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吳大舅說他奉大吳氏和盧氏的命令前去武昌府暗殺她和傅云啟,她一句都不信。 大吳氏和盧氏雖然各有各的私心,但婆媳倆都是本分老實的普通老百姓,有自己的小心思,但絕對不會也不敢害人性命。 盧氏愛炫耀是真,疼侄女侄子也是真,從不會克扣他們的吃穿用度。 大吳氏厭惡傅云英的叛逆,但吃飯的時候看她身上穿得單薄,還是忍不住提醒她添衣。大吳氏見不得家里的孩子生病。 如果吳大舅說傅四老爺死了,大吳氏和盧氏為了多搶占一點家產,把她和傅云啟瞞在鼓里,想等分家以后再告訴他們這個噩耗,她或許會相信,但吳大舅說大吳氏要害死她和傅云啟,她當時就篤定吳大舅在撒謊。 鋪子里的伙計和掌柜看到她,為什么會嚇成那樣? 他們一定隱瞞了什么。 傅云英掃一眼左右,給傅云啟使了個眼色。 傅云啟點了點頭,擦干凈臉上抹的灰跡,鉆出人群,沖到靈堂前,大哭:“四叔,侄兒來晚了!” 他直接撲到靈前,跪在地上嚎哭。 靈堂里的人嚇了一跳,哭喪的婦人愣住了,哭聲停了下來。 有人認出傅云啟,面露詫異之色:“這不是啟哥嗎?” “老三他們不是說啟哥要讀書,沒法回來嗎?” “哎,我就說啟哥孝順,肯定會回來的,他四叔對他那么好,他不回來哪說得過去!” 吊喪的人議論紛紛,哭靈的婦人面面相覷,被幾個少年擠在當中的泰哥忽然推開旁邊的人,沖到傅云啟面前:“啟哥!他們搶我們家的東西!” 這一聲剛喊出,周圍的人目瞪口呆,面色古怪。 立刻有人捂住傅云泰的嘴巴,拖著他進了側間,傅云啟也被兩個堂兄抓住手腳摁在地上,他不停掙扎踢打,踢翻火盆,燃燒的紙錢飛濺出來,飄得到處都是。 傅三嬸哭了起來,爬到傅云啟身邊,“你們當著我家死去的叔叔靈前打孩子,一個個都是沒良心的東西!” 傅家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該接著哭下去,還是上前幫忙。 趁著靈前鬧成一團,傅云英帶著喬嘉走進長廊,繞過花廳,貼著墻根往內院走。 這里是她的家,她熟悉每一塊角落,一路避讓開把守在路口的傅家人,很快進了正院。 大吳氏的院子里傳出嚶嚶泣泣的哭聲,院門前有幾個壯實仆婦坐在地上打牌。 喬嘉道:“公子,我可以引開她們?!?/br> 傅云英冷笑一聲,“不必,直接打暈就好了?!?/br> 喬嘉應喏,直接走過去,婦人們丟開葉子牌,起身攔他,他伸出手,幾個眨眼間就把婦人們全制服了。 傅云英邁步跨過門檻往里走,推開傳出哭聲的那間西屋房門。 哐當一聲,屋里的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床上躲。 她掀開羅帳。 屋子里的人認出她,呆了一呆,然后放聲大哭,“英姐!” 傅月和傅桂爬下床,撲到她面前,抱著她掉眼淚。 她沒說話,拍拍姐妹倆的肩膀。 兩人披頭散發(fā),面色蒼白,只穿了里衣、綢褂子和闊腿褲,腳上竟沒穿鞋襪,雖然天氣和暖,但屋里卻陰涼,姐妹倆光著腳踩在地上,凍得手腳冰涼,身上沒有一點熱乎氣。 傅云英眉頭緊皺,掩下怒氣,安撫二人幾句,問她們:“奶奶和嬸嬸呢?” 傅月還在抽噎,傅桂先緩過來,抹掉眼淚,拉著傅云英走到床前,指指床上的人,哭著說:“四叔沒了,奶奶和嬸嬸沒日沒夜地哭,族里的人突然跑過來,說給四叔找了三個嗣子,要給四叔辦喪事,摔盆……” 她眼睛發(fā)紅,咬牙切齒道:“他們這是想搶咱們家的家產!我們家有泰哥,有啟哥,不需要族里再塞幾個嗣子過來,嬸嬸不答應,他們就把嬸嬸打傷了!” 床上并排躺著兩個婦人,大吳氏睜著眼睛,目光空茫,一句話不說,神情呆滯。盧氏閉著眼睛在睡,身上看不出受傷的痕跡,但臉色有些泛青,唇色發(fā)白,平時總是面色紅潤、精神旺健的四太太,此刻躺在床上,氣息衰微,臉頰深深凹陷下去,快瘦脫相了。 這種敗落凄涼的情景何等熟悉。 魏家……傅家……遭逢大難,內宅婦人們的抗爭何其無力。 傅云英鼻尖發(fā)酸,眼淚奪眶而出。 一家之主沒了,婦人再如何剛強,若沒有人幫著撐腰,便只能任人宰割。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 道理沒有用,國法家規(guī)也沒有用,在宗族面前,失去依仗的婦人就是砧板上的rou。 她拂去腮邊淚珠,回頭看一眼窗外的天色,目光落到傅月和傅桂的腳上。 姐妹倆站在一起瑟瑟發(fā)抖,神情倉惶。 “你們的衣裳和鞋子呢?” 傅月戰(zhàn)戰(zhàn)兢兢,哽咽難言。 傅桂擦擦眼睛,“他們把我們的東西都搶走了,每天看著我們,只給我們送點吃的喝的,我想跑出去找親戚,他們就把我和月姐的衣裳鞋子全收走了。” 傅云英面色陰沉。 喬嘉聽她們姐妹幾個敘話,走出去轉了一圈,不一會兒抱了一堆衣物和鞋襪進來。 