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秦珣再三道謝,謝過陶皇后大恩,才出宮回府。——他府里剛添了不少人手,還真用不上陶皇后賜的人。不過說回來,這回進宮,陶皇后對他格外慈愛的模樣。 他決定偏太子,自然也不好得罪陶皇后。但是身邊添些陶皇后的人,他卻是不愿的?,幀庍€在他府里,莫名多些陶皇后的人,她會不安,他也不放心。 希望陶皇后不要多想才是。 秦珣坐在回府的馬車里,酒意上頭,他不免有些心神恍惚。待他回到府中,已經是戌正時分了。他先回房沐浴換了衣衫,人清醒了許多。 他教人去看柳姑娘的院子,燈是否還亮著。 得知燈還亮著,她還未安寢,秦珣這才提了燈籠,緩緩行去。他也不教人跟隨,只行了數十步,就到了她院外。 在皇宮里時,章華宮和景昌宮有一段距離,而在王府,兩人的住所離得可真近。 秦珩還未休息。這幾日,三皇兄日日總要見她一回,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今日他還未來過,況且今日又是端陽節(jié)。她想,他從宮里回來,肯定要往這邊走一遭。 于是她沐浴后,又換上了鮮艷的衣裳,松松綰了發(fā)髻,教丫鬟去小廚房準備醒酒湯,自己在燈下閑閑翻書,等著三皇兄的到來。 她在宮中多年,知道這樣的宴會,皇兄少不得要飲酒。她不知他酒量深淺,但是備些醒酒湯總沒錯。 或許是怕她不便,皇兄給她身邊安排了兩個丫鬟,俱都寡言少語聽話勤快。她雖然自幼長在宮里,但排場不大,有的事自己能做,就自己做了。 對這倆丫鬟,她挺滿意。 一本《律書注解》看了約三分之一,三皇兄就來了。 她忙迎了上去:“哥——”又吩咐丫鬟去把醒酒湯端上來。 秦珣卻不急:“你別忙乎了,我又沒醉,跟你說會兒話就走?!彼戳丝此念^發(fā),額前的一綹還有點濕:“怎么是濕的?” 聽他這話莫名其妙,秦珩看他兩頰微有紅意,知道他喝的不少,就柔聲說道:“剛沐浴,頭發(fā)還沒干呢?!?/br> “那怎么就綰起來了?頭發(fā)濕著入睡,會著涼的?!鼻孬懳⑽櫭?。 秦珩愣了愣,有點哭笑不得。她認識三皇兄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有些微的醉意。她點頭:“是是是,我等擦干了頭發(fā)再睡。”她頓了一頓,又道:“皇兄也是。” 一眼瞥見桌上的書,秦珣翻了翻:“《律書注解》?你怎么還看這個?你看了有,有……五六年了吧?” “呃。也沒那么多年,我就剛才翻著書,這不等你回來么?”秦珩心說,五六年,那是連她在上書房時一起算上了么? 秦珣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他盯著秦珩看了一會兒,忽然勾了勾唇角:“看到這本書,我想起來了,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第一回 出宮?” 秦珩眨眨眼,第一回 出宮?是那次出宮遇上歹人,然后回宮以后遲了,被父皇給罰跪那次么?她點頭:“我當然記得,怎么會忘?” “那次在書肆買書,你買的就是這本《律書注解》。我記得當時店里的店伴,還叫你秦四小姐,是不是?他倒是看出了你是個姑娘,就是不知道你行六。你說你姓柳,是因為你行六是不是?”秦珣挑眉,饒有興致的模樣。 秦珩點頭:“是?!彼πΓ骸澳腔卦蹅冞€給父皇罰了呢?!?/br> “不是那回。被罰是另一次,遇見了三個人要打劫那回。那時候你膽子特別小??墒?,當那人拿了匕首要殺我時,你竟然替我擋了……”秦珣搖搖頭,輕輕按了按太陽xue,“真是,蠢……” 這些事,怎么能記不清呢?明明歷歷在目啊。 秦珩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老實說,這些她自己都有點記不清了。當年她曾多次同皇兄一道出宮。印象最深的是她被人認成秦四小姐,被打劫時皇兄護著她,回宮后被父皇罰跪。至于替皇兄擋匕首,她還真沒什么印象。 她心念微動,皇兄后來一直幫她,一直護著她,是不是就是因為那次?她怔怔地看著皇兄,心緒復雜。 她輕聲說:“我去看看,醒酒湯怎么還不來?!?/br> 秦珣擺手:“不必麻煩了,我又沒喝多少酒。你坐著,咱們說會兒話?!?/br> “哦?!