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呂妙眼淚又掉下來,沒答,紅腫的眼睛像掉了水閥的龍頭,總有水推推搡搡涌出來,爭前恐后的落在北夏的手上,空氣越來越濕,越來越咸…… 門窗關的嚴實,海風卻總有辦法潛進來,把窗簾吹起,把假花吹掉,把眼淚吹干。 北夏不敢再想下去了,也不要聽呂妙再說什么,站起身來,不顧阻攔,跌跌撞撞走向門口。 呂妙不能讓她就這樣帶著一身破碎離開,就差跪下來求她先不要走。 北夏被她拽的癱坐在地上,一團濁氣堵在心口,她望進一地碎光里,大腦一片空白。 呂妙不能再瞞了,恰時有電話進來,是秘書匯報,今晚名媛之家的第二位客人。 目前的北夏頹到站起都困難,呂妙只好叫秘書把人接到隔壁房間,開了北夏這里的窗戶。 門關上,又打開,有人進門了。 隔壁房間的動靜,北夏這里,聽的一清二楚。 一個男聲說:“我沒有很多時間。” 北夏眼淚涌出來,之前呂妙多狼狽,她要比她多一個十倍。 玄陳啊。 你為什么要騙我啊。 “你說是你同學要租北夏那房子,其實是你?!眳蚊盥曇纛澏丁?/br> 玄陳沒應,已經(jīng)你我皆知的事情,沒有隱瞞、亦或是狡辯的必要了。 呂妙三連問:“你恨我所以你要跟我最珍重的朋友在一起,你要惡心我是嗎?就為了惡心我,你連良心都不要了,去傷害她是嗎?兒子,媽這條命都可以給你,你為什么一定要對北夏下手????為什么?因為你知道那樣傷我最深是嗎?你把她當什么?” 玄陳如此從容,“你不知道嗎?就為惡心你,讓你欠著我,也欠著她?!?/br> 一陣瓷具打碎的聲音,呂妙大吼,“你沖我來?。∧阌惺裁礇_我來?。「墒裁礌砍端??” “你前夫帶二奶上門那天,你害怕你被打,叫了北夏上門,充當你的底氣,北夏為你據(jù)理力爭時,錯過醫(yī)院的電話,沒有見到她父親最后一面,在鋪天蓋地的輿論攻擊下,她幾度撐不下去,差點自殺,她能撐起來,活到現(xiàn)在,全靠她的意志力,也所以,歷衍誠傷害狄諾,導致他精神崩潰,她才死都不會原諒?!?/br> 玄陳有的是話要說:“你這輩子只做過兩件虧心事,一件生下我不敢認,一件讓北夏錯過她父親最后一面。雖為無意,但你也是導致她后來悲劇的罪魁禍首。我不找她,又找誰?” 北夏脊梁骨塌了,身子重重摔下來,腦袋磕在地上,耳朵撞在地板,出了血,卻顧不上。 誰說有朝一日,撥云見月,一切寄生在身體里的蛆蟲會被面向陽光的勇氣殺的片甲不留,誰說,總會過去的,偏體鱗傷會過去的,體無完膚會過去的,誰說?都是誰說? 北夏耳朵流著血,腦袋里玄陳的表白和呂妙的抱歉,交織、糾纏…… 她好想驅(qū)逐它們,可是好難。 友情是假的,愛情是假的,可是,不恨是真的,愛了是真的。她不知道是該罵自己后知后覺,還是該怨老天把謊言編織的太美好,叫她根本無力回絕。 呂妙那事,她知道,她害怕,當時在現(xiàn)場的不止有她北夏,還有章婕。 只能說,跟章婕比,北夏命不太好,偏偏她爸在那期間,死了。 后來那些年,媒體從沒一刻放棄拿‘不孝’攻擊她,呂妙把錯全攬在自己頭上,可北夏問過自己,如果她是呂妙,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面對老公出軌,帶二奶、小三上門逼宮,讓她凈身出戶是小,還要找人對她動手動腳,她怕不怕?會不會找唯二的兩個朋友? 沒有絕對的對錯,北夏從來都看的開,可明明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玄陳為什么要撕開它呢? 就不能讓一切悲劇告一段落嗎? 北夏眼淚混在血里,身體切實感覺到夜越來越深,溫度越來越低。上下眼瞼在打架,可疼又叫她不敢睡,萬一她也死了,那北家怎么辦啊,她的畫家要怎么辦啊,玄陳怎么……不,沒有玄陳,她不在了,他也一定會過的很好,他認了啊,他又不愛她。 可是,為什么不愛呢? 她動動雙臂,把自己抱住,血越流越多,終于,她不再感覺到。 …… 她記得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發(fā)生了什么,她一點也不記得,在她拼命想要往前追溯時,醒了。原來是個夢中夢??稍趬衾?,她在追什么? 醒來是在醫(yī)院,北夏第一眼看到的是霉色暴開墻皮的天花板,然后是趴在床邊的玄陳。 她輕輕下床,穿著不知道誰給她換的病號服,往外走。 離開醫(yī)院,她沿著海岸線,朝哥本哈根港走,走到腳疼,她停下來,坐在港口木頭板上,看著泊在泊位的一只快艇,看著風雨欲來的海平面,那上面有出海返回哥本哈根的船。 她看著看著,一個收攤的賣魚男人走過來,帶著一身青魚味兒,挨著北夏坐下。 他很熱情,問北夏,“你怎么穿著病號服?你生病了嗎?” 北夏眼不動,“嗯,差點死了?!?/br> 他愣了一下,又問:“你生了什么???我太太去年死了,也是生病死的?!?/br> 北夏眼睫動了下。 他接著說:“她自己用那種手動的真空吸引管墮胎,在我狂奔回家的路上,死在手術臺。” 北夏終于收回飄遠的目光,“你后悔嗎?” 他苦笑,甩了甩袖子,“我砍了自己一條胳膊,你說我后悔嗎?” 北夏雙眉擰起,是哪里,又開始疼。 他眼看向北夏先前盯住的地方,“你呢?你為什么在這里?為什么看起來那么難過?” 風打過來,帶起她的頭發(fā),也迷了她的眼,“我被騙了?!?/br> 他笑起來,“原來只是被騙嗎?” 北夏扭頭看他,“很可笑嗎?” 他搖頭,“不是可笑,是太計較?!?/br> 北夏火在醞釀,“計較?” “只要人在,才有欺騙,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多希望她還能騙我,那至少證明,她還在?!?/br> 北夏心顫了一下,“那是有比較,若她還在,她騙你,你能接受?” 他笑起來,“如果她愛我,別說騙我,就是一刀殺了我,也沒什么不可?!?/br> 北夏對這種病態(tài)的感情從心底向外延伸著反感,“我不是這樣的人?!?/br> 他說:“那是你給自己限定的框架太多,或許你是受環(huán)境所迫,或許你是有太多不得已而為之,但人都不該用框架來束縛自己,好東西就那么多,一再錯過,到頭來只會剩你孑然一身?!?/br> 北夏的火下去了,好一番中式道理,她真是信!了!呢! “我去他媽的吧! 三十年活的像條狗,頭十年被逼著當一條儲糧的狗,再十年當一條抗鼎的狗,后十年當一條推磨的狗,哪怕是偶爾的自由,都他媽沒有! 我從出生就被洗腦,我是個大家閨秀,是當代社會鳳毛麟角的貴族后裔,我身上有責任,有使命,就他媽沒人權。 談個戀愛,對象被調(diào)查祖宗十八輩,好不容易認可了,他又因為被調(diào)查覺得委屈開始在我身上找本兒,在他終于覺得自己回本兒了,也花光了我所有的耐性。 我的愛情夭折了。 媒體從沒有一刻放棄對我的口誅筆伐,時刻盯緊我的私人空間,然后不要逼臉的爆給大眾賺眼球,賺流量。 說我不孝,是,你們都是我北家大宅的寄生蟲,你們親眼看見了我不孝,看見我打爹罵娘。 說我本事沒有,只會炒作,是,我北家從清朝就開始走公關一條龍,天天拿炒作當職業(yè),所以才兩百年興盛不衰。 說我難登大雅之堂,配不上北家子女的頭銜,是,我他媽就是個土三俗,粗鄙不堪,天天給北家丟人現(xiàn)眼。 說我總裝出一派淑女姿態(tài),是,我天天在外邊端莊優(yōu)雅都是裝的,我早想‘□□媽’‘日你姥姥’這么罵了!我憋得多難受??! 說我找老白菜幫子是為養(yǎng)好看的小狼狗,是,我找蔣圣源就為了掩飾我想養(yǎng)玄陳,我他媽就是想養(yǎng)玄陳,我他媽就是看臉,看身材,看才華,我他媽就是要他! …… 可他配嗎?他跟歷衍誠那犢子就他媽一丘之貉,我北夏可能是命里就招這些個爛人!沒關系,等不著良人,我就孤老一生,帶著這些媒體‘饋贈’的標簽,活成他們報道中的人。 讓他們滿意,讓他們再也沒得從我這里攫??! 