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闊別得太久,此刻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喜悅還是悲傷,林溯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把頭深深埋進他寬闊的胸膛。 臨邛默默坐在一旁,經年波瀾不驚的眼中掠過一抹閃爍的波光,旋即恢復了平靜。 那是他喜歡的人,他那樣在乎那人,他和那人在一起才會幸福,應當祝福他們才是。臨邛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為了成全選擇犧牲,這一世,竟是依然選擇犧牲。 “今日多謝道長,先告辭了?!蔽哄┥肀鹆炙荩は伦呷?。 林溯伸出手攬住魏瀛的脖頸,把頭靠在他的胸前。似乎是陽光混合著塵土的味道,他身上散發(fā)著一種特殊的感覺,那是一種男人所特有的氣息,生機勃勃,雄健剛毅。 “可是想我了?”魏瀛抱著懷里的人,心中比遠征萬里制服四夷,開疆拓土威加海內還要高興,忍不住低下頭在林溯額前一吻,柔聲道,“我也無日不在想你?!?/br> “二哥哥……”林溯心里極其不好意思說這些rou麻的話,憋了半天才說道,“我聽說你回來了,還沒洗完澡就跑出來了……” “嗯,我看出來了?!蔽哄寡劭纯戳炙菽请[藏在薄薄的衣衫下若隱若現的大腿,取笑道,“褲子都沒穿?!?/br> 林溯更加不好意思了。一聽說魏瀛已經率兵到了城門樓,自己洗了一半的澡就忙不迭套了件外衣拖了雙木屐往外跑,頭發(fā)也沒梳內衣褲子也一概沒有穿…… 正羞愧得無地自容之時,林溯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幽幽響起:“正方便了我?!?/br> —— 闊別數月,魏瀛似乎怎么樣都要不夠,從傍晚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清晨,直把林溯折騰得第二天下不了床。 林溯心里直叫苦,默默提醒自己以后千萬得穿好褲子。 然而大街上那些狂熱的粉絲們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小道消息,繼學男神嗑藥抹粉穿壽衣之后,整個洛陽竟然上至官員富豪下至平民百姓都流行起了披頭散發(fā)只穿單衣不穿褲子,個個都成了秋風中衣袂飄飄的“小仙女”…… 卞太后帶著魏洛上街一趟后,只見滿城都是一副“傷風敗俗”的模樣,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帶的頭,心中十分不爽。 一回到宮中,卞太后又找到魏瀛,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魏瀛恭敬地接受了卞太后對自己和韓晏大加批判的同時,卻也倒打一耙,指出魏洛私自回京,其情節(jié)惡劣比韓晏的“傷風敗俗”嚴重太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上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此處沒有人不會傷心或是發(fā)怒。魏瀛和卞太后恰恰互相戳了對方心上最柔軟之處,卞太后大怒不止,指著魏瀛的鼻子又大罵了一頓,還是老一套的沒有手足之情,心腸狠毒之類。 魏洛勸了卞太后很久,說魏瀛對自己已經很好,更何況私自離開封地確實是自己的錯,卞太后卻一句也聽不進去,反而覺得自己三兒子更加凄慘,更加恨透了魏瀛,打死也不放魏洛回陳國去。 