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jié)
霍明錦卻沒有往床榻的方向走,而是徑直走向門口,把她放下地。 她站穩(wěn),攏攏衣襟。 霍明錦走到箱柜前,翻出一件云狐斗篷給她披上,系上帛帶,把她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牽著她的手,出了屋子。 廊下守衛(wèi)的親兵見二爺深更半夜里突然牽著一個人走出來,而且姿態(tài)親昵,交換了一個眼神,悄悄退下。 院子里靜悄悄的,雪落無聲。 夜色中看不清院子里栽種的花木,一眼望去,感覺很空曠。 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霍明錦帶著傅云英走下臺階,雪落在兩人身上肩上,風(fēng)雨后的飄雪溫柔和緩,簌簌飄落。 沒有風(fēng),因此也不覺得冷。 又或者是因?yàn)榛裘麇\的手拉著她的緣故,他手心熱乎乎的。 傅云英走在雪中,沒有想大理寺的差事,沒有想即將到來的會試,什么都不想,只是靜靜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甬道拐彎的地方,霍明錦停了下來。 傅云英抬頭看他。 他一雙眸子像摻了揉碎的光,亮如星辰。 “云英,對不起?!?/br> 傅云英怔住。 霍明錦捧起她的臉,“我知道,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比不上傅家的人,比不上你的朋友。我認(rèn)識你很多年,可之前什么都沒告訴你,你真正認(rèn)識我,其實(shí)也不過短短一兩年……我之前太急切,一步步緊逼,你還沒有準(zhǔn)備好?!?/br> 傅云英望著他,雪中雙眸明若秋水。 他指一指兩人并肩走過來的那段路,“你看?!?/br> 傅云英順著他的修長的手指看過去,雪地中,幾道淺淺的并行的腳印。 霍明錦抬起她的下巴,“在感情上,我等了這么些年,走得太急太快了,你得追趕我,才能跟上我的腳步……” 他低頭吻她。 “不要急,你的人生很長,可以慢慢走。我一直在這里,陪你一起,你走得慢也不要緊。你慢一些,我可以回頭來接你,你快一些,我能跟上你。就像那些腳印一樣,我們一起走。” 他一笑,“不過你得遷就一下我,我明知你還沒準(zhǔn)備好,也沒法和你保持距離。不管你怎么走,最后都得走到我這里來。” 傅云英心頭顫動,眼中漸漸浮起閃爍的淚光。 落雪靜靜飄灑,落了兩人滿頭滿肩。 像是走完了一生的道路,兩鬢斑白時,他們還手拉著手,互為倚靠。 她閉一閉眼睛,臉埋進(jìn)霍明錦懷中,雙手抱住他的腰身。 這個人,當(dāng)真是自己的劫數(shù)。 第140章 暴脾氣 雪下了一整夜。 翌日早起,庭院一片冰雪琉璃,屋瓦假山,青松老柳,盡被白雪覆蓋。 小石潭仍舊水波潺潺,四周積雪映襯,池水呈現(xiàn)出一種清透的幽黑色。 傅云英穿青色大絨氅衣,戴暖耳,上車時,問傅云章準(zhǔn)備怎么處理傅容的事。 他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心里有數(shù)。我讓人去找她了,找到就送她回湖廣。不用擔(dān)心?!?/br> 傅云英看他不想多說的樣子,沒有追問。 陳老太太得到誥命以后,像是心滿意足,安分了許多,不會和之前那樣見到人就哭訴說傅云章不孝順,把老娘丟在家鄉(xiāng)不管不問。現(xiàn)在的陳老太太天天守著她的鳳冠霞帔和賜予她誥命的圣旨,一遍遍不厭其煩講她以前守寡時的辛酸,丫頭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卻不敢不聽。 可憐,可悲,卻也可恨。 馬車在大理寺門前停了下來。 傅云英踩著松軟的積雪步上臺階,走到門檻前的時候,聽到里面吵嚷得厲害,喧嘩聲中夾雜著怒吼叫罵聲,眉頭輕皺。 大理寺是衙署重地,怎么鬧得雞飛狗跳的? 就是犯人跑出來,也不該鬧出這么大的動靜。 難怪剛才下馬車的時候,刑部和都察院的人在門口探頭探腦、竊竊私語,一看到她,頓時轟的一聲作鳥獸散。 躲開之前,還吃吃笑,尤其是曾被她打回案子的那幾個刑部官員,看她的眼神明晃晃寫滿幸災(zāi)樂禍。 傅云英抬腳跨進(jìn)門檻。 幾個司直正好從穿堂一路跑出來,抱頭鼠竄,看到她,忙不迭站穩(wěn),抱拳,“大人,長樂侯帶著人打進(jìn)來了!” 長樂侯孔連,是孔皇后的嫡親哥哥。 朱和昶和孔皇后相敬如賓,他對皇后娘家非常優(yōu)厚,給爵位給財(cái)寶給宅院給田地??准绎w出一只金鳳凰,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父子倆都封了侯。 有皇后meimei撐腰,孔連飛揚(yáng)跋扈,橫行霸道,短短一個月間鬧出好幾樁事端。 因他是皇親國戚,皇上和皇后又剛新婚,蜜里調(diào)油。