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也不知想著什么，定定望著那跳躍的火光，忽然道：“其實我這次出門，是為了尋我弟弟?！?/br>
    許風(fēng)將山雞料理妥當(dāng)，正打算上架去烤，聽了這話，便隨口道：“可是令弟年少貪玩，自個兒偷溜出去玩了？”

    “不是?！敝苎艿?，“我幼時遭逢大難，從小就跟弟弟失散了。后來我被……被人收養(yǎng)，倒是沒吃什么苦頭，可是我那弟弟卻流落江湖，至今不知身在何方?！?/br>
    他頓了一頓，道：“我自分離時起，無一日不想著要去找他。后來我習(xí)成武藝、繼承了家業(yè)，更派了手底下的人去尋他蹤跡。”

    許風(fēng)一心想著如何烤那只山雞，連頭也不抬一下，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想必閣下定能如愿以償。”

    周衍深深望他一眼，說：“借你吉言，但愿能有那一日?！?/br>
    許風(fēng)只顧著專心烤雞，就沒再同他搭話了。他在這上頭確有一手，沒過多久，就將一只山雞烤得金黃金黃的，香氣四溢。

    因是周衍獵來的獵物，許風(fēng)不愿占他便宜，便將兩只雞腿都留了給他。那周衍顯然是錦衣玉食慣的，并不覺得有何不妥，痛痛快快地吃了。吃完之后，還將許風(fēng)夸了一頓。

    許風(fēng)可不認(rèn)為自己的手藝有什么特別的，想是這人連啃了幾日酸果子，吃什么都覺香甜。不過他從小到大，少有被人夸贊的時候，雖然夸的只是廚藝，還是覺得心中熨帖。

    兩人一塊兒吃完了烤雞，總算是有些交情了，之后周衍再問起他的名字，許風(fēng)也不好意思繼續(xù)裝傻，只得照實說了。

    那姓周的倒是自來熟，立刻稱他做“許兄弟”，又問他多大年紀(jì)、師承何派、家中還有些什么人。

    許風(fēng)并未完全去了戒心，當(dāng)然不敢據(jù)實以告，只捏造些謊話隨便答了。

    周衍嘆了口氣，道：“我那弟弟……應(yīng)該也像你這般大了?！?/br>
    “是么？”

    “他生肖屬龍，今年正是二十二歲?！?/br>
    許風(fēng)的心一跳。

    他想起自己也是屬龍的，且有一個失散了多年的兄長……不過這念頭只是一轉(zhuǎn)，就立刻被他否決了，這世上總不會有這般巧合的事吧？

    周衍繼續(xù)說道：“我們兄弟失散的時候，弟弟不過四五歲的年紀(jì)，相貌還未長開，也不知他長大后是什么模樣？會不會哪一日相見了，我也認(rèn)不出他來？”

    許風(fēng)笑了笑，道：“既是親生的兄弟，豈會因容貌的改變而認(rèn)不出來？即使分開得再久，一旦見著了面，自會覺得與別人不同。”

    周衍目光灼灼的望著許風(fēng)，道：“許兄弟，我今日第一眼見著你，就特別想與你親近，說不得……你就是我那失散的弟弟?！?/br>
    許風(fēng)聽得一怔，料不到這人竟亂認(rèn)起弟弟來。他雖然也思念兄長，卻不會失了理智，逮著一個人就叫哥哥。他撥了撥面前的火堆，道：“我雖然有一位兄長，但他只比我大著六歲，恐怕與閣下的年紀(jì)不符罷？”

    周衍窒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么。但許風(fēng)已接著道：“我雖記不清兄長的長相，卻記得他頗似我娘親，而我娘親相貌極美，與閣下……”

    許風(fēng)瞥了周衍一眼，盡量將話說得婉轉(zhuǎn)：“那可差得太遠(yuǎn)了。”

    周衍登時啞口無言。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孔，仿佛苦笑了一下，小聲說：“其實我的年紀(jì)也沒有這般老?！?/br>
    雨聲太大，將他嗓音蓋了過去，許風(fēng)未得聽聞。

    周衍沒認(rèn)著弟弟，不免有些惆悵，瞧著山洞外的大雨道： “我記得我那弟弟膽小得很，小時候被人欺負(fù)了，就撲進(jìn)我懷里來直叫哥哥。他如今流落在外，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心中時常想著，等哪日尋到了他，定要好好護(hù)著他，不叫他再受一點傷、再吃一點苦。”

