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后一縷霞紅消散，窗外是一片暗靛的藍(lán)色。

    嚴(yán)曉芙枕著哥哥的胳膊，他的手指則輕柔的覆著她的手臂，來回摩挲的感覺像是在鑒別一塊玉石，而若有所思。

    她突然想起什么，說：“你別動默禹澤?！?/br>
    身后的人沒有立即回答，默了默才問：“為什么？”

    知道他誤會，嚴(yán)曉芙解釋，“那個合同我答應(yīng)他了，如果中斷，也算我失約，我不想欠他，還有……”

    “還有什么？”

    “他常說自己懷才不遇，沒有出人頭地是因?yàn)闆]有背景和啟動資金，現(xiàn)在他終于看到希望，如果突然破滅，恐怕會崩潰……這條路留給他，如果他真的有本事，自會走好，如果從高處再落下來，也是他自己的問題?！?/br>
    他鼻腔里輕輕哼出一聲，取開手，“難為你時刻想著他?！?/br>
    嚴(yán)曉芙轉(zhuǎn)過身，看著他，“你知道不是，我只是……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在院子里種桃樹，后來爸爸說的話嗎？”

    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她特別愛吃桃子，恰逢植樹節(jié)學(xué)校鼓勵種樹，勞動日結(jié)束回家后，她就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桃樹苗，天天精心呵護(hù)，還專門在旁邊支了一套桌椅，放學(xué)就在一旁寫字看著。

    那這棵樹她傾注了一番心血，經(jīng)歷過開花，終于在晚夏的時候收獲果子。桃子清脆香甜，她高高興興地摘，喊上哥哥，勢將最高處的最后那顆也摘下來。

    她圍著整筐的桃子歡呼，爸爸回來看到，卻搖了搖頭說：不留種子就絕種絕收。

    后來那顆桃樹因?yàn)樗B(yǎng)護(hù)施肥過度死掉了，周圍的土壤沒有落下種子，也沒有新的桃樹長出來，而她也再沒有精力從頭開始培育一顆樹苗，也再沒有吃到過味道那樣純粹的桃子。

    嚴(yán)莫沒有說話，雖然他認(rèn)為這句話說得過于絕對，另有自己的想法，但嚴(yán)曉芙知道，他這是默認(rèn)的意思。

    一高興，她伸手?jǐn)堊∷牟弊?，在他下巴頜上一吻。

    他的睫毛隨之輕輕動了動，握住她的胳膊，說：“腳上這幾天要不先去爸爸那里修養(yǎng)，公司可以請假?！?/br>
    誰知她想了想，搖頭，“不了，雖然行動不方便但也不影響我工作。我最近才在部門受重視，手頭活挺多的，這個時候請假不好?！?/br>
    他不禁斜斜睨她，眉峰微挑，“我沒記錯的話，一年前，你的人生信條還是周游世界，什么時候這么牽掛工作？”

    嚴(yán)曉芙嘿嘿一笑，“人總是要進(jìn)步懂事的嘛?！闭f起來，自從經(jīng)濟(jì)源頭被掐斷，日子過得仿佛被人卡著脖子一樣難受，她才驚覺，離開家里，她什么也不是。

    她以為感情能抵消生活的所有困難，支撐相愛的人堅(jiān)持到最后，可實(shí)際是，她與默禹澤因?yàn)楦鞣N不順心各種瑣碎，無止境地矛盾爭吵，直到感情消磨殆盡，千瘡百孔。

    而最可怕絕望的，不是眼下沒錢，而是思想上的不切實(shí)際和行為上的懶惰，好高騖遠(yuǎn)，好吃懶做，等待被命運(yùn)眷顧卻從不嘗試主動做些什么。

    爸爸可以安頓好她的一輩子，哥哥可以為了她一擲千金，但她不能放任自己就這樣心安理得地不勞而獲，變成一個廢物。

    一個廢物，可怕的不是坐吃山空，況且就憑她，吃空嚴(yán)家也有些費(fèi)力，可怕的是，自作聰明，反倒成為礙害。

    從小到大，她見過許多家族起起落落，從來不乏草包，但很少有因?yàn)槌岳媳緮〖业?，一個家族最迅速的衰落方式，是不自量力的創(chuàng)業(yè)，一旦失敗，一夜之間負(fù)債就是數(shù)億。現(xiàn)在回想起來，有些后怕，當(dāng)初她曾想和默禹澤結(jié)婚的時候，計(jì)劃是婚后讓他來管理她的資產(chǎn)。

    如今她有運(yùn)氣回頭，重新選擇，她不愿讓哥哥看低，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樣伸手向他要錢。雖然她不指望自己能成為像他那樣能耐的人，但她希望可以離他近一點(diǎn)，再近一點(diǎn)，哪怕沒有這層關(guān)系，也是一個能引起他注意的人。

    大概是從在海南的那個晚上開始的吧，他站在海風(fēng)烈烈的夜幕里，風(fēng)吹得衣襟和發(fā)梢亂舞，他卻極坦然自若，閑適沉穩(wěn)地好像站在自家門口，淡不可見的月光都成為他的光環(huán)，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他說：路給你鋪好了，就看你走不走。

    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讓她立時就覺得，走，必須得走。

    手腕被捏了捏，她回神，對上一雙幽沉的眼睛，“在我面前走神？在想什么？”

    “想你。”

    他似乎是不信，似笑非笑地哼了下，只說：“還說自己懂事？還是好好想想怎么跟爸爸解釋那幅畫的下落。”

    “那幅畫怎么了？送給小鹿姐那邊有什么問題嗎？”

    “送之前是不是沒仔細(xì)看？”

    “我就挑了一個包裝看起來低調(diào)大方的?！狈凑龝坷锏漠嫸?。

    他淡淡瞅她一眼，“你倒會挑，那是爸爸那年專門去佳士得，拍的吳冠中?！?/br>
    畫的內(nèi)容和名字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那年爸爸從香港得意歸來，她還記得，因?yàn)樾那楹?，那天特意允許她多吃了一個冰激凌，然后因?yàn)槟莻€冰激凌，她拉肚子到深夜，最后送進(jìn)醫(yī)院，爸爸坐在病床邊，內(nèi)疚得直搖頭，反思說：看來任何時候都不能忘乎其形啊。

    她虛弱又懵懂地問：“爸爸，乎其形是誰？”

    明明已經(jīng)趴在床邊睡著的哥哥笑得坐起來，爸爸則摸摸她的腦袋，耐心解釋。

    “哥……”嚴(yán)曉芙已經(jīng)有了想法。

    “嗯。”半闔著眼的男人懶懶地應(yīng)。

    “要不你先探探爸爸的口風(fēng)？”

    他眼皮都沒抬，“然后你說是我把畫遞到你手里的？”

    “當(dāng)然不是?！眹?yán)曉芙臉紅，以前這種缺德事她確實(shí)干過，“你就想想辦法嘛……”

    “我能有什么辦法，偽造一個出來不成？”他轉(zhuǎn)過身，打了個哈欠。

    嚴(yán)曉芙急了，趴在他背上，軟磨硬泡，氣息混亂的噴在他的頸窩里。

    “別亂動?！彼吐曊f。

    “想想辦法嘛，我該怎么解釋?！彼涠宦劇Ｔ俸髞碛X出不對勁，就是紅著臉別開眼睛，想從他身上下來，卻被他拿住了腰，一點(diǎn)也動彈不得。

    他黢黑的眸子鎖著她，沉聲說：“也不是沒有辦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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