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燦燦晨光中醒來時(shí)，身旁已空空如也。

    身上蓋著錦被，正是裴懿昨夜蓋的那條。

    一垂眼，瞧見了枕邊的字條。

    “瞧你睡得香，不忍叫醒你。我回潯陽去了，大約在冬天到來之前便會(huì)回來，乖乖等著我。”

    沈嘉禾將字條折好收起來，隱隱覺得擔(dān)憂。

    便是鋼筋鐵骨，也受不得如此馬不停蹄地奔波，更何況他還受了傷。

    忽然想起念念一個(gè)人待著，急忙下床，往魏衍住的院里走去。

    剛進(jìn)院，迎面撞上邊荀。

    邊荀道：“你跑哪兒去了？念念一大早便哭著喊著找你?！?/br>
    沈嘉禾道：“念念呢？”

    邊荀道：“在大公子那里?！?/br>
    沈嘉禾忙去魏衍屋里，見念念正在同魏衍一塊吃早飯，不由松了口氣。

    一見到他，念念忙放了筷，跳下椅子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委委屈屈道：“沈爹爹，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急壞了?！?/br>
    沈嘉禾摸摸他的頭，轉(zhuǎn)而對(duì)魏衍道：“不好意思，麻煩你了?！?/br>
    魏衍微微笑道：“無妨。”

    沈嘉禾道：“那我先帶他回去了?！?/br>
    魏衍道：“吃過早飯?jiān)僮吡T?！?/br>
    沈嘉禾道：“不必了。”

    魏衍卻已喚來侍者添碗加筷，無法，沈嘉禾只得硬著頭皮坐下來。

    “我讓凜兒回掖陽去了?！蔽貉芡蝗坏馈?/br>
    沈嘉禾怔了怔，低低地“哦”了一聲。

    魏衍又道：“我托人給他說了一門親事，女方是北嵐的名門望族，凜兒已經(jīng)答應(yīng)，婚期便定在今年十一月底。自己的婚事自己cao持，所以我讓他回去了?！?/br>
    沈嘉禾淡淡地“嗯”了一聲。

    魏衍道：“如果凜兒給你發(fā)喜帖，你會(huì)去吃他的喜酒么？”

    沈嘉禾道：“看情況罷?！?/br>
    魏衍點(diǎn)點(diǎn)頭，道：“也是。到時(shí)夏國(guó)應(yīng)已改朝換代，裴懿自然要把你們接到潯陽去，千里迢迢去吃杯喜酒的確沒有必要?！?/br>
    沈嘉禾道：“你不打算回掖陽去么？”

    魏衍道：“我受裴懿所托，照顧王府家眷，他一日不回來，我便一日不能走?！?/br>
    沈嘉禾道：“真羨慕他能有你這樣的好朋友?！?/br>
    魏衍笑道：“你不是也有朋友么？那個(gè)聾啞的花匠。他叫什么名字？”

    沈嘉禾不由心中一緊，頓了頓，才道：“云清?！?/br>
    魏衍道：“他經(jīng)常三更半夜去找你么？”

    沈嘉禾總覺得他話里有話，狐疑地看著他，道：“為何如此問？”

    魏衍道：“你忘了？那日你昏倒在柴房里，是他第一時(shí)間發(fā)現(xiàn)的你，而當(dāng)時(shí)已近子時(shí)了。”

    沈嘉禾道：“因?yàn)槲夷菚r(shí)日日都會(huì)忙到很晚，所以才會(huì)那么晚去找我?！彼D了頓，又道：“而且他也不是經(jīng)常找我，只是偶爾?！?/br>
    “是么？”魏衍笑道：“可千萬別教裴懿知道了，他吃起醋來可是很兇的?！?/br>
    念念插嘴道：“他為什么要吃醋？”

    魏衍笑道：“念念有沒有要好的朋友？”

    念念黯然道：“以前有，現(xiàn)在沒有了?！?/br>
    魏衍道：“那你的好朋友和別人玩不和你玩，你生不生氣？”

    念念認(rèn)真地想了想，答道：“生氣。”

    魏衍笑道：“這便是吃醋。”

    念念似懂非懂，沈嘉禾給他夾菜，道：“食不言，寢不語。”

    念念爭(zhēng)辯道：“那為什么你們吃飯的時(shí)候就可以說話？”

