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蘿彎下腰湊近，眼見她的唇就要落下，他伸出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她笑臉盈盈，沖他挑了挑眉。

    章辜民：“別自作多情，別人弄死你我不放心，我得親手弄死你才解氣。”

    刻意的解釋，聽著格外蒼白無力。

    白玉蘿笑道：“很好。”

    她重新直起身，打了個響指，立刻就有人沖出來將章辜民擒住。

    她站在他跟前，“小叔公，念在你迷途知返，我就不重罰了，但是該立的規(guī)矩不能缺，你是想讓我動手，還是自己動手？”

    章辜民掙脫束縛：“別嘰嘰歪歪，老子自己來?！?/br>
    他紅著眼，拿起桌上的槍，有那么一瞬間，他真想拿這把槍打爆白玉蘿的腦袋，但是這個想法僅僅只存在了半秒，下一刻，章辜民認(rèn)命地閉上眼，對自己的大腿開了一槍。

    月色旖旎，白玉蘿嘴里哼著戲文，從鳳陽樓出去的時候，吩咐李大：“半個小時后，等臺上的戲唱完，你再送他去醫(yī)院?！?/br>
    章辜民在樓上吼：“白玉蘿，我他媽要是失血過多死了，你找誰給你當(dāng)狗！”

    白玉蘿扭著腰肢往外去，眼神觸及路邊站著的傅抱青，微笑著沖他招了招手，“抱青，我們回去?！?/br>
    傅抱青拉開車門，殷勤地做司機(jī)。

    “少夫人，你等他干嘛，這種人，直接逮起來一槍崩掉就行，他養(yǎng)不熟的。”

    白玉蘿坐在副駕駛位上，回頭看了他一眼。

    傅抱青：“我就不一樣了，我已經(jīng)熟透，黏在砧板上根本滾不下來?！?/br>
    他大著膽子，沒有將車開回章公館，而是往他自己的小洋房開。

    今晚布置埋伏的事，他已經(jīng)做過無數(shù)遍，她將她的身家性命交給他，他從來都沒有讓她失望過。以前上學(xué)時，老師總夸他聰明，腦子活，他自己倒是覺察不出好處，如今才深深地感受到，他確實是聰慧，門道一學(xué)就透，為她效命時，他自己都覺得事情做得好。

    每次做成一件事，他總要慶祝一番，有時候邀請她，她從不拒絕。

    今晚也一樣。

    白玉蘿問：“你今夜又想怎么鬧？”

    傅抱青心情很好，有章辜民的悲慘襯托，他自動將自己代入勝利者的角色，“去了你就知道啦?！?/br>
    上次她生日，他沒來及買下那套鉆石首飾，后來買了，又一直找不到機(jī)會送出去。

    今晚月色好，適合說真心話。

    小洋房空無一人。

    白玉蘿站在門口，咦一聲，笑道：“抱青，你使的哪出？”

    傅抱青小心翼翼捧著鉆石首飾奉上，“這個，送你?！?/br>
    她低頭一瞧，很是歡喜，“好看，謝謝你?！?/br>
    他們在沙發(fā)上坐下，她將項鏈遞給他，“抱青，你替我戴上?！?/br>
    他取下她脖子間的珍珠項鏈，手有點發(fā)抖。

    皓白的珍珠項鏈，是她最常戴的首飾。她婆婆張氏送的，據(jù)說是當(dāng)年她嫁入章家的時候，章家替她準(zhǔn)備的。她從十四歲戴到現(xiàn)在，珍珠依舊色澤閃亮。

    他懷了私心，將珍珠往旁邊一丟，為她戴上他買的鉆石項鏈，癡癡地看著，“你真美?！?/br>
    屋里就開了半個臺燈，昏昏暗暗，地上他與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他不肯離開，手搭在她的脖頸上，遲遲沒能收回。

    白玉蘿忽地開口：“抱青，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其中不包括兒女情長。”

    傅抱青鼻頭一酸。

    他還沒說，她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連個讓他開口的機(jī)會都不給。

    他低垂眼眸，說：“我知道。”

    白玉蘿撫上脖子上的項鏈，笑道：“你會找到好姑娘的?！?/br>
    傅抱青死死攥住袖口，“我不要好姑娘。”他深呼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凝視她的眼神，說：“我想繼續(xù)等下去。我還年輕，我有大把的時間?！?/br>
    她不以為然：“時間再多，終究會消失不見?！?/br>
    傅抱青：“我能等到天荒地老，時間消失了，我不會消失，我永遠(yuǎn)都在。”

