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槿完全相信衛(wèi)啟濯在這個問題上的誠意。她覺得衛(wèi)啟泓恐怕還要將前世的老路走一遍了。

    衛(wèi)啟濯與蕭槿用了晚膳，打探到衛(wèi)啟泓已經從祖母那里回來，當下尋了過去。

    蕭槿趴在床上睡了一覺，才聽到門軸轉動的聲音。她迷糊間抬頭瞧見衛(wèi)啟濯進來，含混道：“你再去交代乳母和幾個保母，記得夜間若是寶寶醒來餓了，就喂他一些米糊糊。”

    如今兒子已經可以吃一些輔食了，她得慢慢讓他習慣輔食，好為將來斷奶做準備。

    衛(wèi)啟濯輕聲道：“已經交代罷了?！?/br>
    蕭槿點頭，打著哈欠道：“那便好，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她翻個身的工夫覺得床畔一沉，扭頭看到他已經坐到了她身邊。

    “我與啾啾商議一件事好不好？”

    雖然外頭地凍天寒，但暖閣內燒著地龍，又置有熏爐，蕭槿身上穿著春日的寢衣都嫌熱，只扯了個薄被蓋到腰間，乜斜倦眼，語聲含笑：“想立小金庫存私房錢了？”

    她正等著衛(wèi)啟濯的答復，忽然感到耳畔一熱，被窩瞬間被侵入，腰肢被他一把環(huán)住：“我每月拿多少薪俸，在啾啾這里不都是有數的么？就連陛下上回給的金銀賞賜，我也全交給你了。我手里留的銀子夠花就成了，要什么私房錢，我早說了，錢全都歸你管。回頭我的茄袋比臉還干凈的時候，你再看著心情隨意給我發(fā)些銀子就好。”

    饒是蕭槿此刻困倦之極，聽了他這話，也被甜醒了。

    這要是擱在前世，打死她也不會相信舉國上下街知巷聞的惡毒上司會說出這等話。

    她沉默少頃，試著在他懷里動了動，發(fā)現(xiàn)他越抱越緊，索性后仰過頭看他：“你的嘴巴是抹了蜜么？”

    他箍在她腰間的手緩緩游移，嗓音低柔：“抹沒抹，你來嘗嘗不就知道了？”

    他的聲音完全配得起他的容貌，聽來如同敲冰戛玉，語氣轉低轉柔時，如溫潤醇酒，亂人心魂。

    蕭槿張了張嘴，心里簡直要冒泡泡了。她怔愣的工夫，他已經將嘴唇湊了過來，氣息近在咫尺。

    他身上長年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氣，那是熏衣留下的氣味，但聞起來又比熏衣用的香料要幽雅曠遠，蕭槿每回躺在他懷里都喜歡趴著蹭一蹭。不過氣味并非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他這張臉生得實在無可挑剔，動靜皆美如畫，蕭槿與他近距離對視時幾乎毫無抵抗力，常?？粗粗陀H了上去。

    她后來反思了一下，她可能跟蕭榆一樣喜歡看臉，只是她從前沒發(fā)現(xiàn)而已。這樣不太好，若是哪一日兩人鬧了別扭，她打算晾晾他，結果他一將臉湊過來，她豈不是當場就破功了？

    蕭槿對上他的視線，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忽然激跳起來。她臉紅片時，磕磕巴巴道：“你……你勾引我作甚？”

    衛(wèi)啟濯倏地將她壓在身下，伸手在她腰側捏了捏：“不是說要跟你商議一件事么？我擔心你不高興，只好出賣色相補償你了?！?/br>
    蕭槿默了默，雙手搭在他肩上，道：“你確定你這是補償而不是拿了便宜還得了利息？”

    轉眼便過了正旦。袁泰根本沒過好這個年。皇帝在劉用章等人的慫恿之下最終決定將吳銳調到蜀地去任巡撫，他太清楚這個位置有多麻煩了，所以在廷議時表示反對，但并無效用。

    他已經知道這件事是衛(wèi)啟濯搞的鬼了，但他再是氣惱也無能為力，此事牽系藩王，他若是極力阻止，皇帝還指不定往哪里想。這恐怕也是衛(wèi)啟濯一早就算好的，衛(wèi)啟濯看準了他不好摻和到這件事里面。