    許風(fēng)見他這樣愛護(hù)弟弟，心中頗為觸動，忍不住勸道：“周兄不必?fù)?dān)心，有你這樣一位兄長，令弟必是有福之人。”

    周衍目光閃動，微微露出苦澀之意，好似有千言萬語，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來。

    大雨下了一夜。

    許風(fēng)沒有辦法，只好在山洞里歇下了。旁邊有個陌生人在，他以為自己定要輾轉(zhuǎn)難眠了，不料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第二天日頭照在了臉上，他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周衍早去外頭轉(zhuǎn)了一趟，身上沾著清晨的露水、懷里捧著幾枚鳥蛋，走回了山洞中來。

    “許兄弟，你醒了?！?/br>
    他笑著同許風(fēng)打聲招呼，然后把鳥蛋往許風(fēng)面前一送，眼巴巴地瞅著他。

    怎么這人是把他當(dāng)成家中的廚子了？

    許風(fēng)很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這幾日吃多了烤魚烤兔，還真有些膩味了，便動手挖了個土坑，將鳥蛋往土里一埋，上頭再生火一燒，不多時挖出熱騰騰的鳥蛋來，味道竟極鮮美。

    周衍又吃得贊不絕口。

    雨過天晴，外頭是一個艷陽天。

    許風(fēng)簡單收拾了一下，打算接著趕路，周衍道：“咱們不如結(jié)伴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許風(fēng)想了一想，還是婉拒了。一來他沒摸清周衍的底細(xì)，不想多惹事端，二來也不知極樂宮有沒有派人抓他，不想連累了旁人。

    他昨日將當(dāng)拐杖用的樹枝丟在了一旁，快出山洞時才想起來，忙走回角落里一陣摸索。摸著摸著，卻摸到一塊圓溜溜的石頭，表面光滑圓潤，不像天然生成的，反像是人工打磨過的。

    許風(fēng)試著推了一下，卻是推它不動，接著輕輕一轉(zhuǎn)，那石塊竟動了——

    頓時地動山搖。

    第五章

    整個山洞仿佛要崩塌下來。

    許風(fēng)沒什么江湖經(jīng)驗，到這時才知道自己誤觸了機(jī)關(guān)。他要逃出洞去已是來不及了，慌亂中只能用手護(hù)住自己的頭臉。山壁上的石塊紛紛墜落下來，砸在他身上、背上，每一下都砸得生疼。

    周衍原本已到了洞口，見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變故，當(dāng)即回轉(zhuǎn)身來，撲到了許風(fēng)身上。

    許風(fēng)覺得身上一重，耳邊盡是某個人的心跳聲。落下來的石塊“噗”、“噗”的砸在周衍身上，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不斷晃動的地面才漸漸平靜下來。

    山洞里暗無天日。許風(fēng)覺著一只手摸到他頸邊來，那手的主人在黑暗中問他：“許兄弟，你有沒有受傷？”

    許風(fēng)因了那三年的經(jīng)歷，不慣與旁人親近，往旁邊避了避，說：“無妨，多謝周兄方才相護(hù)。”

    周衍靜了一會兒才道：“舉手之勞罷了。”

    他身上帶了火折子，這時就取出來點著了，四下里一照，只見本就狹小的山洞里堆滿了亂石，唯一的出口更是被石頭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周衍伸手推了推，那石塊紋絲不動。

    許風(fēng)問：“怎么？出不去嗎？”

    周衍沉吟道：“若我不曾受傷，倒是可用內(nèi)力震碎石塊，可惜……”

    躍動的火光照在他身上，許風(fēng)到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衣衫多有破損，有些地方還滲出了血印子，想是方才在混亂中被亂石砸傷的。

    “周兄為了救我，可是傷得更重了？”

    周衍不甚在意，說：“些許皮rou傷而已。”

    “你我萍水相逢，周兄何必如此相護(hù)？”

    “我……”周衍眼睛里也似有一絲淡淡火光，瞧著許風(fēng)道，“我年紀(jì)比你大，功夫比你高，就拿你當(dāng)?shù)艿芤话悖o(hù)著你也是應(yīng)當(dāng)?！?/br>
    許風(fēng)料不到他也是俠義之人，心下甚為感激，有些懊悔先前懷疑他的來歷，處處提防于他了。

    周衍見洞口出不去，就問起山洞劇震的原由，許風(fēng)想起他摸到的那塊圓石，忙引著周衍去看。

    周衍點亮火把，蹲下身來仔細(xì)瞧了瞧那塊光滑圓潤的石頭，而后伸手摸上去，輕輕往旁邊一轉(zhuǎn)。

    “喀、喀、喀?！?/br>
    又有異響聲傳來，這次卻不再山崩地裂，只石塊旁的地面緩緩震動，露出來一個黑魆魆的洞口。

    許風(fēng)驚呼道：“是密道！”