    白玉蘿站起來，“抱青，你別這么說，不值當(dāng)?！?/br>
    傅抱青目光堅定：“沒什么不值當(dāng)?shù)模司突钜惠呑?，總要賭一把?！?/br>
    白玉蘿沒再說話，她走到外邊客廳，給老馬打了個電話，讓來接她。傅抱青沖過去，摁掉電話，她看著他，“抱青，別鬧?！?/br>
    傅抱青露出個苦澀的笑容，“我送你回去?！?/br>
    他果真沒再提起半句，一路送她回去，安靜無言，就連最后替她打開車門，也只是埋著頭，沒看她，揮了揮手，而后迅速回到車?yán)铩?/br>
    她在后面喊：“抱青，早點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傅抱青倒了車，踩下油門就往前猛地沖出去。

    傅抱青重新回到小洋房，整個人呆呆地，坐到沙發(fā)上，余光瞥見剛才她落下的珍珠項鏈。

    傅抱青回過神，將珍珠項鏈握在手里，憋了許久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哭得傷心，整個人抱做一團(tuán)，捧著她的珍珠項鏈貼在心口處，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他許久都沒有掉過眼淚，來到她身邊后，為了讓她瞧得起他，他學(xué)會將自己變成一個無堅不摧的人。

    可是這一切并沒有什么用。

    她還是不喜歡他。

    傅抱青哭了半個小時，回到書房，左手抓著怔住項鏈，右手?jǐn)傞_信紙。

    剛剛止住的淚，此時又委屈地掉下來。

    “慎之，我想回南京了，你來接我吧。我要緩一陣時間，再這樣下去，我會心痛而死。慎之，她真的好狠，可是為什么我還是愛她，好愛好愛她，她傷我一百次，我也愿意愛她。算了，慎之，我還是不回去了，你忘掉開頭的那句話，要么你來幫幫我，別告訴父親?！?/br>
    這一次，傅抱青的信不再是無名氏，他注上自己的地址。

    南京。

    傅大帥將泛黃的信攤開來，面色深沉，“慎之，你不該由著他胡鬧。”

    年輕男子一身軍裝，堅毅冷峻的側(cè)臉，他緊抿薄唇，沒有說話。

    傅大帥嘆口氣：“鬧了一年多，他也該鬧夠了，我真沒想到他有這個本事，竟然沒向家里求助。這樣，慎之，你幫我個忙，去把他接回來?！?/br>
    第45章

    桌上一份文件，剛封的檔, 鮮紅的印章蓋上去, 傅大帥將文件遞過去, 手指點了點, “你要去，得有個身份，正好羨城缺個人，即日起，你恢復(fù)本家姓，一月后到羨城部署統(tǒng)領(lǐng)軍隊?！?/br>
    章慎之立正行禮，冷峻的面容, 像沒有感情的機(jī)器, 嘴中往外蹦的字, 聽起來硬邦邦：“一切謹(jǐn)遵大帥吩咐?！?/br>
    他夾著文件，將桌上的信全都收拾好，作勢就要往外去，傅大帥喊住他, “慎之, 你別急著走，我們聊兩句。”

    他們走到外面，綠蔭草地，大帥府的士兵從小路巡邏而過，見到人，脫帽敬禮, 傅大帥點點頭，旁邊的章慎之行了標(biāo)準(zhǔn)軍禮，略有細(xì)微不同。

    傅大帥踢了踢腳邊的石子，笑道：“慎之，你是我見過最好的軍人，學(xué)什么像什么，從那里出來這么多年，你還保留著那邊的習(xí)慣?！?/br>
    章慎之緩緩開口，他的聲線不低不高，像鋼琴調(diào)度到剛剛好的界限，沉穩(wěn)悅耳，唯一的毛病，就是太過冰涼，沒有注入任何情緒。

    “去的時候年紀(jì)輕，容易受影響，改不過來了?！?/br>
    傅大帥轉(zhuǎn)過頭瞧他一眼，目光打趣：“誰都可能受影響，唯有你章慎之，絕對不會動搖一絲一毫?！?/br>
    尋常人得到傅大帥的盛贊，不說內(nèi)心愉悅，至少面上會表現(xiàn)出受寵若驚的模樣，但章慎之始終都是一個表情。他生得英氣，面部線條硬朗，眼角略微下垂，單眼皮，高鼻梁，冷酷的眉眼莫名透出股陰郁的氣質(zhì)。