既然都不想要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那就一起去死吧!” 北夏說到最后,越說越跑題,但卻把她真實內(nèi)心都剖開來了。 “可我賴誰呢。明知道他不乖,還是喜歡他,我他媽賴誰呢?”她抱住雙腿,眼淚掉在膝間。 玄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如果不是你接到呂妙的電話,我會告訴你這一切。” 北夏不想見到他,跳下快艇,松開泊船繩。 玄陳動作快,也跳下去。 北夏開的極快,快艇在尚算平靜的海平面上撕扯開一道雪白的口子,像白鴿的羽毛。 風鼓起他們的衣裳,玄陳大聲叫她,“北夏!停下來!” 北夏不聽,“原來你比歷衍誠還可惡!他雖然惡心但不可怕!你雖然不惡心!但你可怕!” 玄陳去掌舵,一只手抓緊她的胳膊,“我知道你去見呂妙了!我也知道你能聽到我們的對話!我當時那話是告訴你!我跟呂妙卸下防備、冰釋前嫌的可能性在當下看,太??!她對我再好也防我!而我亦永不會接受她曾對我做的一切!也許未來我們都會釋然!但那是未來的事!所以我才會沒有在一開始就對你坦白!我不想讓你做那個夾在中間的人!我舍不得你為難!” 北夏呵一聲,“你的目的達到了,呂妙被你刺激的離死不遠了,你不用再拿這些哄小孩兒的話來糊弄我了!成為你們斗爭的犧牲品是我眼瞎,但接著當槍就是傻逼了,我可不會!” 玄陳攥北夏的手更緊了,“你問問你自己!我是愛你!還是把你當槍使!” 愛又怎么樣?少他媽拿愛當借口了!北夏甩開他的手,“愛我就是騙我的理由?” 玄陳夠不到北夏,航速被北夏調(diào)至上限,輕易下不來,為兩個人的安全著想,他只能先把著舵。“你本來就嫌我??!本來就猶豫!如果你選擇了呂妙!那我怎么辦?我除了等你愛上我!我沒有任何辦法!我也想過豁出去把一切都告訴你!可萬一你不接受!不要我!那我怎么辦!我怎么辦?是以我寧愿你怨我費盡心機!也不要承擔你不要我的風險!” 北夏恍然想起通宵那天晚上,他恐懼的雙眼閃著淚光,要她親口承諾,她不會離開他。 “我不想騙你,不想瞞你,可叫我怎么跟你說,我愛你,無關我和呂妙的矛盾?你現(xiàn)在不信,那再往前推,到你我剛認識時,也不會信。晚說我好歹還有機會,早說我早出局了不是嗎?” 玄陳隱瞞的不是對北夏的傷害,是他的一往情深。 北夏坐在甲板上,海風把她吹得臉僵,零下的溫度讓她的身體幾乎要承受不住。 都有理由,都有借口,可傷就能輕描淡寫的帶過嗎?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玄陳的背影,他是那樣好看,那樣優(yōu)秀,可為什么卻覺得那樣遙遠? “你跟呂妙說,你接近我,是為了讓她難過,那我問你,你為什么要接近我?”北夏吼出口,“不要說什么想簽給我!想要一個機會!都他媽是屁話!我要你跟我說實話!你是為什么!” 玄陳還不想說,可再不說,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北夏了,“我為你而來!” 話畢,一艘快艇突兀的現(xiàn)身于茫茫海霧,急速朝他們而來,玄陳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躲過了失控的快艇,把那話又重復一遍,“我從來都是為你!” 他得不到身后人的回應,一扭頭才發(fā)現(xiàn),北夏掉在了他急轉(zhuǎn)彎的位置,正在水里撲騰著。 “北夏!” 他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回開,把北夏拉起來,脫下衣服給她裹上,緊摟在懷里,親吻她發(fā)抖的嘴唇,“你要讓我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