br> 第40章 司機老馬將車開到租界,早已有人在路口等候。 天空放了晴, 下午三點鐘的太陽, 微微有些曬人。白玉蘿打開車門, 手邊沒帶洋傘, 朝前揮了揮手,李家四兄弟連忙站成一排,他們身強馬壯,剛好能遮出一小片陰涼來。 剛才打的電話,除了通知老馬開車外,順便讓老馬叫上李家四兄弟。 章鴻澤留下的人里,還是有幾個能用的。她要做事, 首先得先攬人。人到齊, 事才好辦。今天做的事不必大費周折, 四個人就頂用了。 “我讓你們盯的人呢?” 李大回道:“每天下午三點半,莫總管都會到煙館來抽上一管。” 白玉蘿點點頭,秀白修長的手搭在腰上,軟洋洋地說:“他人一出現(xiàn), 就拿麻布袋套起來?!?/br> 李氏四兄弟一愣, 接到老馬電話的時候,以為少夫人又讓他們跑腿去買什么香水。他們習(xí)慣了兇神惡煞那一套,剛被派到少夫人身邊時,有種大材小用的落寞。老爺派他們保護少夫人,命令剛下完,老爺就病危了。少夫人回來沒幾天, 他們對少夫人的了解,僅限于香水與甜點。 忽然從少夫人嘴里聽到以前老爺才會下達的吩咐,他們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 “帶刀沒?” 李家四兄弟更懵了,最后還是老馬掏出把匕首,“少夫人一說要逮莫總管,我就把刀帶上了?!?/br> 樹倒猢猻散,老爺一倒下,牛鬼蛇神全露出原型。等老爺死了,這幾天的形勢一擺出來,他們才知道,原來忠心耿耿的莫總管是章辜民的人,章辜民今天之所以敢如此囂張地上章公館“逼宮”,就是莫總管的功勞。 但事情尚未明朗,沒有確切證據(jù),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白玉蘿將匕首丟給李大,半開玩笑道:“還剩半個小時,你找個地方磨磨刀,磨得越鋒利越好?!?/br> 李大拿著刀,激動得手都在抖,不敢相信地問:“少夫人,你是想……” 白玉蘿慵懶地往車邊一靠,黑色的旗袍搭黑色的蕾絲遮額小禮帽,粉黛未施,光鮮動人。 “這些日子,難為你們了,快憋壞了吧,以前你們擅長做什么,以后就還是做什么。”她勾唇一笑,掐腰而立的模樣,活脫脫就像畫報上走下來的女郎。只是更神氣些,透著被逼到絕境的狠辣。 李家四兄弟既興奮又感慨,興奮他們終于有用武之地,他們受過老爺?shù)亩?,不愿意向章辜民屈服,現(xiàn)下好了,少夫人肯站出來,他們做起事來也就名正言順了。 他們總以為少夫人和尋常女子沒兩樣,雖然讀過幾年洋書,但畢竟是個沒經(jīng)過事的年輕小姑娘,哪里敢拿刀動槍,而且他們知道老爺一直將少夫人當(dāng)做掌上明珠寵愛,她被養(yǎng)得嬌滴滴,更不可能沾染這些腌臜活。 卻沒想到,少夫人竟然有這種勇氣。 老馬適時出聲提醒:“少夫人,莫總管做事滴水不漏,我們沒有證據(jù)……” 白玉蘿挑起細長的柳眉,“為何要有證據(jù)?” 老馬一怔。是了,哪里需要什么證據(jù),只要少夫人是章家大房的管事人,她想干什么,那就干什么。橫豎不過是把天捅破,反正天已經(jīng)快塌了,與其畏畏縮縮,不如放手搏一把。 少夫人上午在章辜民面前撂了接管大局的話,下午就來拿莫總管,行動狠準(zhǔn)快,就連他這個跟在老爺身邊多年的人都不由地感慨,少夫人這步棋,走的好。 