    他若是能提前洞悉衛(wèi)啟濯會來這一手，就早早另作安排了。

    他如今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免去衛(wèi)啟濯這個麻煩。但這種事也只是說來容易。

    正月初十開始放上元假，一直到正月二十才結束，這期間不僅是男女看燈游賞的好時候，也是官員出來消遣的好日子。

    上元這日，袁泰與幾個同僚一道在樓上雅間吃酒時，忽然瞥見坐在窗邊的方訥不住往窗外瞟，不由問他在看什么。

    方訥站起來拱手：“回大人，下官似乎瞧見了鎮(zhèn)遠侯府四房的兩個哥兒?！?/br>
    袁泰怔了一下：“你是說都察院副都御使蕭大人的侄兒？”

    “是的?！?/br>
    袁泰心道這倒是巧了，嘴上問道：“這兩位如今也入仕了？”

    方訥搖頭：“未曾，據聞皆是屢試不第。”

    袁泰目光一轉：“細細說來?！?/br>
    依照前約，蕭槿今日隨著衛(wèi)啟濯一道出門。

    元宵節(jié)鬧花燈期間，都是大弛夜禁的，城門全天不會關閉。蕭槿原本是打算將寶寶一并抱出來的，但冬日嚴寒，寶寶現(xiàn)在才五個月大，她怕寶寶受寒，便將他送到了鎮(zhèn)遠侯府，并拜托季氏好生照看著。

    冬日沒有楓葉可看，但是有大片的白雪。只是落了雪的山路不好走，衛(wèi)啟濯原本打算提早與蕭槿徒步上山，但蕭槿覺得這個時候上山簡直是自虐，萬一在香山寺住上一晚，第二天起來發(fā)現(xiàn)大雪封山了，豈不是誤事。

    于是蕭槿與衛(wèi)啟濯計議之后，將地方改在了北郊。

    兩人是黃昏時分從家中出發(fā)的，到達北郊時四周暮色已起。

    蕭槿看了看四周忙著布置孔明燈的一眾人等，又轉頭望了一眼西墜的夕陽，走到衛(wèi)啟濯近前，低聲道：“你確定大伯會有所動作么？”

    衛(wèi)啟濯幫她緊了緊披風：“就是做個防備，咱們且看著?！?/br>
    蕭槿輕吁一口氣。

    今日出門，是帶著使命的。

    衛(wèi)啟濯那晚要與她商議的事，就是將今日的出游變成一個引蛇出洞的引子。

    他那晚去尋衛(wèi)啟泓時，衛(wèi)啟泓并不在，他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衛(wèi)啟泓是去找了衛(wèi)承勉。

    他跟著找過去時，正瞧見衛(wèi)啟泓埋頭挨訓，從他的角度看去，衛(wèi)啟泓的臉色很是陰郁。衛(wèi)承勉訓話罷，衛(wèi)啟濯警告衛(wèi)啟泓莫要再來昭文苑這邊滋事，衛(wèi)啟泓當時沒有答話，抽身便走。

    衛(wèi)啟濯覺得衛(wèi)啟泓當時的眼神很是不對。后來他詢問了父親，得知衛(wèi)啟泓是來跟父親商量將兒子跟小侄兒隔開的事，但父子兩個話不投機半句多，衛(wèi)啟泓冥頑不靈，很快就惹惱了衛(wèi)承勉。但今日的衛(wèi)啟泓并沒有跟父親硬碰硬，而是表現(xiàn)得十分沉默。

    衛(wèi)啟濯認為，事有反常必有妖。

    所以便有了他跟蕭槿的商議，他打算看看若他暫且離開，衛(wèi)啟泓會不會有什么后續(xù)舉動——事實上，他心里一直有一個隱約的猜測，他懷疑是衛(wèi)啟泓害死了父親，雖然這個猜測有些驚世駭俗，因為不管如何，終歸是親父子，衛(wèi)啟泓懷疑自己并非他母親所出，但爹總歸是親的。并且，現(xiàn)在還不到他父親前世出事的時間。

