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太子含笑細(xì)細(xì)打量傅云英幾眼,道:“那便讓他在詹事府領(lǐng)一個閑職,孤讀書寂寞,想找?guī)讉€年紀(jì)差不多的侍讀一起討論學(xué)問?!?/br> 傅云英聽懂這一句的話外之音,心跳驟然加快了不少。 霍明錦看她一眼,溫和道:“謝殿下賞識?!?/br> 傅云英會意,朝太子謝恩。 太子擺擺手,讓她入席,又把周天祿叫到跟前,問他平時讀什么書。 席中一位老者馬上站了起來,道:“他哪里知道讀書,整天無所事事,到如今連四書都背不全!” 太子哈哈笑了幾聲,“我聽人說周尚書的孫子最會打雙陸,蹴鞠、捶丸、圍棋,無一不精,閑時讓孤見識見識你的本領(lǐng)?!?/br> 周天祿這會兒乖巧無比,謙虛道:“小子哪里談得上會!不過是哄外面的人罷了。” 席間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氣氛很融洽。 傅云英抬起眼簾,悄悄掃一眼左右,席上的朝臣們穿的都是家常服侍,沒有著官服,有的人甚至穿著打補(bǔ)丁的衣裳,看來今天的賞梅是一場私宴。 小太監(jiān)在霍明錦身側(cè)添了一席,傅云英不敢真的坐下,站到霍明錦身側(cè),眼觀鼻鼻觀心,聽太子一個接一個拉攏霍明錦、周尚書和另外一個大員。 不知站了多久,天漸漸黑了下來,外邊太監(jiān)道:“殿下,可以賞梅了?!?/br> 太子站起身,眾人忙跟上,移步去梅園賞梅。 霍明錦也站了起來,回頭看一眼傅云英,小聲說:“跟著我?!?/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亦步亦趨跟著他。 眾人出了亭子,沿著宮婢清掃出來的甬道走進(jìn)梅園。眼前幾座低矮山坡綿延起伏,其中種了上百株梅樹,夜色下,千朵萬朵梅花怒放,美得凜冽,枝條上掛了成百上千盞彩燈,傍晚的時候開始落雪,這會兒雪下得更大了,天色暗下來后立刻仿佛成了深夜,四周黑魆魆的,梅枝上的彩燈放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燦爛光芒,流光閃耀,宛若無數(shù)顆涌動的星辰。燈光映照之下,梅花仍然不失冰肌玉骨的清冷。 眾人連聲贊嘆,當(dāng)場賦起詩來。 太子先吟了一首,大家紛紛喝彩,夸太子的詩寫得好。 傅云英不由捏把汗,她素來不喜作詩。 正低頭琢磨,霍明錦回頭看她,道:“隨便敷衍幾句就罷了?!?/br> 她一笑,“大人將我推薦給太子殿下,這么多人看著,怎能給大人丟臉?!?/br> 雖然她不擅長寫詩,但這種場合還是能唬唬人的。 繼續(xù)苦思冥想。 霍明錦看著她,目光落在她認(rèn)真思考時緊抿的唇角上,喉頭滾動了幾下。 不一會兒太子果然想起傅云英,問她可有所得,她念出自己的詩句。 她的詩不算太差,至少比太子的好,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狠夸了一通。 太子摘下腰間佩帶的玉佩,道:“沒有什么賞你的,這是孤十歲那年父皇獎勵給孤的,你拿著罷?!?/br> 他可是堂堂太子,現(xiàn)在宮里只有他一個長成的皇子,不管誰當(dāng)皇后,他都是皇位繼承人,傅云英不敢推辭,恭恭敬敬接了。 等輪到周天祿時,他絞盡腦汁什么都說不出來,連以前背過的寫梅花的詩也忘了。 太子笑了笑,沒有為難他,罰他去折幾枝梅枝給眾位大臣帶回家插瓶。 這個懲罰既雅致,又應(yīng)景,因?yàn)閷O子在同僚們面前丟臉而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周尚書緊繃的臉色馬上緩和下來。 天氣寒冷,大家在梅林里轉(zhuǎn)了一會兒,很快有人勸太子回去,“殿下,雪天嚴(yán)寒,當(dāng)心吹著了?!?