    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陽光照不進(jìn)去，即使將水抽干了，底下又會蹦出源源不斷的泉，一層層覆蓋，永遠(yuǎn)也探不到底。

    傅大帥收回目光，內(nèi)心感慨萬千，“慎之，前幾年辛苦你了，累你無法恢復(fù)身份，你做的事，雖然不能對外宣功，但我會永遠(yuǎn)記得，人民會永遠(yuǎn)記得。你是個大英雄，英雄本不該如此落寞?！?/br>
    說的給章慎之定軍功的事，傅大帥甚是愧疚，論功勞，章慎之得到的，該是現(xiàn)在的百倍。

    章慎之自己并未覺得遺憾，他低垂眉眼，視線從自己的雙手一掠而過，這上面，沾了無數(shù)人的鮮血：“我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并不能稱為英雄。”

    傅大帥拍拍他的肩，將話題轉(zhuǎn)移，說起輕松的事來：“趙參謀長托我介紹，他家千金與你差不多年紀(jì)，年輕人嘛，多交流交流，處處朋友，適當(dāng)放松下?！?/br>
    章慎之的語氣一如既往冷淡：“國難當(dāng)頭，無以為家?！?/br>
    傅大帥笑了笑，自知會碰釘子，但還是想試一把，他培養(yǎng)的這些人里面，就只有章慎之最無懈可擊，無論從個人能力還是從私人生活，章慎之都嚴(yán)于律己，從無任何破綻。

    這個年輕人，真真正正將自己身心都獻(xiàn)給了國家。他太過專注，以至于看起來有些無情冷酷。

    “我記得你老家是羨城的？”

    章慎之：“對，我是羨城人?！?/br>
    傅大帥笑：“羨城是個好地方，專出好山好水好人，你這趟回去，不必急著回來，找到抱青后，多勸勸他，你是他的好友，你的話，他多少肯聽兩句。”

    章慎之拿著文件與信回到自己的住所。副官走過來，將東西奉上，笑道：“長官，找到了，落在飯桌下，已經(jīng)找?guī)煾祵嚅_的鏈子重新接上了。”

    章慎之接過懷表鏈，十六歲離家時身上唯一帶著的東西，一年前忽然斷過一次，前兩天又?jǐn)嗔艘淮巍Ｋ蜷_懷表，圓圓的凹坑里，鑲著小小一張照片，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臉摳了，只剩三個模糊的輪廓。

    他看著照片，微微有些發(fā)怔。攥了一會，最終塞回口袋，回房處理即將離開南京的事。

    羨城最近很是熱鬧，這股熱鬧勁，來源于城內(nèi)勢力大洗牌，章家一家獨大，城內(nèi)再無對手敢與其作對。

    軍政方面，上頭準(zhǔn)備新派個年輕督軍，據(jù)說是傅家直系，勢頭不小，捂得嚴(yán)實，密不透風(fēng)。有人想去打探消息，卻根本無從下手。

    “一聲不響的，也不知道到底上不上任，除了知道是個年輕小伙子之外，其他一無所知?！?/br>
    “沒擺陣仗嗎，以往派來的那些，大張旗鼓，這次這個，好像有點太低調(diào)。”

    “說不定人家是想微服私訪呢，冷不丁就從哪冒出來了?！?/br>
    商會里的人討論得熱火朝天，今天是開例會的日子，白玉蘿還沒到，眾人嘮嗑得津津有味。

    傅抱青坐在沙發(fā)角落里，脖子伸得長，耳朵豎起來，聽人討論新督軍的事，他心里頭咯噔，想起自己寄出去的那封信，后悔莫及。

    人在情緒崩潰的時候，難免會做出點錯事。比如說他給慎之寫的那封“求助”信，他現(xiàn)在想來，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萬一慎之真來了，那肯定是他父親派慎之過來逮他的。

    傅抱青緊鎖眉頭，嘴巴翹得高高的，滿臉悔恨。旁人望見了，湊過來問：“傅爺，瞧您這臉色，好像不太好啊?！?/br>
    李大欸地一聲，拍落那人的手，揶揄傅抱青：“這一個月來，你什么時候瞧見他臉色好過了?！?/br>
    傅抱青哼一聲，往里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