錦衣衛(wèi)和兵馬司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讓人家的妹子是一國之母。 大理寺卿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天也不見人影。少卿趙弼奉命協(xié)同阮君澤調(diào)查那晚傅云英中毒的事,也不在。 傅云英一邊往里走,一邊問: “齊少卿呢?” 司直們道:“齊少卿被堵在里頭挨打呢!” 接連陰雨,昨晚又下大雪,壓塌了號房角落里一片房子,大理寺的差兵被叫去幫忙,只剩下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大理卿和右少卿都不在,官位最高的齊仁就是長樂侯要找的對象,其他人一時摸不清狀況,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得罪長樂侯,就讓對方給沖進(jìn)來了。 傅云英抿唇不語。 掌決正刑獄的大理寺,竟然被一個沒有實(shí)權(quán)的外戚給打上門了! 刑部和都察院在一邊看熱鬧,今天的事傳出去,他們大理寺官員以后哪還抬得起頭?! 今天的事,長樂侯必須給大理寺一個交代。 傅云英疾步往里走,入廳堂,過雨亭。 號房前長廊擠滿了人,亂糟糟的。 階前一張柳木大圈椅,一個圓臉方耳,穿錦袍、扎玉帶的男人坐在椅上,周圍著罩甲的護(hù)衛(wèi)團(tuán)團(tuán)簇?fù)怼?/br> 號房里一陣乒乒乓乓響,門扇緊閉,齊仁被堵在里頭,大聲叱罵孔連。 孔連無動于衷,拿了根簪子挖耳朵。 其他寺丞、寺正、寺副、評事、典簿等人被護(hù)衛(wèi)攔在廊前,不許他們進(jìn)去幫忙。 堂堂正四品少卿,豈能任外戚打罵! 傅云英臉色陰沉。 陸主簿等人見她來了,好似找到主心骨,縮著脖子擁過來,“長樂侯一沖進(jìn)來就打人!我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長樂侯前幾天把王首輔家的侄子給打了,王首輔沒有計(jì)較,還勒令鼻青臉腫的侄子帶著禮物去長樂侯家賠罪。 縱得長樂侯愈發(fā)囂張。 齊仁倒是硬氣,不知挨了多少拳頭,硬是沒有求饒,也沒有呼痛。 聽得里屋時不時傳出重物落地的聲音,也不知他是被人按著打呢,還是在掙扎。 有人問:“大人,是不是派人去刑部求救?” 不等傅云英回答,周圍的人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出聲阻止:“不行不行!” 那豈不是把臉丟盡了! 齊仁平時為人吝嗇,和同僚們關(guān)系不大融洽,又幾次搶走其他人的功勞,所以并沒有人愿意為他得罪長樂侯。 傅云英心頭火起,不去管號房里的齊仁,示意身后喬嘉等人: “把長樂侯綁了!” 擒賊先擒王。 喬嘉應(yīng)喏,大手一張,飛快往長樂侯撲去。 眾人大驚失色,這時候應(yīng)該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把長樂侯先給勸氣消了才對,寺丞大人怎么來一個火上澆油! 這是真要和長樂侯打起來嗎? 長樂侯也吃了一驚,手里拿著挖耳簪,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喬嘉一腳踢下臺階。打了幾個滾,一陣陣天旋地轉(zhuǎn),錦袍蹭臟了,臉蹭黑了,雙手刺骨的痛,不知道是不是扭傷了,冰涼的雪順著脖頸鉆進(jìn)背里,冷得他直打哆嗦。 “大膽!” 他睚眥目裂,倒吸幾口涼氣后,陰惻惻嘶吼一聲。 傅云英嘴角一扯,“擅闖大理寺,縱仆打罵朝廷大員,大膽的人是長樂侯才對?!?/br> 這時,長樂侯帶來的護(hù)衛(wèi)反應(yīng)過來,紛紛拔刀。 傅云英毫無懼色,環(huán)視一圈,對躲在廊柱后瑟瑟發(fā)抖的評事等人道:“我們大理寺的人都死光了?被人欺辱至此,爾等有何顏面位列朝班?你們平日里就是這么秉公直斷的?” 她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不過是看不慣齊仁,故意袖手旁觀罷了。說不定有人早就想看齊仁挨打,故意把長樂侯放進(jìn)來。 眾人被她凌厲的眼光一掃,臉上頓時漲得通紅,又羞又愧。 陸主簿頭一個沖出來,揎拳擄袖,怒罵長樂侯的跟班。 他留了個心眼,不敢直接罵長樂侯本人。 其他人也都站出來,和那幫護(hù)衛(wèi)對峙。 這時,穿堂那頭驟然響起腳步聲,聞訊趕來的大理寺差兵們健步如飛,拔出佩刀,護(hù)在傅云英面前。 長樂侯指著傅云英,朝護(hù)衛(wèi)們大吼:“還愣著干什么!” 護(hù)衛(wèi)們面面相覷,他們敢奉命揍人,但絕不敢真和大理寺的差兵起沖突。 長樂侯怒極,還要再罵,喬嘉一腳踹在他屁、股上。長樂侯臉色青紫,喉嚨里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