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的壽宴，各人吃到嘴里滋味可是大大的不同，有人苦，有人甜，有人酸。

    壽宴之后，送走僅有的幾位客人，誠勇伯和夫人單獨把唐四爺、黃氏、唐夢芙一家人叫到房里，誠勇伯拿出一張房契，“賢婿，大丫兒，你們到了京城得有個住處。這棟房子是在成賢街的，帶個小花園，環(huán)境清雅，離國子監(jiān)又很近，賢婿和夢龍若要讀書，再方便不過。這房舍什么都是現(xiàn)成的，有兩個老仆看家，明后天就可以搬家?！?/br>
    唐四爺和黃氏一臉迷惘。

    這是怎么回事，就算誠勇伯要補(bǔ)嫁妝，要給房子，也不至于有個現(xiàn)成的房子等著他們?nèi)プ?，連收拾打掃都不用吧？

    “爹，您早就把房子給女兒準(zhǔn)備好了？”黃氏稀里糊涂的問道。

    誠勇伯老臉一紅。

    唐夢芙掩口笑。

    誠勇伯夫人感動的想哭，“回回我說要給大丫兒補(bǔ)嫁妝，你都不接話。我以為你是不愿意呢，沒想到你嘴上不說，房子早就準(zhǔn)備好了。伯爺，以前我一直在心里埋怨你呢，對不住，我錯怪你了?！?/br>
    誠勇伯臉更紅，唐夢芙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唐四爺、黃氏莫名其妙。

    誠勇伯把房契交待好，又拿出兩張紅契并幾張銀票，“這一個是朱雀大街的綢緞鋪，一個是京郊八里河的小莊子。有個鋪子，每月有活錢進(jìn)帳，家常日用也就不缺了，這個莊子很小，所產(chǎn)不多，但所產(chǎn)米糧也盡夠吃的了。這幾張銀票也一并拿著吧，一家人才到京城，用錢的地方多?！?/br>
    黃氏拿過地契、銀票瞅了瞅，那上面的數(shù)字嚇?biāo)惶暗?，你這是給了我多少啊？”

    唐夢芙笑吟吟，“三姨母當(dāng)年的嫁妝折合起現(xiàn)銀足足有八千兩，娘是長女，又是外祖母親生的，嫁妝怎么著也得比三姨母多些吧？我猜外祖父所給的這些折合起來，會是一萬兩?！?/br>
    “一萬兩?！秉S氏瞪大眼睛。

    “一萬兩?！辈蛉艘泊糇×?。

    這母女二人都沒想到，一直不肯吐口給大女兒補(bǔ)嫁妝的誠勇伯一下子會這么大方。

    “福兒怎猜得如此之準(zhǔn)？”誠勇伯未免有些奇怪。

    唐夢芙嘴角噙笑，“外祖父并無祖蔭可恃，白手起家到了今天這一步，必定有過人之處，言出必踐，一諾千金。今天外祖父既然當(dāng)著大家的面說了那番話，給我娘的嫁妝肯定要比三姨母多呀。三姨母都八千兩了，我娘難道不是一萬兩?！?/br>
    “福兒可真聰明。”誠能伯夫人喜歡得不行。

    “大丫兒，你閨女比你強(qiáng)。”誠勇伯夸獎。

    “那是當(dāng)然?！秉S氏心花怒放，“爹，娘，這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我是巴不得她比我強(qiáng)的，就是我閨女！”

    三代人一起笑了。

    誠勇伯把這折合一萬兩的產(chǎn)業(yè)給了大女兒，雖然有些心疼，卻也了了一樁心事。他這輩子真的白手起家，一步一步到了今天，很不容易?，F(xiàn)在他三個兒子都跟他一起住著，二女兒三女兒過得不錯，只有大女兒家里窮，他想起來也覺得不是滋味。這份嫁妝一補(bǔ)，以后大女兒一家日子寬裕了，他這當(dāng)?shù)男睦镆簿筒浑y受了。