/br> 那開口勸太子的太監(jiān)是孫貴妃身邊的近人,看著太子長大的。 太子沒有盡興,可知道太監(jiān)是母妃派到身邊來的,不想當(dāng)著大臣的面拂他的面子,皺眉道:“也罷,時辰不早,也該散了?!?/br> 眾人恭送太子離去。 待太子走了,周天祿捧著一大簇梅花,笑呵呵和傅云搭話,“喂,原來你叫傅云?” 傅云英掃他一眼。 周天祿剛才給眾人摘花,在梅林里跑了好幾圈,凍得鼻尖通紅,笑嘻嘻道,“碼頭上的事都是誤會,以后我也要去東宮伺候太子,你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用不著這么斤斤計較吧?” 這人外強(qiáng)中干,不足為懼,既然以后同在詹事府當(dāng)差,不宜和他鬧得太僵。 傅云英淡淡一笑,接了他遞過來的梅枝。 周天祿眉飛色舞,兩眼閃閃發(fā)亮,滿園的燈火都不及他這一雙桃花眼嫵媚,“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我以后叫你云哥罷,你是不是剛來京城不久?我從小在京城長大,得閑我領(lǐng)你四處逛逛。” 傅云英不置可否,回以一個客氣的笑容。 周天祿看她站在梅樹下,抱著一捧梅枝,眉目如畫,風(fēng)儀出塵,心里癢得厲害,剛朝她靠近了一點(diǎn),看到旁邊一道黑影罩下來,余光一掃,原來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霍明錦走過來了。 他剛剛送太子走,戴大帽,穿交領(lǐng)氅衣,大踏步走過來,眉頭皺著,神色似有不耐。 周天祿看到他就兩腿打哆嗦,“云哥,下次再約啊!” 頭也不回地跑遠(yuǎn)了。 霍明錦看著周天祿狼狽跑開的背影,“他可有為難你?” 傅云英道:“沒有,只是和我寒暄罷了?!?/br> 霍明錦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跟上自己,“我送你出宮?!?/br>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思考什么。 傅云英跟著他走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他并不是在想心事,而是故意走得慢遷就她的步子,怕她跟不上。 她加快步子跟上他,他卻走得更慢了,視線落在她懷里的梅枝上。 “大人喜歡?”她試探著舉起梅枝,這等于是太子賞的梅花。 霍明錦嘴角扯了下,接過梅枝,往身后隨從懷里一扔。 天雖然黑透了,其實(shí)時辰還早。兩人出了西苑,霍明錦的隨從們立刻牽著馬迎上前,看到傅云英,愣了一下。 李昌頭一個反應(yīng)過來,找了輛馬車過來。 傅云英跟著霍明錦坐進(jìn)馬車?yán)?,想起剛到京城的時候也和他共乘一輛馬車,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的,她后來睡得很熟,一點(diǎn)都沒感覺到。 可能是上輩子小時候認(rèn)識他的緣故,在他身邊她一般不會太拘束。 馬車出了紫禁城,霍明錦忽然道:“詹事府侍讀只是兼任,日后我會安排你進(jìn)六部,刑、吏、戶、兵、工、禮,你可有自己中意的?” 傅云英意會,太子并不是真的賞識她,而是偶然從哪里知道她是霍明錦的人,才費(fèi)心給她安一個詹事府侍讀的名頭,以示拉攏之意。她真正要做的事不是陪太子讀書。 “既然要效力大人,但聽大人吩咐。” 她想了想,道。 馬車前方掛了燈籠,燈光透過簾子,車廂里光線朦朧,顯得有些旖旎,霍明錦不太敢看近在咫尺的她,說:“我會把你安排進(jìn)沈介溪的人手底下任職?!?/br> 傅云英錯愕,沉吟半晌,“大人需要我做內(nèi)應(yīng)?” 別小看六部中品級低微的小吏,他們掌管文書,書寫公文,雖然因?yàn)楣γ木壒识嗄瓴坏蒙w,但下達(dá)命令的是上官,真正具體執(zhí)行的卻是他們那些不起眼的小吏。 