鼻冂裰坏米?,她越發(fā)篤定皇兄是喝醉了。 “今天在宮里,皇后要給我賜四個宮女?!鼻孬懖痪o不慢地說著,看meimei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惶,他有點心疼,又有點想笑,“不過我給拒絕了?!?/br> 秦珩輕舒口氣,又覺得不大妥當:“有道是‘長者賜,不敢辭’,怎么能……”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鼻孬憯[了擺手,滿不在乎的模樣,“她不會跟我交惡,她還想我站在太子這邊呢?!?/br> 秦珩知道他說的有理,點頭:“也是。” 陶皇后一向大方慈愛,是個賢后模樣,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應該都不會對三皇兄怎樣。只是三皇兄拒絕佳人,教她覺得怪怪的。 陶皇后之前賞賜大皇兄宮女,大皇兄跟太子不對付,可也沒有拒絕過啊。 “皇后娘娘記性不大好,我上回婉拒時,說的很清楚了。”秦珣看著她,眸中光華流轉,似乎比平時還要專注些。 秦珩在記憶里翻翻揀揀,想起確有這么一樁事。她點一點頭:“嗯?!?/br> 上次是兩三年前?秦珣還記得自己上次拒絕的時機和理由。當初陶皇后派了一個瓊姑娘,說是要教他人事。他因為四弟之前說的一句話,婉拒了陶皇后的好意。、 四皇弟當時說什么來著?好像是“這種事情還是和心儀之人一起……比較好……” 秦珣猛然憶起她說這話時的場景,之前的那點子記憶也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耳畔仿佛猶回響著“咯吱咯吱”的聲音,他瞬間血液上涌,臉頰發(fā)燙,尷尬異常。 怕瑤瑤想起往事,會比他尷尬更甚,他忙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br> “啊?這就回去了么?我教人備了醒酒湯……”秦珩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為自己的準備不周而感到慚愧。 這么久了,也沒見著醒酒湯。 她正想著要不要自己去催一催,卻見皇兄匆匆離去,步履慌亂,竟還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她疑心是喝醉了的緣故,忙道:“哥,要不我送你?” “不必了。”秦珣說話時,背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又過了好一會兒,醒酒湯才端來,那丫鬟一臉慚愧的樣子:“先時的湯一直在爐子上煨著,有些走味了,就又重做了一份兒。” 秦珩擺了擺手:“沒事,下次注意就成?!狈凑@回是用不著了。 估計皇兄不會再回來了,她也可以放心睡一覺了。解開發(fā)髻,將半干的頭發(fā)擦干,她換上煙灰色寢衣,安心入睡。 她這邊睡得很熟,而那廂原本有些醉意的秦珣卻睡不著了。 他用冷水凈面,連續(xù)數次,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他近來已經習慣了弟弟變成meimei,也沒什么不適感。但是今夜,記憶回籠,他不免想起少年時期的一些經歷。 那些事情、那些話,對弟弟做得、說得,對meimei卻是做不得,說不得的。 他不敢回想,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尷尬難堪,無顏以對。 但愿瑤瑤一輩子也不要想起那些往事。 作者有話要說: 皇兄:太尷尬了,我為什么不能刪除記憶? 還記得太子么?記得《律書注解》嗎?記得第一回 出宮嗎?對皇兄來說,后兩項可是滿滿的回憶啊。 話說冰雪冷元子我一直覺得是紅豆冰沙,就是把紅豆換成黃豆,不知道我的理解對不對,畢竟我自己沒做過。 第54章 驚疑 秦珣想, 或許他需要冷靜兩日,忘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若無要事, 他不再去找秦珩。雖然兩人住所相距極近,但他刻意回避, 兩人想見面還頗不容易。 兄妹兩人相安無事, 王府里的一些下人難免會有其他看法。