繼續(xù)留在京城不但不合禮法,而且惹人傷心。魏洛每每想到阿清近在咫尺卻說不了一句話,心中愁悶不已。何況,此時的自己繼續(xù)留在京城更像卞太后對付魏瀛的籌碼,令魏洛渾身不自在。 翻來覆去想了很久,魏洛最終竟向魏瀛提出精兵十萬,北擊匈奴。 看著魏洛遞上的奏章,魏瀛微微蹙了眉頭。 古往今來,帝王最忌憚兄弟掌兵,何況是曾經爭權奪位的勁敵。然而,魏洛倘若留在京師,對他來說確實處境尷尬。不光夾在自己和卞太后的中間,而且得頂著群臣非議的壓力。 但是,打仗畢竟是誰也說不準的事,萬一魏洛出了三長兩短,卞太后一定會覺得是自己耍手段謀殺兄弟,指不定還要和自己拼命。 魏瀛身為帝王,偶爾也是個小文青,心想若讓魏洛回陳國去他定是郁郁寡歡。既然如此,作為哥哥為了弟弟活得快意就應當承擔點風險,自己應該滿足他的志向,允許他帶兵北擊匈奴,不光能讓他過得暢快淋漓一些,就算是戰(zhàn)死疆場,他也會快樂得勝過在金玉堆中碌碌一聲。 想罷,偶爾文青附體的魏瀛認為此事對于弟弟來講利大于弊,提起朱筆,謹慎地批下了“準”字。 第二天,洛城秋風瑟瑟。 黃葉欲隨風飛起,卻被白霜壓住,空留黢黑的禿枝上,映著晨光的寒芒星星點點。寒鴉南去,聲聲凄厲。天地間一片肅殺。 魏瀛親自相送魏洛到城門外,方才回宮,心情郁郁。 —— 南宮 魏瀛走后,林溯連忙忍著痛起床,把魏瀛整個書桌都翻了一遍,也沒找到昨天自己看到那張小紙片。 昨天明明親眼看見魏瀛從臨邛道士手中匆匆接下一張紙片的,還生怕自己看見。那張紙上究竟是什么東西?有什么事要故意隱瞞自己? 林溯對臨邛道士的印象,不是他說自己“終會身敗名裂”,也不是他給自己那面銅鏡終中,一一浮現的未來與過往,而是在魏王面前時,最后從他口中道出的那一句“世子壽命不過明年之內”。 雖然林溯不迷信鬼神之事,然而他之前說過的事情,至今無不一一應驗。事關魏瀛的性命,林溯不得不上心。 有道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林溯翻遍了書桌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便又往一旁的書架上摸去。 依然是一無所獲。 魏瀛向來不會隨便扔東西,那樣小一張紙片會藏在哪里呢?從昨晚到今天,就沒有看他掏出過那張紙,所以只有一個可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溯想了想,翻開了床上的玉枕。 果然,魏瀛一定是趁昨晚顛鸞倒鳳之際,將這紙條暗暗藏在了枕下。 林溯小心翼翼地展開手中的紙條,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工工整整的隸書。 這紙上記述的竟是探尋長生不老的藥方,只是最終礙于筆者所知所能有限,未能最終求得長生不老的仙方,而是思維阻滯于中途,留下了后文一片空白以待來者。 左下角,是一排極細微的小字,林溯仔細看來,竟是兩句小詩:天命運無窮,由來死為生。欲破廿載數,必得千年方。 不難理解,此詩之意是先至于死地而后生,要破解壽數只有二十余年的難題,必須得到長生不死的仙方。 可是古往今來無數帝王將相追求長生不死,最終又有何人真正得到了不死之身?就算世上真的有這長生不死之方,又要去哪里尋找這“千年方”? 林溯暗暗將藥方藏入袖中,轉身出了殿門。 記得高楷的碩士畢業(yè)論文好像和古人對長生的追求有關,林溯決定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去問問他。 高楷剛和魏瀛出征回來,正在北宮秘密整頓著自己當年一手訓練的摸金校尉,見林溯來找自己,先是吃了一驚,連忙把林溯拉到一旁廊下。 “林溯,好久不見。你竟然想到找我了?難得難得?!备呖晳T性地伸出兩個手指往鼻梁上扶了扶,又扶了個空。猛然明白過來了什么,連忙把手放了下去。 現在也沒心情和他取笑了,林溯直接開門見山道:“高楷,我有一件人命關天的大事要找你幫忙?!?/br> 高楷習慣性地瞇起他那雙在現代高度近視,在古代其實敏銳明亮的眼睛,狐疑地問道:“人命關天的大事?你還有這么正經的大事?” “咳,你不要取笑我了?!绷炙輳膽牙锾统瞿菑垙恼硐滤褜淼募垪l,遞給高楷,“你看看這個。我記得你的碩士畢業(yè)論文就是寫的《墓葬中的神秘圖案——論魏晉對長生的追求》對吧?” “嘿嘿,你還記得這個!”高楷笑嘿嘿地撓撓頭,笑道,“寫篇論文是我的得意之作,是我研究了很多資料還有親身實踐總結出來的,我當時相信一定能轟動學界,迎娶白富美出任大學叫獸走上人生巔峰……” “停停停?!绷炙葜钢父呖种械募埰溃澳阆瓤纯催@個紙上方子?!?/br> “這是個方士寫的藥方吧,估計拿來騙那些人傻錢多的有錢人的唄。”高楷十分不屑地用手指在紙上一彈,“這些人錢太多日子過得太滋潤了才去尋求什么虛無縹緲的長生不老,你這么聰明肯定不會相信吧?!?/br> “高楷,你聽我說?!绷炙莸溃拔矣鲆娺^一個道士,他和我說過的話最后都一一應驗了。但是他說陛下活不活明年了,這張藥方就是他給陛下的,不會事出無因。你看末尾那幾句詩,意思不就是要破解命數,必須得到長生不老的藥方嗎?” “噗……我還以為你是心血來潮想研究研究長生文化,敢情是昏了頭了?”高楷道,“陛下明明那么身強體壯的他會死?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你也信?我們這么些年挖的墳也不少了,你見過哪個墓主不是好好在墳墓里躺著成了一具骷髏?他們生前都有追求長生不老的意向,有的連煉丹爐子都陪葬進去了,可是有哪個長生不老了?” “你……”林溯伸出手一把將藥方奪了回來,塞回自己衣襟中,不滿道,“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潑我冷水,我自己去想辦法!” “誒,林溯。”見林溯轉身欲走,高楷連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好言道,“好好好,剛才怪我說錯話了行不行?你別生氣。想要找長生不死的仙方不是?沒問題,古代墓xue里基本都會有這類題材。不過有幾個墓xue特別值得注意,我來到這個朝代就特意調查過了?!?/br> “哪幾個?”林溯問道。 “一個是梁朝的開國皇帝?!备呖瑤е鴳蛑o的口吻道,“那家伙就是嗑藥死的,還帶了很多煉丹爐鼎和材料藥方之類的陪葬下去,估計死了還要繼續(xù)煉丹成仙的意思吧。” 高楷這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模樣總是能令林溯忍俊不禁,他笑著點點頭道:“高楷,咱們先去把他的陵墓開了?!?/br> “林溯,你確定玩這么大?”高楷謹慎地左看右看一會,這才拍拍他的肩附在他耳邊輕聲道,“畢竟這梁朝剛滅才沒幾個月,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這時候去挖人家祖墳,這可了不得?!?/br> —— 最終,高楷還是拗不過林溯,跟著他到了邙山下。 夜色蒼茫,高楷背著一把自制的洛陽鏟,和林溯走在黑黢黢的小路上,自嘲道:“我們兩個從事國家考古發(fā)掘事業(yè)的正規(guī)考古人員,竟然干起了盜墓。我高楷一世英名,就毀在你小子手上了?!?/br> “我一個人也可以的?!