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果兒和絳葡兒腳步一頓，立刻應(yīng)了一聲“是”，急忙將手里的東西放下，匆匆退出去。

    霍玄闔上眼。

    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肖折釉。在人前，他為了她不受委屈，牽她的手，將她拉到懷里，像一個寵著新婦的丈夫。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以前他可以把肖折釉當(dāng)成晚輩一樣心無雜念地牽著她，可如今牽著她的時候，心里卻翻滾著巨大的愧疚和痛楚。

    可偏偏，他不能顯露半分。

    霍玄起身，走進(jìn)偏房。床榻上的被褥是他曾經(jīng)用的。

    肖折釉身后沒有支撐著她的娘家人，甚至連父母兄長都沒有。她還要背負(fù)一輩子不檢點的污點。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等著看她的笑話。如果這個時候他再與她分房睡……

    霍玄轉(zhuǎn)身大步朝著臥房走去，卻又在門外停下腳步。他站在夜色里，靜靜望著肖折釉映在窗上的身影。她起身，身影看不見了。緊接著，屋子里的燈熄了。

    許久之后，霍玄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回了偏房。

    第二日，果然不出肖折釉意料，老太太喊她過去。

    肖折釉恭敬地喊了聲“祖母”，老太太招招手，招肖折釉在床邊坐下。她仿若枯枝一樣的雙手拉著肖折釉的手，什么都沒說，只是沉默著。

    肖折釉隱約能猜到老太太想說什么，不過老太太不提起，她自己也不想主動說。

    張mama端著湯碗進(jìn)來，說：“該喝藥了。”

    老太太皺了下眉。

    “藥不能不喝，要不然身子哪會好？”張mama將湯藥放在床頭的小幾上，將床上的老太太扶起來，在她身后墊了兩個枕頭。

    張mama再去拿湯藥，肖折釉卻說：“我來吧?！?/br>
    她端起湯藥，輕輕吹了吹，才遞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雖然心里抵觸，仍舊是張嘴把藥給喝了下去。

    老太太年紀(jì)大了，這兩年身子不太好，尤其是從去年入冬開始大多數(shù)時候都窩在床榻上。這湯藥說是治病不若說養(yǎng)身子續(xù)命的。

    肖折釉將一整碗湯藥喂老太太喝下去，張mama又急忙拿了溫茶水給她潤喉。老太太不是個脾氣好的，尤其是年紀(jì)大了以后更是容易發(fā)火，為了喝藥這事兒，沒少鬧脾氣。

    老太太擺擺手，讓張mama退下去。張mama心領(lǐng)神會知道老太太是有話要對肖折釉說，悄聲退下去，順便將屋子里的兩個小丫鬟也一并帶了下去。

    “當(dāng)初我讓不覆立嗣子不過是激他續(xù)娶。不想他寧肯從南邊把你們幾個帶回來也不肯續(xù)娶。”老太太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

    肖折釉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還好老太太也沒沉默多久就繼續(xù)說：“不覆這孩子命不大好，從小吃了不少苦。也正是因為這個，在這些晚輩里，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你既然已經(jīng)嫁了他，有些事對你說說也無妨?！?/br>
    “在他小時候，他父親懷疑他不是親生的，曾幾次虐待他，又遺棄過。也因為這，他的幾個兄弟從小就欺負(fù)他。所以啊，不覆有了權(quán)勢之后對霍家的親戚都很冷。甚至就連過嗣這種事，也堅決不選霍家的孩子。其實我都明白，這孩子是因為怕我難過。要不然他早就分了家，有怨報怨了……”老太太說著就紅了眼睛，“這孩子沉默寡言，情緒不外露，可是和他母親一樣都是頗重情義的?！?/br>
    “將軍自然是重情義的……”肖折釉順著說了一句。是順著說，也是真心誠意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問：“你知道阿楠嗎？”

    “一次偶爾機會聽雁溪公主提起過，知曉是將軍心中之人?！毙ふ塾源怪劬φf。

    “他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整日在外跑，到了十六，我和她母親便張羅著給他說親事?？墒撬豢诨亟^。你也與他接觸了不少，該知道他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那個時候他也是什么都不解釋，只說不想那么早成親。最后她母親幾次逼問，他才說出阿楠這個名字?！?/br>
    肖折釉望著老太太，仔細(xì)地聽。

    老太太看著肖折釉，說：“好奇？”

    肖折釉一怔，點了一下頭，老實說：“是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會讓將軍惦記了這么多年。”

    老太太苦笑搖頭，說：“不知道，不覆當(dāng)初只粗粗說了一句‘認(rèn)識多年的權(quán)貴之女，待功成名就娶她回來’?！?/br>
    “那……為什么沒娶回來？”肖折釉追問。

    “那就不知道了，許是沒來得及吧。后來圣上將先帝的幾個女兒賜婚，不覆便和令瀾成婚了。想來那個阿楠也嫁了他人。”

    肖折釉卻皺了一下眉，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以霍玄的性格和如今的權(quán)勢，即使那個阿楠嫁了人，他想娶到她也并非難事。難道那個阿楠喜歡上了別人，亦或是出了意外已不在人世？

    老太太握著肖折釉手，說：“我跟你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是想告訴你，不覆是個重情義的孩子。就算他心里裝著阿楠，對令瀾也是頗重情義。這些年令瀾的忌日，他無論多忙都會趕回來，甚至那個不該記在族譜的早夭女兒也被他記上了。這些年還好了些，那孩子走的頭幾年，他時常燒一些小孩子的玩具給那孩子……”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滿意你。不管是你的身份、年紀(jì)，又或者你和不覆之前做的糊涂事兒！”老太太語氣一頓，“可你是不覆挑中的人，我這老太婆縱使心里再怎么不滿意也不能說個‘不’字兒。”

    肖折釉低著頭，眼圈有點紅。倒不是因為不被喜歡感到委屈，而是一種莫名梗在喉間的酸意。許是想到那個早夭的女兒，又或許是為霍玄覺得有些心酸。

    “人人都道他位高權(quán)重只手遮天，可不說位高者有多少危險。就說他這日子，過得也不像話。不能按時吃飯睡覺不說，吃的也是粗茶淡飯，過得像苦行僧似的！年紀(jì)輕輕整天穿個黑袍子，所有衣服都一模一樣連個花紋都不變化！”老太太越說越氣，“你去看看他那屋子，這都多少年了，里面的家具還是十幾年前流行的款式！咳咳咳……”

    老太太說到生氣時，不由咳嗦起來，臉上也漲了紅。

    “祖母，您別氣、別氣，當(dāng)心身子?！毙ふ塾酝翱苛丝浚p輕給她順著背。

    老太太頗為用力地抓住肖折釉的手，抓得肖折釉有些疼。

    “我不管！你日后要好好照顧他的衣食住行！答應(yīng)我！”老太太的眼中滿滿都是不舍，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恐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看著老太太含著淚的目光，肖折釉連連點頭：“答應(yīng)，我都答應(yīng)，孫媳一定會盡到本分好好照顧他。”

    “為他生兒孕女，延綿子嗣！”老太太聲音沙啞，帶著哽咽地低吼。

    肖折釉的目光閃爍，她張了張嘴，答應(yīng)的話卻應(yīng)不下來。

    “答應(yīng)我！”

    肖折釉恍惚了一下，違心地艱難地點頭：“答應(yīng)，孫媳都答應(yīng)……”

    老太太一下子松開肖折釉的手，她釋然地笑了，說：“扶我躺下?！?/br>
    “是。”肖折釉急忙起身，扶著她躺好，又給她蓋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