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jié)
“我沒有龍陽之好……” 他輕聲說,眼睛看著她,忽然皺了皺眉,伸手按住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動作快如閃電。 傅云英措手不及,臉色微變。 霍明錦攥著她的手腕,把她蜷著的掌心翻過來,一根一根掰開修長的手指,抽走她手里緊握的一把小袖劍。 劍柄握在掌心里,劍刃藏在里衣袖中,柔嫩的手心和手腕壓出一道明顯的痕跡。 “為什么帶在身上?你怕我強迫你?” 他愣了片刻,臉色陡然沉下來,呼吸變得粗重。 被他抓了個現(xiàn)行,傅云英慌亂了一瞬,很快鎮(zhèn)定下來,垂下眼簾,道:“不是針對您,我在良鄉(xiāng)得罪了人,之后一直藏了袖劍在身上,以防萬一……只是自保的手段罷了。” 見霍明錦陰沉著臉不語,她聲音低下去,輕聲說:“您是我四叔的救命恩人,我沒有那樣想過您?!?/br> 這把小袖劍從進東宮任侍讀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帶在身上,不是用來防備霍明錦的。 攥著她的手慢慢收緊,霍明錦閉一閉眼睛,狂放的氣勢一下子全都收斂了起來,松開手,“你別怕……有我在?!?/br> 這幾個字他說得非常溫柔,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每一個字音仿佛有千鈞之重。 傅云英望著他,不知該說什么。 他低著頭,把袖劍放回她手里,整理好他剛才弄亂的衣袖,動作小心翼翼的,像對待價值連城的珍寶,“你是女子,自然得時刻小心?!?/br> 傅云英愕然,心幾乎停跳。 他知道她是女兒身! 既然知道……為什么還幫她入仕? 以他的身份,對她動了心思,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她,何必這么煞費苦心? 一時之間,她心亂如麻。 霍明錦逼近她,粗糙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聲音低沉:“你應該明白了,我愛慕你已久?!?/br> 雖然早就料到了,但聽他親口承認,傅云英還是怔愣了片刻,心里百味雜陳,久久無法平靜。 車廂里安靜下來。 近在咫尺,呼吸纏繞在一起,方寸之間全是他身上陌生的氣息,她能清晰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他眼神深邃,極力克制。 她瑟縮了一下。 霍明錦立即放開她。 過了一會兒,她喃喃問,“您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那不重要?!彼p描淡寫道,單手解開自己的衣襟,衣領松開,能看到麥色的精壯胸膛。 傅云英身形一僵。 察覺到她的警惕,霍明錦搖頭苦笑,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遞給她,“這把匕首削鐵如泥,連直刀都能砍斷,比你的袖劍強,拿著?!?/br> 她怔了怔,沒有伸手接。 霍明錦把匕首放在她身邊,漫不經心問:“你得罪了誰?怕成這樣?” 他這是在故意轉移話題。 傅云英知道他的用意,他看出她想拒絕,不給她把話說出口的機會。 故意拿龍陽之好那個問題問他,逼他把心意說出口,雖然可能觸怒他,但總比一直云里霧里要好,她不想自己胡亂猜來猜去。 所以經過昨晚的試探,她今天直接問出口了。 弄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她才能從被動轉為主動,不至于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 但真的清楚他的心意,她又覺得茫然。 兩世為人,她沒有處理過這種狀況……嫁人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輩子嫁給崔南軒之前,她甚至見都沒見過他,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霍大人……”她狠下心腸,艱難開口,“您是傅家的救命恩人,我很感激您,可是……” 霍明錦抬起眼簾,直視著她,眼圈微微泛紅。 戰(zhàn)場上不畏生死、讓塞外游牧聞風喪膽的男人,竟然因為她的幾句話紅了眼眶。 也許他是真心的…… 傅云英喉頭哽住,咬了咬唇。正因為尊敬霍明錦,相信他的為人,才更要和他說清楚。