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傅云英抬頭看一眼外邊的天色,天將拂曉,微微透出幾分魚肚白。 女子梳妝還真是麻煩,一轉(zhuǎn)眼天都要亮了,若是穿男裝,她這會兒早就穿戴好了。 她披上斗篷,系好綢帶,出了屋子。 喬嘉知道她今天要穿女裝,沒敢抬頭看她,腦袋埋得低低的,候在長廊下。 傅四老爺、傅云章和傅云啟在外邊等了一會兒,站在門邊小聲說話,聽到腳步聲,同時抬起頭看過來。 院子守衛(wèi)森嚴(yán),靜悄悄的。 傅云英跨出門檻,抬起頭。 一陣吸氣聲。 傅云啟目瞪口呆,盯著她看了好半天,雙手顫抖著去扯一旁的傅云章,“二哥……這,這是?” 傅云章面色不變,雙眸望著傅云英,輕聲道:“是英姐?!?/br> 小姑娘長大了,以前那個梳雙髻、穿黃襖綠裙的小英姐,變成眼前明眸皓齒、纖秾合度的大姑娘,望之如月光潑地,清冷夜色中靜靜綻放的海棠。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傅云啟的表情實在太古怪了,傅云英摸摸自己的臉,“很奇怪?” 他又不是沒見過她小時候的模樣,用得著嚇成這樣嗎? 傅云啟雙眼瞪得銅鈴一樣,嘴巴久久合不上,一臉不可置信。 他知道英姐生得好,但是平時她和自己一樣穿男裝,再好看,終究是清淡的好看,突然穿起襖裙,梳垂髻,裊裊婷婷站在面前,既有颯爽英姿,又有女兒家的靈動明艷,沖擊力實在太強(qiáng)烈了! 忽然覺得好想揍妹夫,怎么辦? 第147章 跑馬 當(dāng)然傅云啟也只是想想而已,胳膊擰不過大腿,他連袁三都打不過,更別提揍霍明錦了。 也就二哥不怵霍督師。 可是二哥也不懂武藝啊,全家上下,就沒有一個能唬住霍督師的…… 傅云啟愁眉苦臉。 出嫁是要蓋紅蓋頭的,但傅云英的婚禮只有家中幾人知道,無須按著規(guī)矩來。她沒穿真紅對襟大袖衫,沒戴鳳冠,沒披霞帔,蓋頭自然也不需要。 她本想騎馬出城,因怕路上讓認(rèn)識的人看到,只能先乘坐馬車。 傅云章上前一步,低頭幫她戴好兜帽,動作輕柔仔細(xì),目光柔和,“好看?!?/br> 停頓了一下,嘴角翹起,“很好看?!?/br> 一旁的傅云啟后知后覺,忙點點頭,搓著手道:“對,好看,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 傅四老爺也沒仔細(xì)看,便哈哈大笑,叉著腰說:“比畫上的仙女還靈醒標(biāo)致!” 傅云英笑了笑。 這時候天才剛剛亮,臘月從頭忙到尾,昨晚又守歲鬧到半夜,人人精疲力竭,府里的下人并未全部起來,袁三和客房那邊的士子們還沒醒,冬日的早上,清冷安靜,院落間鴉雀無聲。 喬嘉和親兵帶路,一行人出了內(nèi)院。 快到門前時,傅云章轉(zhuǎn)身,寬大的袍袖揚起一陣輕風(fēng)。 他朝傅云英伸出手。 紛紛揚揚的雪花中,眉目清秀如畫,一如既往的溫和。 “別人家meimei出嫁,哥哥要背meimei上花轎的。” 傅云英愣了一下,繼而失笑,抬起手。 傅云章握住她的手,牽著她走過甬道,送她上馬車。 車簾落下前,他松開手,俊秀臉孔上漾出清淺的笑容,含笑凝望著她,直到她秀美清麗的面容一點點被落下來的簾子遮住。 他臉上笑容收起,眼眸低垂,站在馬車前,出了會兒神。 一聲鞭響,喬嘉終于敢抬頭了,甩了個鞭花,催促親兵上馬。 傅云章回過神,眼中浮起幾點笑意,蓮殼牽來他的馬,他披上氅衣,跨鞍上了馬背。 傅四老爺坐進(jìn)另一輛馬車?yán)铮囕嗛镛A轱轆軋過積雪,車隊迎著晨曦,向城門馳去。 傅云啟站在門前,目送馬車走遠(yuǎn),心里有點委屈。 他也想去啊! 奈何爭不過二哥。 正要轉(zhuǎn)身,巷口傳來人聲馬嘶,幾匹快馬奔至傅家門前,幾個穿貼里的侍從爬下馬背,朝傅云啟拱手。 接著,一擔(dān)擔(dān)扎了大紅花綢的禮盒抬進(jìn)巷子里。 也就一眨眼的工夫,送禮的侍從就把巷子堵了個水泄不通,幾十人來回搬運東西,卻一聲咳嗽不聞,一看便知規(guī)矩極嚴(yán)。 來拜年的?這么早? 傅云啟擦擦眼睛,還沒鬧明白怎么回事,幾個面皮白皙的侍從走到他面前,為首的一人小聲說:“小爺待會兒就過來,給傅大人賀喜,傅大人呢?” 小爺,不就是紫禁城里的那位嗎?! 傅云啟心驚rou跳,頃刻間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皇上看到英姐,肯定就露餡了!皇上出身富貴,愛華服,好美婢,在書院的時候就是個風(fēng)流種子,萬花叢中過,朵朵都愛惜的那種。如今又當(dāng)了皇帝,更可以隨心所欲了,他本來就喜歡英姐,知道英姐是女兒身,見她生得標(biāo)致,萬一惦記上了,他一道封妃的旨意下來,英姐能怎么辦? 