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蕭衢立在墻那邊,雙腳未曾移動半步。 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窺她清麗的眉眼,窺她秀挺的瓊鼻,窺她紅艷的櫻唇。 美人如斯,皎月盈盈。 瞧了第一眼,第二眼便又落下,有第二眼,便又有第三眼,一眼接一眼地望過去,不知不覺,便已忘了世事。 他想起自己閑暇時分曾和旁人說過的話。 別人問他,蕭大人娶妻有何要求? 他答:“永不凋零的美貌?!?/br> 別人又問:“韶華易逝,除非長生不老,否則世間不會有此等女子。” 他嘆一聲庸俗,回道:“美貌分為兩種。一種是空有外表,內(nèi)里死氣沉沉,此種美貌至多十年便會消失殆盡。第二種是以魂固美,從骨子里生出來的媚態(tài)與嬌艷,一舉一動皆是美色,此種美貌,永不凋零?!?/br> 她有絕色之姿,媚魂之態(tài),姿態(tài)合二為一,叫人如何能抵抗得住。 蕭衢這時候暗自叫苦,咒那個送人過來的對家,竟下手如此之狠。 只是不知道這一回,她背后的主人有何目的。 是求權(quán)還是求命。 丫鬟望見墻邊露出的一截身影,喊了聲:“是誰在那里!” 蕭衢緊皺眉頭。 本想轉(zhuǎn)身離去,忽地聽到她的呼喚,柔得能滴出水:“是公子嗎?” 她知曉了他的身份,卻還是喚他公子。公子二字落入蕭衢耳中,聽起來像是戲文里的有情郎,剝離了地位,只余一個男人的身份。 他遲疑片刻,緩緩從墻后走出,輕輕一揮手,示意下人離開。 天井處就剩他們二人。 她作勢就要起身,風(fēng)掀起她的披帛,長長的輕紗騰地而起,飄到井口處,旋旋往里落下。她忙地往前一探,伸手就要撈披帛。 他箭步上前,一手撈住披帛,一手扶住她,聲音沉穩(wěn)清亮:“莫要在井邊玩鬧,小心跌下去?!?/br> 她垂眸接過他手里的披帛,細(xì)聲道:“看他們制冰,覺得稀奇,所以才來井邊的?!?/br> 他們?nèi)耘f保持剛才的親密距離,她也沒有急著推開他,而是一味地低著腦袋,長睫忽閃,手指不安地絞上輕紗披帛。 他立在她跟前,聞見她身上的香氣,沾滿露水的香氣穿在她身上,仿佛瞬間有了魂兒,鮮艷欲滴地繞在風(fēng)里。她軟軟開口:“公子,謝謝你收留我?!?/br> 蕭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有意為難她:“除了謝字,你還會說別的詞嗎?要知道,我并不稀罕你的謝?!?/br> 她埋得更深,他望見她臉頰泛起暈紅,粉嫩的小耳朵尖都紅了,似是被他的話堵住,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也不為她解圍,就這么看著。 許久,她唇齒輕啟:“我身無分文,只有一張嘴尚能說幾句好聽的話,大人位高權(quán)重,是眾星捧月般的人物,想來確實(shí)不該稀罕我的幾句空話。” 她改了稱謂,和其他人一樣,稱他大人。蕭衢心里不痛快,往前挪半步。 兩人之間,哪里還有空隙可挪。她身后是井,怕掉下去,下意識伸手攥住他胸襟衣邊。 她小小柔柔的手?jǐn)R在他胸口處,越攥越緊,從始至終都未抬眸正眼看過他。 蕭衢:“抬起頭來?!?/br> 她溫順地仰起臉,視線卻瞥至別處,嘴里小聲道:“男女授受不親,大人可否挪開些。” 他被她的話挑得撓心撓肺。 她本該是來勾引他的,卻數(shù)日未曾有過進(jìn)展,現(xiàn)在又當(dāng)著他面說什么授受不親,他都替她背后的主人著急。 欲擒故縱雖好,但得注意分寸,再不換種方式,他這只到嘴的鴨子就要煮熟飛走了。 蕭衢深深凝視她。既然她不急,那他也不必著急,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蕭衢往旁一退,讓出路來。 她小小地松口氣,神情不再緊張兮兮。 他指了指前方,往前邁步,她一愣,旋即跟過去。 夏日曬人,他們從綠蔭林中鉆過。蕭衢神情淡漠地問:“在府里可還住得習(xí)慣?” 她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有了笑意:“大家待我很好,大人的府邸豪華氣派,是個好居所?!?/br> 蕭衢淡淡應(yīng)了聲。想到什么,又道:“還是喚公子更好,省得拘束?!?/br> 她眉眼彎彎,“欸,公子?!?/br> 眼見著快要走出綠蔭處,蕭衢不由地在心底嘆聲可惜,如此大好的獨(dú)處機(jī)會,她竟然還是沒有做什么。 這要換做其他女子,早就對他投懷送抱了。要么崴腳,要么頭暈,他已經(jīng)替她想出一百種與他親近的好法子了。 就在他嘖嘖嘆息的時候,衣袍被人拉住。 蕭衢一喜。面上端得冷漠,沉聲問:“怎么了?” 云寐:“我聽丫鬟說,大人府里的庵堂欲聘尼姑居留,每月香火錢百兩,是真的嗎?” 蕭衢愣住,“你問這個作甚?” 她莞爾一笑,清眸流盼:“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試試?!?/br> 蕭衢不信,敷衍地回了幾句。 