她接著道:“我……” 馬車外,忽然傳來一聲極細極尖的呼嘯,山道兩旁躍出十幾匹壯馬,馬上之人彎弓搭箭,箭尖直指當中一輛馬車。 數(shù)十支利箭破空而至,如一張倒扣的蛛網,撕破空氣,劈頭蓋臉,朝馬車罩了下來。 突生變故,車隊sao動起來。錦衣衛(wèi)們立刻拔出繡春刀,和埋伏在四面八方的殺手纏斗在一處。 刀光閃爍,霍明錦身邊的錦衣衛(wèi)都是絕頂高手,面對不斷從密林中涌出、明顯比己方要多十幾倍的敵人,沒有慌亂,沉著應對,手中繡春刀果斷朝對方要害揮過去。 馬車陡然停下來,傅云英全部心神都放在怎么委婉地拒絕霍明錦上,猝不及防,晃了兩下,往前栽倒。 一雙壯實有力的胳膊接住她,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待在這里,別出去。” 她挨著他溫熱的胸膛,抬頭看到他線條剛硬的下頜。 聽到外面鋪天蓋地的喊殺聲,他整個人氣勢變了,神色漠然,把她護在身后,掀開車簾,吩咐左右,“保護好她?!?/br> 左右緹騎拔刀應喏。 霍明錦拿起車廂里的彎刀,翻身上馬,直接沖進廝殺的人群,一刀揮出,殺手中的一個頭目發(fā)出一聲慘嚎,摔落馬背。 策馬踏過頭目的尸體,血珠從他手中彎刀灑落,他掃視一圈,面無表情,殺意駭人。 周圍的殺手畏懼于他的氣勢,不覺生出一股怯意。 狹路相逢,誰先膽怯,誰就輸了。 錦衣衛(wèi)很快占據優(yōu)勢。 傅云英待在馬車里,沒有貿然探出頭查看外邊的情景。 怕流矢竄進車廂傷了她,幾名緹騎守在馬車外,寸步不離,二爺交代過要保護傅相公,絕不能出一點紕漏! 她聽見外面先是一片兵器相擊聲,刀光劍影,弓弩齊張,箭矢嗖嗖劃破空氣。 廝殺沉默而殘酷。 然后似乎哪一方占上風了,哭嚎聲、慘叫聲、求饒聲響起,馬匹嘶鳴,每一聲倒地鈍響代表一條性命流逝。 一刻鐘后,廝殺聲停了下來,山風嗚嗚響,安靜得可怕。 緹騎在外面道:“傅公子,您不用怕,沒事了。” 傅云英松口氣,挑開簾子。 山道上到處是倒伏的尸體,大多是身著短褐的偷襲者,一地滾落的兵器,暗色鮮血沿著刀尖滾進塵土中,幾匹馬被傷了下肢,沒法行走,倒在地上哀鳴。 錦衣衛(wèi)們點過人數(shù),開始清理道路,搬走尸體。 一匹馬慢慢朝馬車踱過來,霍明錦一手挽韁繩,一手提刀,身上錦袍干干凈凈,沒有一點凌亂。 隔著一地狼藉,他遙遙看一眼傅云英,旋即移開目光。 “二爺,小心!” 一聲暴喝,周圍的人反應過來,朝霍明錦撲了過去。 然而已經晚了,一支暗箭悄無聲息,正中他的肩膀。 幾名緹騎怒不可遏,提著刀沖入暗箭射出的方向,不一會兒,幾聲慘嚎,偷襲的弓箭手被砍得血rou模糊。 剩下的人奔上前,七手八腳扶受傷的霍明錦下馬,將他送回馬車上。 立刻有懂醫(yī)術的隨從趕來,示意傅云英按住霍明錦,他要取下那支暗箭。 傅云英雙手發(fā)顫,霍明錦已經昏迷過去,臉色慘白如紙。 他總是強大而沉穩(wěn)的,像巍峨的青山,遠看不覺得什么,等他轟然倒下,才覺出他那種沉默的力量。 她按住他的肩頭,血從傷口噴了出來,昏睡中的他渾身抽搐了兩下。 隨從取下箭,看了看箭頭,怒道:“淬過毒的!趕緊回京城!” 他拔出一把匕首,果斷剜掉傷口周圍一圈皮rou。 刀尖在傷口內攪動的聲音讓人牙齒發(fā)酸。 傅云英不忍多看,別開眼神,只能緊緊按住霍明錦,掌心底下的身體一直在發(fā)抖。 馬車在山道間飛馳。 隨從灑了些隨身攜帶的傷藥,小心翼翼包扎好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在一座莊院前停了下來。 早有緹騎快馬加鞭過來傳話,中門大開,門檻鋪了木板,馬車直接一路沖進內院,幾位文士模樣的郎中背著藥箱在門前等候。 隨從抬來春凳,將霍明錦送進里屋。 郎中們全部涌進去,門關上了。 傅云英站在門外長廊里,一陣乏力,靠著廊柱才沒倒下。 旁邊幾個隨從憂心忡忡,李昌趕過來了,紅著眼圈訓斥在庭院里伸頭伸腦等郎中出來的緹騎:“二爺怎么會受傷?你們都是廢物嗎?” 緹騎們蔫頭耷腦,任他罵。 傅云英倚著廊柱,低頭看自己的雙手。 十指血污,袖子上全是血跡,都是霍明錦的血。 那次去遼東暗訪,他被李柏良的人追殺,因為要保護手無寸鐵的村民才會被堵在山谷里,血戰(zhàn)幾夜,負傷歸來。 除了那一次,他很少受傷。 他可以躲開那支暗箭的……之所以沒躲開,是因為他剛剛看了她一眼,確定她是安全的,想起她方才那番拒絕的話,分心了。 她看到他轉頭時,神情恍惚了一下。 傅云英有點后悔,早知今天會遇到埋伏,不應該選在這時候戳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