她那樣的性子,肯定不愿給皇上當(dāng)妃子。 或者皇上惱羞成怒,要以欺君之罪處死英姐,那就更難辦了。 傅云啟嘖嘖了幾聲,難怪英姐要出城,原來她早就料到可能會生變故。 他露出為難之色,道:“可是不巧,家叔要回良鄉(xiāng)和長輩團(tuán)圓,舍弟送家叔回良鄉(xiāng),要過了月半十五才能回來?!?/br> 侍從皺了皺眉。 說著話,巷口響起內(nèi)官開道的呼喝聲,朱和昶頭戴玉冠,穿一件茶色織金緙絲鑲領(lǐng)云錦袍,一身尋常富家公子的打扮,騎了匹通體墨黑的高頭大馬,在侍衛(wèi)和侍從的簇?fù)硐?,到了傅家門前。 他環(huán)顧一周,面露疑惑,“不是要辦喜事嗎?怎么這么冷清?” 莫非大臣們故意冷落云哥?因為佛郎機(jī)人的事?還是嫉妒他和云哥君臣感情好? 他越想越遠(yuǎn)。 吉祥已經(jīng)從剛才幾個侍從口里得知傅云英不在,小心翼翼道:“爺,傅大人回良鄉(xiāng)去了,親事也是在縣里辦,要到正月十五之后才能回京。” 準(zhǔn)備已久的驚喜,卻撲了個空,朱和昶呆了一呆,大覺掃興。 他是天子,一舉一動都要為社稷江山考慮,偶爾微服出行在內(nèi)城、外城逛一逛沒什么,但不能踏出京師一步。 良鄉(xiāng)雖然不算遠(yuǎn),他卻沒法去。 朱和昶嘆口氣,拂去肩頭落雪,示意侍從把從宮里帶來的賀禮抬進(jìn)傅家去,“算了,去王閣老家打個轉(zhuǎn)?!?/br>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不能白來,去給幾位老臣拜年罷。 …… 馬車出了城,拐到岔道上。 剛踏進(jìn)白雪覆蓋的山谷,座下的馬忽然不安起來,停住不走了。 傅云章抬起頭。 風(fēng)聲呼嘯,小道兩旁,傳出窸窸窣窣的嘈雜聲響。 漫天的風(fēng)雪中,遠(yuǎn)處一人一騎慢慢朝他們靠近。 駿馬膘肥體健,赤紅如火,皮毛油光水滑,像緞子似的,雪中走來,恍如一團(tuán)熊熊燃燒的火焰。 馬上之人,高大壯健,一身深青色纻絲交領(lǐng)袍,腰束青帶,著皂靴,腰背挺直,濃眉深目,五官凌厲,似刀鐫斧刻,雙眼明銳如鷹隼。 他騎在馬上,手執(zhí)韁繩,眼底淺淺笑意浮動,雖然年歲已長,但歲月的沉積讓他的眉目更加深邃俊朗,氣度從容,勢如沉淵。 隔著撲撲簌簌的雪花,傅云章和他對視了片刻。 霍明錦很快挪開視線,望著喬嘉駕駛的馬車,幾乎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看,目光灼灼。 他緩緩抬起手。 悶雷聲響起,山道兩邊密林深處,林中鳥雀驚飛,撲扇著翅膀一涌而起,逃向遠(yuǎn)方。 嘩啦啦一陣馬蹄踏響,成百上千個身著甲衣、肩扛長槍,騎黑馬的親兵竄了出來。 馬蹄踏過之處,積雪飛濺。 恍如地動山搖,震得人心口發(fā)顫,雙腿發(fā)軟。 在一望無際的白茫茫中,沉默而驍勇的士兵們?nèi)绾谏榱饕话?,很快列隊擺出整齊的陣型,從山道兩旁一直延伸過去,直到看不見的遠(yuǎn)方。 北風(fēng)卷動親兵們肩扛的旗幟,風(fēng)吹獵獵作響。 目睹完這種前所未見的迎親儀式,傅四老爺嚇了一跳,張口結(jié)舌:這架勢,怎么看起來那么像搶親呢? 還好來迎親的是霍督師,不然他們早就掉頭跑了! 傅四老爺嚇得腿軟,還是強(qiáng)撐著下了馬車,輕咳幾聲,努力端起長輩的架子。 霍明錦翻身下馬,幾步走到他跟前。 傅四老爺抬起頭,仔細(xì)打量侄女婿幾眼,心里感慨良多。 讓敵寇聞風(fēng)喪膽的堂堂大將軍,規(guī)規(guī)矩矩給自己行禮,要說心里不高興那是不可能的。要放在以前,能和霍督師說上一句話就夠他在家里吹噓好多年了,聽大嫂說,北邊老百姓人人都感念霍督師,幾乎家家戶戶給他供長生牌位,他家祖上還是開國大功臣,世代簪纓,鐘鳴鼎食之家。 雖然年紀(jì)比英姐大了點,可英姐從小早熟,傅月、傅桂和啟哥都比她年長,她卻把哥哥jiejie當(dāng)成弟妹一樣愛護(hù),年紀(jì)小的,她不一定喜歡。 而且年紀(jì)大一點的知道疼人,會包容,肯忍讓,英姐特立獨行,就該找一個能理解、肯支持她的一起過日子。 傅四老爺眼圈微紅,挺起胸膛,“以后你們就是夫妻了,要互相包容。好好待英姐,她爹去得早,我把她當(dāng)女兒看,我們家雖然是小門小戶,也不會讓閨女受一點委屈!” 霍明錦一笑,望著馬車,道:“不敢讓她委屈。” 傅云章沒和他說話,走到馬車另一邊,手指勾起,輕叩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