    “外祖父，您真的從來沒有接到過我的信？”唐夢芙問。

    誠勇伯心里有氣，“福兒，這件事外祖父會查清楚的?！?/br>
    誠勇伯夫人嚅嚅，“那個，早年間我讓人給大丫兒寫過信，說想給她補(bǔ)補(bǔ)嫁妝，后來伯爺一直不吐口，嫁妝沒補(bǔ)成，我還以為大丫兒生我氣了，連封信也不給我寫，逢年過節(jié)也不送禮……”

    黃氏氣鼓鼓的，“娘，我哪會這樣？娘去京城的頭一年，大老遠(yuǎn)的差人去唐家渡，就給我送了一斗米，一升面，我雖然生氣，還是和往常一樣給娘準(zhǔn)備的節(jié)禮讓來人帶回去了，家里有活的時魚，我還特地放了個小水缸到車上，就想那兩尾魚到京城時候還活著，娘能吃口新鮮的……”

    “鮮魚？我沒見著啊?！闭\勇伯夫人摸不著頭腦，“什么一斗米一升面，大丫兒，娘大老遠(yuǎn)的派人去唐家渡給你送的什么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光綢緞就有好幾匹呢?！?/br>
    誠勇伯心中雪亮，沉聲道：“這事不提了。福兒，好容易才見著面，陪你外祖母多說說話，我去去就來。”黑著臉出去了。

    誠勇伯夫人仔細(xì)想了想，不由的生氣，“大丫兒，這些年來管家的一直是你大嫂，難道是她還記著從前和你吵架的事，故意坑你不成？”

    黃氏忿忿，“她才嫁到咱家那幾年我是看不慣她，和她吵過幾回，那她也犯不著這樣挑撥離間吧？”

    “外祖母，娘，這里面有大舅母的事，但主犯一定不是她?！碧茐糗降溃骸巴庾婺赶胂耄诺骄┏堑臅r候，黃家是誰管家？是包氏對不對？大舅母和您一樣從鄉(xiāng)下過來的，沒人教過她，不會管，要被人拿捏住實在太容易了。包氏拿捏住大舅母，這個家看似大舅母這個長子媳婦在管，其實卻是掌握在包氏手里的?！?/br>
    “方才外祖父拿出房契的時候，外祖母和娘都以為外祖父是早就給咱們準(zhǔn)備好了。其實不是的，那房子是給包家準(zhǔn)備的……”

    “芙兒如何知道的？”唐四爺不解。

    唐夢芙道：“包家離唐家渡又不遠(yuǎn)。我從今年春天就開始聽說了，包氏的娘跟鄰居炫耀要到京城養(yǎng)老，女婿連養(yǎng)老的房子都給他們準(zhǔn)備好了。不過包氏的爹一直生病，才沒有成行?！?/br>
    誠勇伯夫人已經(jīng)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女婿，女婿。”黃氏連連冷笑。

    原來誠勇伯竟是包家的女婿了？！

    唐夢芙輕輕握住誠勇伯夫人的手，“外祖母，今天我來伯府，目的就是要向外祖父要房子。那房子與其給了包家人，不如讓我爭過來吧。外祖母的親閨女、外孫外孫女住著，總比讓包家人住著強(qiáng)。外祖母，我知道您老實，兩個舅舅老實，我娘也老實……”

    “我福兒聰明就行?！闭\勇伯夫人摟著唐夢芙掉眼淚。

    唐夢芙笑道：“其實我也是個老實人?！?/br>
    “噗，你這孩子?！闭\勇伯夫人淚中帶笑。

    黃氏也撐不住笑了，“福兒，你是個好孩子，這個娘是知道的。要說你老實，娘就是閉著眼睛也說不了這個瞎話呀?！?/br>
    “我是好說話的爹爹。芙兒說她老實，我這當(dāng)?shù)木统姓J(rèn)她老實?！碧扑臓斠槐菊?jīng)。