    然而人性難測，未來未知，他要抓住每一個疑點。

    當然，他與蕭槿商議好之后，也去交代了父親一番，只是因為不能和盤托出，所以他實質上是說一半留一半。

    蕭槿見他出神，去拉他的手時，發(fā)現(xiàn)冰冷冷的，便努力用自己的小手包覆住他的手，嘀咕道：“我說讓你將袖爐帶來，你偏不肯，萬一凍壞了可怎么好?！?/br>
    “不要緊，只要你好好的就行?！?/br>
    蕭槿往他的手上呵了一口熱氣：“可是你若是凍壞了，我會心疼的?！?/br>
    衛(wèi)啟濯一頓，道：“這話是真心的？”

    蕭槿點頭：“當然?！?/br>
    衛(wèi)啟濯凝睇她片晌，眼神幽微。

    國公府。衛(wèi)啟沨聽聞蕭槿跟衛(wèi)啟濯出了城，頓了片晌，繼續(xù)走筆。

    他在簡單梳理未來四年內會發(fā)生的事。

    前世的今年，衛(wèi)承勉一命歸西，爵位之爭隨即引發(fā)。但實質上，他知道衛(wèi)承勉若是死了，誘發(fā)的最大波蕩不是爵位之爭，而是對衛(wèi)啟濯的打擊。

    衛(wèi)啟沨落下最后一個字，收起筆，端量一番，又在幾件事上畫了圈，沉吟半日，長嘆一息，將寫滿事件的紙張放到燈火上燒盡，起身推開窗子透了口氣。

    所有的事情都將在這四年里面見分曉，包括槿槿前世的死劫。

    衛(wèi)承勉如今也是滿心復雜。他坐著吃茶片刻，預備去赴一個同年的酬酢時，忽見小廝小跑進來，朝他鞠腰道：“國公爺，大少爺在外頭候著，要見您。”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衛(wèi)承勉見到衛(wèi)啟泓時, 覺得他面上的神情尚算平靜, 但他又覺得, 他心里似乎埋藏著什么事, 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已經看不懂兒子的心思了。

    衛(wèi)承勉擱下手里冒著熱氣的茶杯，抬眼盯著兒子：“來尋我何事？”

    衛(wèi)啟泓猶疑一下，旋行禮笑道：“兒子今日想了半日，最后還是將酬酢全推了。兒子想跟父親一道出去走走，不知父親可有余暇？”

    衛(wèi)承勉似乎思量了一下, 點頭應下, 轉頭命小廝去取他的大氅和袖爐來。

    與兒子一道往外走時，衛(wèi)承勉隨口問他今日怎想起要與他一起出去的。衛(wèi)啟泓笑道：“等出去后兒子與父親細說。”

    兩個小廝低眉順眼地為父子兩人挑起簾子, 隨即跟了出來, 與另兩個一道, 綴在衛(wèi)承勉身后隨侍。

    衛(wèi)啟泓以眼角余光瞄了他們一眼, 沒有言語。

    衛(wèi)承勉問衛(wèi)啟泓想去哪里，衛(wèi)啟泓想了想, 往大門的方向望了一眼：“外頭花燈正鬧得歡騰, 不若先出去看花燈去?！?/br>
    衛(wèi)承勉頷首道：“也好?！?/br>
    蕭槿還是第一次放孔明燈, 她從前只放過河燈, 磨鏡一般的河面上飄蕩著各色大小不一的燈盞, 在黧黑的夜色映襯下, 透著一種滿含詩意的美。

    孔明燈升空的效果大約不會差到哪里, 只是蕭槿眼下心情有些復雜。

    她聽衛(wèi)啟濯說一切準備就緒, 上前查看了幾個，確定里面的燈油夠少，燃燒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一刻鐘，便點頭道：“可以了。”