霍明錦皺了皺眉,“不,你不需要冒險。沈黨的人一直想往北鎮(zhèn)撫司安插人手,計劃順利的話,他們可能會選中你?!?/br> 傅云英張大眼睛。 那就是雙面內(nèi)應(yīng)?表面上她是霍明錦賞識的人,被沈黨收買,安插到霍明錦身邊幫忙傳遞消息,其實(shí)她還是霍明錦的人。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霍明錦表情瞬間凝固了一下,有些無奈,低頭一笑,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當(dāng)差。沈黨的人找過去,用不著太提防,我身邊早就有沈介溪的人,他抓不到我的把柄。送你去沈黨門下,只是障眼法?!?/br> 她用不著管朝中的爭斗,只需要按她自己的意愿處事便可。沈黨門下出身,又得他另眼相看,還有太子的面子在,身份越復(fù)雜,反而越安全,因?yàn)檎l都不會把矛頭對向她。 霍明錦解釋了一遍,傅云英聽懂了一大半,還有些不解。 這么費(fèi)心安排,她是安全了,但最后她能幫上他什么呢? 到地方了,霍明錦掀開車簾,目送她下馬車,“你暫時不需要為我冒險,日后會有仰仗你的時候?!?/br> 他這么說,傅云英便沒有多問。 下車后,看著門前高掛的紅燈籠,她忽然想起一事,轉(zhuǎn)過身,一怔。 馬車并沒有立刻走,霍明錦一手輕輕扣在車門邊沿,撐著車簾不讓落下,望著她的背影,見她轉(zhuǎn)身,也露出詫異之色。 “怎么?” 沉默了一會兒,他先開口問。 她回過神,道:“這次北上,四叔特意讓我準(zhǔn)備了家鄉(xiāng)土產(chǎn)等物,卻不知該如何送達(dá)大人府上……” 霍明錦笑了一下,“好,明天我讓人過來取。” 說完,他放下車簾。 李昌等人一扯韁繩,催馬轉(zhuǎn)身,簇?fù)碇R車走遠(yuǎn)了。 傅云英目送一行人走遠(yuǎn)。 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聲,一把大傘罩到她頭頂上,然后一只暖爐塞進(jìn)她手心里。 她忽然進(jìn)宮,傅云章回來之后坐立不安,連晚飯也沒吃,一直等到現(xiàn)在,聽見門外有馬車的聲音,馬上迎了出來,腳步蹣跚,踏過厚厚的積雪,過來接她。 她握緊暖爐,仰頭看傅云章,“二哥,我今天見到太子了?!?/br> 傅云章眉頭一蹙,不過聽她詳細(xì)說了宮中見聞以后,擰起的眉又松開了,“這不是壞事,宮中只有太子一位皇子,有個東宮虛職在身,別人會高看你一眼。” 回到家中,傅云啟和袁三聽說傅云英回來了,披衣出來迎她。 喬嘉已經(jīng)先她一步回來。 宮里的宴席看著精致,但飯菜都冰涼,沒什么好吃的,她覺得腹中饑餓,讓王大郎去灶房吩咐婆子煮碗面。 傅云章也沒吃飯,道:“灶上留了飯菜?!?/br> 熱飯熱湯送到正廳,幾人坐下一起吃飯。她和傅云章、袁三吃,傅云啟在一邊陪著喝碗湯。 東宮的人辦事效率快,第二天就把司里監(jiān)太監(jiān)批紅的旨意和文書、牙牌等物送到傅家。另有太子賞賜的衣料、吃食、文具若干。 官府不會下發(fā)官服,所有官員的官服都是自己請人裁的。 小太監(jiān)讓傅云英在家好生溫習(xí)功課,等過了年去東宮應(yīng)卯。 周尚書回家以后,立刻派人打聽和周天祿一起被太子召見的年輕后生。讓家下人備了份厚禮,送到巷子里。 傅云英收下禮物,同樣備了回禮送往周家。 至于另外一個侍讀,名叫袁文,為人清高,梅花宴當(dāng)天看都不看傅云英和周天祿一眼。他是真正因?yàn)椴艑W(xué)名滿京師才被詹事府的人挑中陪太子讀書,看不上明顯有靠山的傅云英和周天祿。 眾人夸獎太子的詩作時,袁文一言不發(fā)。等眾人夸獎傅云英時,他直翻白眼。最后輪到周天祿作詩,他絲毫不掩飾臉上的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