    誠勇伯夫人和黃氏又是一笑。

    唐夢芙替誠勇伯夫人擦眼淚，觸到她蒼老的面容，心里一酸，柔聲道：“外祖母，老實人做老實事，您還和往常一樣過日子就行了。偶爾提提往事，把您如何孝順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如何帶辛辛苦苦帶大三個兒女的事跟外祖父說說，外祖父是精明人，他自有道理?！?/br>
    “他會不會再給包家置房子？”誠勇伯夫人不放心。

    唐夢芙笑，“這個我倒不知道。寧王叛亂，也不知包家的人逃出來沒有。如果僥幸逃出來了，到了京城，外祖父還是要管的吧，畢竟包氏跟了他這么多年，給他生了一子兩女。不過據(jù)我猜測，外祖父也不是很有錢，他給了我娘這一萬兩，接下來手頭應(yīng)該就不寬裕了，就算想管包家也是有心無力，再想置成賢街帶小花園的房子，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第16章

    “福兒，你怎么知道你外祖父手里不寬裕了？”黃氏忙問道。

    唐夢芙指指黃氏手中的房契道：“這房子是外祖父原本打算讓包氏爹娘住的，但房契并不在包氏手里，而是外祖父留著的，可見外祖父只是讓包家的人住，并沒想把房子給他們。外祖父已經(jīng)很為包氏著想了，但也沒打算給房子，可見他并不是非常有錢啊?！?/br>
    誠勇伯夫人高興了，“你外祖父只是讓包家人住，沒打算把房子給他們??？這就好，這就好。”

    唐夢芙溫柔看著她，“外祖母，您真老實。”

    多么容易滿足的老人家。

    黃氏也興滴滴的，“爹給我房子呢，就是連房契一起給我，以后這房子就是我的了。若給包家呢，就是只讓住房子，不給房契。還是有區(qū)別的嘛?！?/br>
    她和誠勇伯夫人一樣高興起來了。

    唐夢芙熟知黃氏的性情，一點也不意外，調(diào)皮的向唐四爺眨眨眼睛。

    唐四爺清清嗓子，“娘子，這么說來，以后為夫要住到你的嫁妝房子里，寄你籬下了？”

    黃氏樂了，“對呀，你以后要在我的屋檐下討生活了。你快說說，打算怎么討好我?！?/br>
    唐四爺微笑，“娘子別這樣。前些年你住在唐家，在我屋檐下，我對你難道不好？”

    黃氏裝模作樣的想了想，“說來也是，我住在唐家的時候四爺對我蠻好的，我如果現(xiàn)在就翻轉(zhuǎn)面皮，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不如這樣吧，我也對你好上十幾年，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說？”

    “行，先好十幾年，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說?！碧扑臓斝廊煌?。

    他夫妻二人高高興興說著玩笑話，唐夢芙笑咪咪靠在外祖母身上，外祖母疼愛的摸挲著她。

    誠勇伯夫人見女兒女婿這般親呢要好，自然是樂呵呵的。

    唐夢芙趁機(jī)把唐四爺和黃氏平時如何相處的情形略說了說，誠勇伯夫人知道女兒女婿這些年來一直和和美美，心里別提多舒坦了。

    “伯爺?！蓖饷骓懫鹧绢^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

    “外祖父回來了?！碧茐糗叫τ倪^去迎接。

    誠勇伯面上還有余怒，看到唐夢芙，勉強(qiáng)扯扯嘴角，“福兒，從前的事外祖父都查清楚了，是蠢笨無知的下人誤了事?！?/br>
    “外祖父心里有數(shù)就好啦?！碧茐糗窖劬λ`靈的，明明凈凈的。

    誠勇伯心中一陣慚愧，“大丫兒，四郎，你們才到京城，人手一定不夠，我這兒有幾個得力的下人，先送給你們使吧。”