第二日管家來回話,提及云寐,他這才知道,她昨日得了他的胡話后,立即就去庵堂拜了師父,如今已帶發(fā)修行。 她是真的想要當(dāng)尼姑。 蕭衢面色鐵青。 難道他真想錯了? 這怎么可能。 就算不是對家派來的,尋常女子見了他,哪有不想攀龍附鳳的? 蕭衢難得往庵堂里去一回。這地方陰森悶熱,全無半點(diǎn)生氣,哪里能住得了香嬌玉嫩的美人。 他剛到,便有人出來迎他。 來人穿著海青色圓領(lǐng)方襟,寬大的衣袍下,盈盈一雙蓮足,身形搖曳生姿。褪去一切點(diǎn)綴,天真純潔的媚態(tài)竟然顯露出來,妖冶而不自知。 蕭衢一時看呆了眼。 她嫣然巧笑,柔柔喚他:“公子,可是府里有哪位女貴人要做祈福法事?” 他府里就一位老夫人,哪來的女貴人。他瞥她一眼:“不是?!?/br> 她領(lǐng)著他往前去,“那公子來此,有何要事?” 自入了這庵堂,蕭衢眉頭就沒舒展過,此時聽她問這句,當(dāng)即甕聲甕氣地說:“這是我的庵堂,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往前走:“那倒也是?!?/br> 蕭衢停住腳步,終于忍不住打破砂鍋問到底問:“你為何非要做尼姑?” 她抬眸望他,漂亮的紅唇勾起含春媚笑:“因為有百兩香火錢呀?!?/br> 作者有話要說: 蕭衢:你醒醒,我更值錢,請麻利地勾引我,ok? 后母燦:崽,你才要清醒點(diǎn)。 第69章 蕭衢緊抿薄唇,陽光照亮他的半邊臉, 他有雙倨傲的眼, 看人時習(xí)慣性地微瞇眼角, 像有很大的不滿。 此時他緊緊凝望她, 因她的誠實(shí)以待而表現(xiàn)出略微震驚。僅僅一瞬間,他的震驚被其他東西替換,聲音愈發(fā)沉重低悶:“原來是為了銀子,我還以為你是潛心向佛。” 他順勢就要繼續(xù)往下說,說他們家庵堂不收此等心思不純的人,話剛到嘴邊,就聽得她細(xì)細(xì)軟軟的聲音響起。 “不瞞公子說, 起初我要做尼姑, 是為了尋個安身之處, 后來機(jī)緣巧合遇見公子,得了公子的恩情,心里有了牽掛,日夜輾轉(zhuǎn)難眠, 總想著早日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br> 她對上他的目光:“世間報恩, 唯兩樣最真摯,一是銀兩,二是人命。我舍不得命,所以只能以銀兩相報。” 她本是站在樹影外,說著話,往前主動邁一步, 正好與他隔了一鞋之距。這距離不遠(yuǎn)不近,剛好是他一低眼就能望見她領(lǐng)口微敞下的細(xì)白肌膚。 她人生得嬌瘦,但是山巒起伏勾線曼妙,急促呼吸時,更是似海浪疊起。 蕭衢移開視線,內(nèi)心越是躁動,面上就越是淡然:“繼續(xù)說。” 她眸中笑意未減,多了幾分靦腆,臉頰似初春桃花,白里透出粉,女子獨(dú)有的嬌態(tài),怯怯弱弱:“我身上唯一值錢的金玉鐲給了旁人,只能重新想法子掙銀子,在府里住著,凡事都要開銷,我本就欠了你的,哪里還能安心白吃白喝?!?/br> 原來是想自力更生。他心里舒暢起來,不一會,想起什么,好意提醒她:“掙銀子的法子有許多,不一定非要做尼姑。” 她眨著眼望他,等著他的下一句。 蕭衢:“做丫鬟也可以掙月例錢?!?/br> 以前也有遇到過賣身入府的,想要做他身邊的貼身丫鬟,近水樓臺先得月,別人明白這個道理,他自然也懂,從未讓人得過手。如今自己主動提出來,倒顯得有點(diǎn)奇怪。 她卻一口拒絕:“我沒有伺候過人,而且丫鬟的月例錢太少,還是庵堂更適合我?!?/br> 他覺得不妥:“出家人自當(dāng)清心寡欲。” 她信心堅定:“待我真正剃發(fā)為尼,自然會清心寡欲?!迸雍诹恋乃锖艘荒ㄒ闳?,她溫順地拉住他的衣角,有意討好他:“公子放心,我定會潛心修煉,爭取早日讓蕭府的庵堂香火比從前旺盛?!?/br> 她不合時宜的信心顯露出來,聽得他渾身難受。 料事如神的蕭大人,從未算錯過什么,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立在原地悶想許久,緩緩開口:“你既決心如此,那就祝你得償所愿?!?/br> 她甜甜笑道:“謝謝公子?!?/br> 這之后半月,她果然在庵堂里修佛念經(jīng),木魚不離手。蕭衢越想越覺得氣悶,派人去庵堂盯著,每日里親自聽人回稟情況。 每日得到的回稟皆是相同內(nèi)容,大抵都是她每日的細(xì)碎事,庵堂是清凈地,戒律森嚴(yán),她每日都做一樣的事,并無什么異常。 終于這日,回稟的人來報,說她打算求見老夫人。蕭衢聽完,并未說什么,第二日以晨昏定省為由,早早地就在老夫人屋里等著。 老夫人心情甚好,同他道:“庵堂里的師父真是有心,每日抄了經(jīng)文送過來,若只是尋常經(jīng)文倒不稀奇,難得是抄經(jīng)的小師父,能寫出十樣不同的字體,每一樣寫得極為漂亮,賞心悅目,欸,外面再沒有這樣好的小師父了,就也我們蕭家有。” 他自然知道老夫人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