    他說完轉(zhuǎn)頭去看身旁那人，見周衍蠟黃的面孔上仍是木然表情，連神色也不變一下，心想這人果真是經(jīng)慣了風(fēng)浪的，不由得暗自佩服。他從前看話本的時候，時常也看到某大俠入了地宮，尋到了武功秘笈或是驚世寶藏的故事，但輪到自己身上時，卻又踟躕起來，問周衍道：“周兄，咱們可要下去一探？”

    周衍道：“反正出口已被堵上了，與其坐困愁城，不如下去瞧瞧。”

    說著，將隨身的那柄匕首遞給許風(fēng)，“你身上沒帶兵刃，拿著這個防身罷?！?/br>
    許風(fēng)料理山雞時已用過他的匕首了，知道是難得一見的利刃，只因情勢迫人，倒也沒有推拒。他將匕首握在手中，就要彎身進(jìn)那密道，卻被周衍搶先了一步。

    周衍舉高火把道：“我走前面?！?/br>
    那洞口僅容一人通行，曲折蜿蜒著不知通往何方。剛開始兩人只能躬身而行，越到后面倒越是寬闊起來。

    兩旁的山壁打磨得十分平整，顯是人為開鑿出來的，與斷崖上鑿出的淺坑像是同一手筆。有水珠從頭頂?shù)温湎聛?，落在許風(fēng)的脖頸上，凍得他一個激靈。他恍然想到，此事絕非偶然。

    誰會無緣無故費這么大心血，在斷崖上開出一條路？必是與這山洞中的密道有關(guān)了。無論這條密道通往何處，想來跟極樂宮脫不了干系。

    許風(fēng)定了定神，接下來走得愈發(fā)小心了。

    密道里自然少不了機(jī)關(guān)陷阱，好在周衍江湖經(jīng)驗老道，一路上見招拆招，一一化險為夷。許風(fēng)跟在他身后，屢屢覺得心驚動魄。

    走了有大半個時辰，許風(fēng)聽見一陣潺潺的水聲。

    周衍回頭道：“這應(yīng)當(dāng)是地下的暗河，咱們現(xiàn)在已在山腹中了。”

    “不知這密道什么時候才能走完？”

    “應(yīng)該快了?！?/br>
    周衍料得不錯，他們又走了片刻，密道就到了盡頭。盡頭處是一堵石墻，將去路完全堵死了，一絲光亮也不見。

    許風(fēng)憋著的一口氣松懈下來，失望道：“看來是一條死路?！?/br>
    周衍道：“未必?！?/br>
    他舉了火把去照那堵石墻。

    火光一照，許風(fēng)才見墻上繪著一副春宮圖。因為年深日久，圖上的顏色已經(jīng)斑駁了，但仍舊可見畫的是一群裸身男女相擁交媾的場景。

    許風(fēng)在極樂宮中也見過此等yin邪之物，此刻見了，一張臉先是氣得通紅，隨后又轉(zhuǎn)為煞白，扭開了頭不愿再看。

    周衍瞧他一眼，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只是走上前去仔細(xì)地看那幅圖。他只看了一陣，就覺出了特異之處，圖上有一人的乳首殷紅似血，且微微向上凸起，與其他人大不相同。

    他便伸手按上那處紅點。

    這一下果然觸動機(jī)關(guān)，石墻緩緩開了。

    墻后仍是一片漆黑。許風(fēng)聽得動靜回過頭來，見那畫上的顏料竟自行剝落下來，由墻縫里彌漫出一層薄薄的霧氣。

    周衍只吸了一口，便即叫道：“許兄弟，快閉氣！”

    許風(fēng)反應(yīng)得慢些，還是吸到了幾口。他身形一晃，只覺鼻端有種甜到膩人的香味，像極了那宮主曾用在他身上的催情之物。

    許風(fēng)的手直抖。

    那宮主自命風(fēng)流，不愛用這些手段，偶爾為之的那幾次，也是為了折辱于他。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想起自己受了藥物控制，在那人身下放浪求歡的情景。

    白霧漸漸散去，周衍緩了口氣，問他：“許兄弟，你還好吧？”

    藥性來得又兇又猛，許風(fēng)已覺得身上發(fā)燙了，強(qiáng)自壓了下去，說：“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