    衛(wèi)啟濯踟躕了一下，道：“確定不多放些燈油？這么少的一點，飄不了多久?！?/br>
    “就是讓它飄不了多久的，”蕭槿道，“要是一直飄著，萬一飄得太遠，落到樹上或者屋頂上燒起來怎么辦，雖然這個可能很小?！?/br>
    衛(wèi)啟濯盯她須臾，倏然笑道：“既然啾啾這樣擔心，那不如我命人尋一千盞燈籠來，擺在地上，等到夜色完全暗下來，一眼望去應該也十分壯觀?！?/br>
    蕭槿眼前一亮：“好啊好啊！你親自將燈籠擺成這種形狀——”說著話，一雙漂亮的纖白玉手扣成一個心形，“然后我站在正中央，你站在我面前，給我唱情歌。”

    四下里篝火通明，蕭槿說得雙眸放光時，借著融融火光，忽然發(fā)現(xiàn)衛(wèi)啟濯臉頰似乎泛起了紅暈。

    蕭槿一愣，不可思議道：“你臉紅了？”湊到近前，滿面含著揶揄的笑，“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為什么臉紅？你不會唱歌？”

    酒肆雅間里，袁泰跟方訥談興正高。

    他原本是打算與一眾同僚好生開懷暢飲一番的，他雖位高權重，但人情酬酢總是免不了的，收買人心這種事，從來都不嫌多。但今日看來是不成了，因為他有更想做的事。

    袁泰聽著方訥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不知道打哪里聽來的消息，心中暗笑這人從前不愧做過言官，知道的東西挺多。

    言官們鎮(zhèn)日以彈劾為己任，不光關注朝堂中事，連家事也打聽，哪個家中有什么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而且，他揣測著應當是方訥曾經因著當年李春蓮那個案子，跟衛(wèi)啟濯結了梁子，以至于他之后刻意留意過與衛(wèi)啟濯相關的人事，包括他岳家的事——當時方訥重提此案時，未能整垮衛(wèi)啟濯，反而被衛(wèi)啟濯反過來打臉，落得在陛下面前丟人，最后還被貶成了個清水衙門的八品小官，恐怕心里對衛(wèi)啟濯已經滿腔憤恨。

    原本像是他這種卑微的小官，他是不會放在眼里的，但看在他跟衛(wèi)啟濯不對付的份上，他覺得他興許還能有點用，所以今日便將他叫來一道吃酒。沒想到，竟然真的有意外收獲。

    方訥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樣將自己所知道的都抖了出來，直說得口干舌燥，袁泰在對面坐著，還時不時藹然可親地幫他倒了一盞熱茶。

    方訥受寵若驚，連忙稱謝。

    從前言官當久了，總是喜歡跟人叫板，也因著他言官的身份，身邊總是不乏拉攏之人，但自從他那次栽了之后，就飽嘗人情冷暖。眼前坐著的這位可是當朝宰輔，他今日能收到邀請已經覺得十分榮幸，如今又得這般對待，心中更是感慨萬端。

    方訥說了足有半個時辰，有的沒的都交代了個一清二楚。最后將茶水飲盡，恭敬地問：“大人可還有什么要問的？”

    袁泰兀自沉吟片刻，問道：“蕭家三房跟四房既然罅隙不大，那為何四房不捐個貢生？橫豎蕭大人如今官高威重，將來侄兒入了國子監(jiān)，他再使把力，混個七品官也不是難事。”

    方訥嗤笑道：“四房可沒那些個閑錢，下官聽聞蕭家四房跟三房比起來，過得捉襟見肘。蕭家的四夫人娘家也趕不上三夫人有錢，貼補不了兒子?！?/br>
    袁泰恍然：“原是如此?！?/br>
    衛(wèi)承勉與衛(wèi)啟泓出去轉了不上半個時辰，衛(wèi)啟泓便提出要回府，衛(wèi)承勉認為難得出來，勸他多逛逛，但衛(wèi)啟泓執(zhí)意如此，衛(wèi)承勉便也沒再堅持，與他一道折了回來。

    父子兩個去了后花園。

    國公府的后花園有好幾處觀景湖，如今大多都已經結了冰，但眼下不似臘月那樣凜寒，冰層并不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