他們等了半個小時,終于等來了目標(biāo),李家四兄弟不動聲色地將人逮住,莫總管也不怕,一見是他們,笑臉嘻嘻,“怎么,太太要見我?” 剛說完,就被塞住嘴套進麻布袋。 大街上不好直接動手,選了個巷子,安靜僻靜,不怕人聽見。 麻布袋一拿開,莫總管望見跟前的人,先是嚇一跳,隨即鎮(zhèn)定下來,他嘴里的東西已經(jīng)吐出來,笑道:“原來不是太太要見我,是少夫人想見我?!?/br> 他仗著自己背后有章辜民撐腰,而白玉蘿又是個年輕小姑娘,就算知道他在商會里動的手腳,也不敢對他怎么樣。頂多就是大罵他一頓過過嘴癮,又或是勸他可憐她們婆媳。 章家的這個小兒媳他知道,被寵壞了,寵得嬌生慣養(yǎng),和她婆婆一樣嬌矜,沒經(jīng)過什么大風(fēng)大浪。 成不了什么氣候。 他說話都沖著老馬說:“你們要想查賬,就到商會里來,別在這說事,綁著我算什么呀?!?/br> 話音剛落,聽到溫柔似水的聲音,嬌嬌軟軟,像唱歌似的,“李大,將他手指剁下來,湊齊十根,拿個好看的珠寶盒裝起來,送到章辜民那?!?/br> 莫總管僵住,回過神他的手指已經(jīng)被剁掉一根,李大動作干凈利落,唰唰切白菜一樣。 巷子里響起凄厲的叫聲。 莫總管血rou模糊倒在地上,全身痙攣,太陽xue突突暴起,痛得說不出話。 怎么會…… 一個年輕小姑娘怎么敢…… 白玉蘿動作優(yōu)雅地蹲下身,隔著手套,施舍地捏住他的下巴,“阿公來不及清理的門戶,我替他清理,你在阿公身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自己說,想怎么死?” 莫總管嚇得渾身直哆嗦,吃到了苦頭,他這時方才察覺到形勢的嚴(yán)峻。巨大的痛楚使得他說話含糊不清:“少夫人……求求你……” 白玉蘿不耐煩地收回手,嫌棄地褪下蕾絲手套丟掉,右手隨意鞠了鞠耳垂的小卷發(fā),吩咐:“聽聞莫總管平時最喜歡在羨河邊釣魚,李大,你恭敬些,將莫總管綁結(jié)實點,往河里丟的時候,挑魚多的地方扔?!?/br> 李氏四兄弟懷揣著一顆興奮的心應(yīng)下:“是,一切謹(jǐn)遵少夫人吩咐。” 白玉蘿輕聲哼著英文安眠曲往外去,潮濕陰暗的巷尾,有什么東西動了動。 一只老鼠從面前溜過去。 老馬嚇一大跳,看清楚了,笑道:“原來是只耗子。”他往前開路,“少夫人小心腳下,仔細別弄臟了鞋。” 白玉蘿停下腳步。 她沒有繼續(xù)向前,而是緩緩轉(zhuǎn)過身,一步步朝角落被掩住的垃圾堆走去。 老馬好奇出聲:“少夫人?” 白玉蘿朝后晃了晃手,示意他不必跟過來,她饒有興趣地盯著角落里的人影,逗小貓小狗似的語氣:“出來吧,別躲了,我早就看到你了?!?/br> 少年略顯稚氣的清亮聲線響起:“我什么都沒看到?!?/br> 白玉蘿繼續(xù)往前,一步步,高跟鞋的聲音清脆響亮,像是踩在人心上一樣。 她撥開破爛的竹柵,墻角邊蹲著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雖然衣著破爛,但看得出是富貴料子。身形很高,又瘦又白,蜷縮一團,像受驚的小奶貓。 她居高臨下地打量他,他不敢抬頭,一雙眼緊張地盯著地上的泥濘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