傅月站著沒動,傅桂先反應過來,扯扯她的袖子,兩人在衣物里翻找出自己能穿的,穿好衣裳,回到床邊,“英姐,我們該怎么辦?” 問出這一句,傅桂意識到傅四老爺死了,淚流滿面,“奶奶病了,嬸嬸受傷了,我爹和我娘想去衙門告狀,結果衙門的人不管我們,把他們趕回來了,他們把泰哥拉出去,不知道泰哥怎么樣了……” 傅月?lián)湓诖惭剡呁纯奁饋怼?/br> 傅桂看她一眼,咬了咬唇,接著說:“和月姐定親的那一家來退親了……族里的人說月姐和家里的仆人私通……” 傅月的哭聲停了一下,想起那天的驚心動魄,哭得更傷心,渾身都在發(fā)抖。 傅桂嘆口氣,由著她哭,小聲道:“月姐是被他們害的,她膽子小,怎么可能干出那種事?他們收買月姐的丫頭,陷害月姐,拿月姐的貼身東西威脅嬸嬸,如果我們把事情鬧大,就把月姐沉塘。” 聽傅桂說完來龍去脈,傅云英反而平靜下來,唇邊浮起一絲笑,笑容森冷。 “英姐……”傅月抬起頭,眼睛哭得紅腫,嗚咽著道,“不用管我,再這樣下去一家人都會被他們逼死,把事情鬧大吧,不能讓他們得逞!” 傅桂眼睛燒得通紅,握拳咬牙。 傅云英站起身,柔聲說:“別怕。” 傅月和傅桂擦干眼淚,仰頭看著她,雖然姐妹倆依舊膽戰(zhàn)心驚,但看到她后,不像之前那么六神無主了。 英姐會保護她們的。 傅云英眼神示意喬嘉出去,等他離開,拉起傅月的手,“月姐,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傅月淚如雨下,搖搖頭,“沒有……可是丫頭指認我和仆人私通,我的名聲已經壞了……英姐,你別管我……” 傅云英摸摸她的臉,拿帕子給她拭淚,“只要你沒事就好?!?/br> 傅月怔了怔,抱住她,失聲痛哭。 床上,昏睡中的盧氏被哭聲驚醒,睜開眼睛,雙手抬起來,對著空氣揮舞,“出、出去,不許欺、欺負我閨女……” 大吳氏也清醒過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響。 “娘,英姐回來了!” 傅月忙擦掉眼淚,握住奶奶和母親的手,“英姐來了!” 大吳氏還糊涂著,盧氏眼神漸漸清明,隨即面色大變,推傅月和傅桂:“走,你們快走!” 傅云英挨著床沿坐下,叫了一聲,“四嬸。” 盧氏望著她,嘴巴張開,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張口,便是哭音。 傅云英握住她顫抖的手,一字字道:“四嬸,你放心,有我在。” 盧氏淚如泉涌。 …… 傅云英安撫好大吳氏和盧氏,走到外邊來,問守在門口的喬嘉:“你有把握帶她們平安離開黃州縣嗎?” 喬嘉估算了一下,道:“怕是有些難,我看靈堂那邊和外邊守著人都是對方的幫手,人太多了。要是只帶著公子,幾百個人也攔不住我,但是加上幾位太太和小姐就有些麻煩?!?/br> 傅云英唔一聲,思量片刻,“如果我能引開他們一個時辰呢?” 喬嘉嘴角一扯,抱拳道:“半個時辰就足夠了?!?/br> …… 傅云英找出一面銅鑼,提在手里。 靈堂的喧鬧已經平息了,傅云泰、傅三嬸和傅云啟都被帶到側間嚴加看管。 外邊吊喪的人議論紛紛,但畢竟是別人的家事,他們再抱不平,也不好和傅家整個宗族對抗。 傅云英提著銅鑼,踏進靈堂,一邊走,一邊敲鑼。 鑼聲驚動正堂祭拜的人,因為剛才傅云啟鬧出來的一場動靜,做法的道士、和尚都走了,靈堂里只有婦人們賣力的嚎喪聲,她一下一下敲擊銅鑼,震得院子里的人心頭發(fā)怵。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她環(huán)視一圈,冷聲道:“我四叔的遺骨還未找到,你們就急著發(fā)喪,是何居心?” 周圍的人瞠目結舌,茫然四顧。 靈堂前幾個披麻戴孝的婦人對看一眼,跳了起來,齊齊往傅云英身上撲。 她面不改色,舉起銅鑼,直接朝婦人臉上砸去。 婦人慘叫一聲,捂著臉倒在地上,指縫里溢出血絲。 “殺人啦!殺人啦!” 其他幾個婦人倒吸一口涼氣,剎住腳步,紛紛后退。 傅云英提著帶血的銅鑼往前走,“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敢往前一步,血濺當場!” 她走到哪兒,婦人們慌忙提起裙角往旁邊躲。 那幾個被族人們硬塞到傅四老爺名下的少年遲疑了一下,站起身,“你就是我爹養(yǎng)在外面的云哥?族譜上可沒有你的名字?!?/br> 傅云英道:“你們能不聲不響給我四叔添三個乖兒子,自然也能把我和啟哥的名字劃去。廢話少說,帶我去見傅三老爺?!?/br> 少年們臉色一沉。 傅云英舉起手上的銅鑼,給他們看上面的血跡,“對我客氣點,大不了我們來一個魚死網(wǎng)破,我保不住四叔的家產,也不能讓你們占便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