    “這個送的好，大丫兒正缺人手呢?！闭\勇伯夫人很喜歡。

    “謝謝爹。爹替我想得太周到啦?！秉S氏喜氣洋洋。

    “多謝岳父大人。”唐四爺長揖道謝。

    唐夢芙笑咪咪，“外祖父，您就等著我家的好消息吧。明天我就央大伯替我爹爹和哥哥捐了監(jiān)生，到明年春天下場，保不齊您老人家就有位進(jìn)士女婿了?！?/br>
    “福兒快跟外祖父說說這是怎么回事?！闭\勇伯本來臉色沉郁，唐夢芙這么一說，他登時來了興趣，精氣神兒都不一樣了。

    唐夢芙道：“外祖父，寧王叛亂的事您肯定是知道的，也知道寧王在八月十五那天包圍了豫章貢院，豫章的讀書人一夜之間，損失大半。本朝春闈一定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各省考生均有尋取，所以明年參加春闈的豫章籍舉子，出貢的可能比往年高了不知多少倍?！?/br>
    “因為這個寧王之亂，朝廷軍費不足，出了捐官和捐監(jiān)的條例。捐官不是正途出身，不可取，捐監(jiān)卻無妨，反正監(jiān)生和舉人一樣明年春天都有資格下場。我的意思是給我爹爹和我哥哥一起都捐了……”

    “你哥哥還太年輕啊?！秉S氏有顧慮。

    唐夢芙柔聲道：“娘，經(jīng)過寧王之亂，豫章之后的幾年都不會太平的，難道咱們放心讓我哥哥回豫章鄉(xiāng)試？所以不如一起捐了吧，哥哥雖年輕，下場試試總不是壞事?！?/br>
    “考，四郎和夢龍都考，大好機(jī)會不可錯過。”誠勇伯當(dāng)機(jī)立斷，“捐監(jiān)生對不對？明天外祖父就去辦?！?/br>
    “別了，外祖父，這件事讓我大伯去。”唐夢芙笑容可掬，“捐監(jiān)生這里邊區(qū)別也大了，如果我大伯去了，那些人知道文官沒什么油水，五百兩就能辦。如果換外祖父去了，那些人一看，這位伯爺闊氣、有錢，指不定給您要多少呢?！?/br>
    誠勇伯不禁笑了，“福兒，還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唐夢芙小臉蛋粉撲撲的，“我一到京城就打聽這件事，聽說就是文官去捐便宜，勛貴捐就貴了?！?/br>
    誠勇伯哈哈笑。

    誠勇伯夫人還沒弄太明白，“說什么呢？是說女婿和外孫子要去考試么？”

    “外祖母，朝廷現(xiàn)在可以捐監(jiān)，捐了之后我爹爹和哥哥明年春天也能下場考試?！碧茐糗饺崧暩先思医忉?。

    黃氏湊過來，“娘，說不定四郎明年就考中了?！?/br>
    誠勇伯夫人：“干嘛只考中一個，考中兩個不好么？四郎和夢龍都中了才好呢?！?/br>
    眾人：…………

    每三年一回，全天下的舉子云集京城，總共就錄取三百名，您當(dāng)進(jìn)士好考啊。

    誠勇伯許是心中內(nèi)疚，對伯夫人格外體貼、容讓，“對，考中兩個。你們說說，要是咱們夢龍考中了，十七八歲的少年進(jìn)士，那可多難得。”

    “夢龍要是考中了，看王家的臉往哪放，看王家后悔不后悔?！秉S氏忿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誠勇伯夫人直起腰身。

    黃氏一時忍不住，便把王十五娘蓄意退婚的事跟她說了，誠勇伯夫人恨得不行，“當(dāng)年要結(jié)親的王家，現(xiàn)在要退婚的也是王家，王家拿咱們當(dāng)什么？”

    “王家竟然這么看不起我黃某人的外孫？”誠勇伯大怒。

    唐夢芙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誠勇伯何等聰明，略一思忖，已經(jīng)明白外孫女的意思，不由得老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