特別是一些跟紅頂白的, 只當是這位太平縣來的柳姑娘沒幾日便失了寵。 不過秦珣早叮囑過阿武, 好生照看柳姑娘, 還沒人敢真正虧待了她。 秦珩初時以為皇兄忙碌,四五日后,漸漸明白,他可能是在有意躲著自己?!吘惯@跟平時也太不一樣了。 可是皇兄為什么要躲她?她記得她前些日子曾問過皇兄, 她是不是以后要一直住在王府。他當時的回答是過了端陽節(jié)會給她安排新的住處。如今端陽節(jié)已過,莫非是有什么變故?還是說她的秘密那里出了問題? 秦珩不大放心,這日傍晚她教人去打探,得知皇兄在府上,她便換了衣衫, 戴上冪籬, 帶了幾個精致小菜,親自去尋他。 兩人的住所不遠,秦珩行得數十步,剛拐過月洞門, 忽然一陣風起。她所戴的冪籬又輕又軟,竟被刮上了不遠處的一棵槐樹上。 這槐樹看著有些年頭了,枝葉繁茂,郁郁蔥蔥。 秦珩抬頭看了看掛在樹上的冪籬,心里發(fā)愁。附近又無旁人在側,少不得要她自己去取下來。她放下食盒,上前晃了晃樹身,樹梢的冪籬仍掛在那里,動也不動。 她只得又打量著樹梢,猶豫著要不要縱身躍上樹梢,取了冪籬下來。 然而她剛提起裙裾,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秦珩微微一怔,先閃身躲在了樹后。 但顯然樹后也不安全。 “誰?!”猛地一聲冷喝,“鬼鬼祟祟的!躲在樹后干什么?!” 秦珩心說:這是誰?好不曉事! 然則,她還沒想好應對之詞,她就被這聲音的主人給拽了出去。 “羅業(yè),不得無禮!”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隱隱帶著責備之意。 秦珩心神一震,下意識低了頭,試圖遮掩面容。這溫潤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竟是太子二哥。 她一顆心砰砰直跳,暗道不好。兄妹相識十余載,焉知這個皇兄會不會像三皇兄那般,一眼就認出她? 一時之間,她心頭充滿了后悔懊惱,若是她今日不走這一趟,或是她早些取下冪籬,也不至于到現(xiàn)下這般境地。 太子秦璋今日也是得閑了,才想著往晉王府走這一遭。他此番出行帶著近身侍衛(wèi)羅業(yè)。 羅業(yè)武功高強,寡言少語,只是性子稍有些急躁。剛跨過這月洞門,羅業(yè)就忽的一聲暴喝,飛身上前,將躲在樹后的人給拽了出來。 太子有些哭笑不得,他掃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食盒,又瞥一眼那人紅色的衣裙,心想羅業(yè)這回可是小題大做了,方才躲在后面的,分明是府上的…… “四弟……” 秦璋怔怔地看著那姑娘。她肌膚如雪,眉目如畫,容顏絕麗,莫可逼視。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容貌像極了已逝的四皇弟。 不過也不一樣,面前這個姑娘畢竟是女子,雖然跟四弟有七八分相似,然而她五官更精致,容色更昳麗,且男女有別,一看便知。 秦璋很快從恍惚中走出,緩步上前,吩咐羅業(yè):“羅業(yè),不要無禮!” 羅業(yè)聽命松開了對秦珩的禁錮,慢慢走到秦璋身后。 秦珩面色蒼白,神情驚惶而不安。她眨了眨眼睛,怯怯地問:“你們是誰?” 緊緊盯著她的面容,秦璋不答反問:“姑娘又是誰?姑娘是這府里的人?又怎么躲在了樹后?” 不一樣,確實不一樣。比起四弟,眼前這姑娘更像去世多年的珍妃娘娘。 珍妃過世時,太子已經能記得不少事了。他時至今日,仍然記得珍妃娘娘,容顏明麗,神情憂郁。 或許是看他溫和可親,秦珩的神色看起來正常了不少,她指一指樹梢上的冪籬:“呶,我的冪籬掛樹上了,我打算把它給取下來,可我夠不著。你能幫我取下來嗎?” 她神情天真,聲音悅耳,又有一張與四弟頗為相似的臉,秦璋雖心中生疑,但還是忍不住對她展露笑顏。他搖了搖頭:“這不行,太高了。不過,他能取下來?!彼f著指了指羅業(yè)。 秦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黑沉著臉的羅業(yè),小嘴微扁,很不樂意的模樣:“我不要他幫我,他是壞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