    沈嘉禾道：“因?yàn)槲覀兪谴笕?，而且大人說話的時(shí)候小孩不許插嘴?！?/br>
    念念低落地“喔”了一聲，道：“我也要趕緊長(zhǎng)成大人?！?/br>
    魏衍也夾一筷子菜放他碗里，道：“想長(zhǎng)大就得多吃飯。”

    念念用力點(diǎn)頭，狼吞虎咽起來。

    約莫過了半個(gè)多月，沈嘉禾又開始收到裴懿的信——這便說明他平安地抵達(dá)了潯陽。

    沈嘉禾竟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信中依然只有短短兩句話。

    “挨了一百軍棍，半條命都沒了，我可能不是親兒子?！?/br>
    沈嘉禾忍不住笑起來，自言自語道：“活該?！?/br>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信一天一封地寄過來。

    沈嘉禾每封都看，卻從來不回。

    “今日攻城又失敗了，累?！?/br>
    “想喝你親手泡的茶，想抱你，想親你，想沒日沒夜的cao你?！?/br>
    “我說錯(cuò)話了，收回，別生氣?！?/br>
    “念念乖不乖？不聽話就打他屁股?！?/br>
    “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

    “攻進(jìn)潯陽城了！”

    “我本想親手殺了賀蘭紹替你報(bào)仇，但他上吊自殺了。”

    “葉嘉澤很好，我會(huì)照顧他，別擔(dān)心?！?/br>
    “謀朝篡位真他娘的累，破事兒太多了，后悔！”

    “想回去接你，但是脫不開身，老子要瘋了！”

    “下雪了，想你?！?/br>
    “春節(jié)到了，但我一點(diǎn)都不快樂！”

    “我為你放了滿城煙花，你卻看不到。”

    “我爹當(dāng)上皇帝了，改國(guó)號(hào)為‘穆’?！?/br>
    “我被冊(cè)立成太子了，可是不開心，因?yàn)槟悴辉谖疑磉叀！?/br>
    “為什么當(dāng)了太子還有這么多破事兒？老子要被煩死了！”

    “昨晚夢(mèng)見你了，在夢(mèng)里做了很多你不喜歡的事……你懂的?！?/br>
    “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太子什么的老子不干了！我要去接你！”

    “我已經(jīng)在船上了，心情很激動(dòng)。”

    “暫時(shí)不寫信了，因?yàn)樾艣]我跑得快?！?/br>
    沈嘉禾合上信，看著院中盛放的桃花，心頭悵然。

    念念在桃樹下舞劍，已經(jīng)舞得有模有樣。

    沈嘉禾起身出去，站在檐下，揚(yáng)聲道：“別練了，歇會(huì)兒罷。”

    念念停下來，跑過來，仰著臉道：“爹爹，我舞得如何？”

    沈嘉禾用袖子替他擦汗，笑道：“舞得不錯(cuò)，都是師父教得好?！?/br>
    念念道：“爹爹，我想正式拜景叔叔為師?！?/br>
    沈嘉禾道：“教了你這么久，是該正式拜個(gè)師了，明日我親自去同他提?！?/br>
    念念笑道：“好！謝謝爹！”

    第二天，沈嘉禾備了一份厚禮，帶著念念去拜師。

    景吾初時(shí)不同意，卻禁不住沈嘉禾的勸說和念念的軟磨硬泡，只得勉強(qiáng)點(diǎn)了頭。

    念念立即跪地磕了三個(gè)響頭，道：“徒兒季念許參見師父！”

    景吾忙扶他起來，道：“不必行如此大禮?！?/br>
    沈嘉禾道：“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要有的?！?/br>
    拜師結(jié)束，念念自去玩兒了，沈嘉禾和景吾對(duì)坐喝茶。

    景吾道：“咱們?cè)谶@兒安安生生地過著日子，卻已經(jīng)改朝換代，感覺像做夢(mèng)一樣。”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世事一場(chǎng)大夢(mèng)，人生幾度秋涼?！?/br>
    景吾嘆了口氣，道：“真是世事難料。”他頓了頓，又道：“太子應(yīng)該快回來了罷？”

    沈嘉禾納罕道：“你怎么知道？”

    景吾挑眉笑道：“因?yàn)檫@兩天翳風(fēng)都沒給你送信?！?/br>
    沈嘉禾不禁苦笑。

    景吾看他片刻，道：“嘉禾，我覺得你與從前不同了?！?/br>
    沈嘉禾道：“哪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