绷炙莸?,“要么就別跟著我,跟著我就別瞎逼逼。” “好好好,算我輸?!备呖瑹o奈,林溯煩躁的時候脾氣不是一般的壞,只要一點就能炸,只好轉移話題道,“林溯,聽說這個梁高祖劉國的墓室里設了很多機關,等下我先進去吧。” “哦,那你先進去吧。” “你還真不客氣……” 然而找到劉國的陵寢后,林溯還是自己首當其沖地跳了進去。 往往位高權重者的陵墓都不太容易對付,設置著各種各樣的機關。尤其是劉國這種身為開國皇帝的人,陪葬品沒多少,因為盜墓而給他陪葬掉的人卻數不勝數。 好在林溯和高楷都是受過專業(yè)訓練的人,一路小心地走過狹長而幽深的墓道,腳邊竟然是累累白骨。 “嘖嘖嘖,沒有這個技術就別來盜墓啊?!备呖ξ靥龋沟琅缘囊粋€骷髏頭上踹了一腳。 “高楷你腳真多?!弊咴谇懊娴牧炙轃o奈地回頭白了高楷一眼,“快點跟上?!?/br> “來了來了?!备呖d沖沖地追上林溯,和林溯一路嘰嘰喳喳地走進冰冷陰森的地宮。 兩個人的目標很明確,連夜查找文物和壁畫,只要有修仙煉丹長生一類的題材的材料通通搜集帶走。 為了不惹人懷疑,第二天清早城門一開,林溯和高楷立刻潛回了洛陽城內。 高楷回了南宮,林溯則回了自己的韓府。 一回到府中,林溯立刻從懷里掏出一幅帛畫。 這是一張《丹成飛仙圖》,畫著梁朝開國皇帝劉國一心求丹藥,得遇一位得道高人為他煉丹最終夢想成真飛升成仙的故事。其中煉丹內容十分詳細,丹藥的原材料和步驟都十分清晰。 然而畢竟從古到今,所為的長生不老藥誰也沒有練成過,林溯知道此圖可以參考,但是不能盡信。 真相可以在不斷比較和嘗試中通過濾去錯誤以及增加新的方法來取得,林溯決定以后只要一有空就去多盜些墓,比較總結并且結合實踐,開啟一段近乎瘋狂的對長生不老藥方的探索道路。 然而林溯覺得這是完全值得的,而且對自己來說意義非常重大。如果真的即將失去魏瀛,如果沒有魏瀛,林溯實在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該怎么活。 林溯選擇列了張表,將圖上的原料和步驟一一填寫進去,與臨邛道士獻給魏瀛的藥方加以對比,發(fā)現大部分相同,也有小部分不同甚至矛盾之處。 做完這些,林溯小心翼翼地將圖和表在書架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匣子里藏好。 林溯剛藏好東西,一轉過身,只見某人已經一言不發(fā)地站在自己身后多時。 “去哪里了?”魏瀛冷著臉問道。 “我在你房里不自在……就自己回家了。”林溯一和他說謊,心里就突突跳個不停。 “你知不知道自己說謊的時候,很喜歡用手揪著衣袖?”魏瀛挑眉。 林溯連忙松開抓在手心的衣袖,咬了咬唇,也不吭聲。 “和魏爽出城,干什么去了?”魏瀛走近幾步,直到林溯面前。 這壓迫性的威勢簡直壓得林溯喘不過氣來,林溯情知魏瀛是不好騙的,只得可憐兮兮地揪起魏瀛的衣袖,輕聲道:“二哥哥,你相信我,我是出城去有很重要的事情。魏爽就是好心幫我個忙的,你別想多……” “什么事我做不了,你還要求別人么?”魏瀛挑起林溯的下頜,問道,“還是不能告訴我?” “你……你別問了?!绷炙萃崎_魏瀛的手,義正言辭地說道,“二哥哥,你就一句話信不信我。如果你信我,就請你別問了;如果你不信我,隨便你要怎么樣……” 魏瀛意味不明地看著林溯,如同琢磨這一本鉆研不透的好書,良久道:“好,我信你?!?/br> 林溯這才把心放下。 “和我回宮。”魏瀛一把拉過林溯的手道,“這地方以后你別住了,我看著心煩?!?/br> 林溯的目光不禁往書架上那匣子瞟:“那我的東西……” “全都搬往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