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高呼道：“臣定當(dāng)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裴懿道：“那我假死之事，便辛苦魏卿費心籌謀了。”

    魏衍道：“謹遵圣喻。”

    于是，裴懿便開始服用滌魂蕩魄丹，身子一日一日衰敗下來。

    為防魏衍貪心不足篡權(quán)奪位，裴懿留下一道密旨，囑托公羊溪林盯緊魏衍，一旦他意圖取裴臻而代之，則格殺勿論。他于病中將這道密旨交給大太監(jiān)劉庚，命劉庚在他死后將密旨轉(zhuǎn)交給公羊溪林。

    三個月后，裴懿假死，葬于皇陵。

    季念許請旨生殉，裴臻自幼與他一同長大，感情甚篤，自然極力反對，然而他只是個掛名皇帝，并無實權(quán)，只要魏衍點了頭，他便無計可施，季念許到底還是生殉了。

    裴懿躺在金絲楠木的棺材里睡了三天三夜，季念許便在旁邊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生怕他出什么差錯，就此一睡不醒。

    幸好，裴懿如期醒轉(zhuǎn)。

    在皇陵修建之處，裴懿便命人設(shè)計好了逃生的密道。

    他帶著季念許從密道逃出皇陵，直奔沈嘉禾所在的白頭村而去。

    *

    裴懿輕描淡寫地說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沈嘉禾，道：“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了，不是世子，不是太子，不是皇帝，我同你一樣，只是個平民百姓，咱們平等了?！?/br>
    沈嘉禾心中觸動，卻不知該說些什么，低眉斂目，閉口不言。

    裴懿又道：“嘉禾，我現(xiàn)在無家可歸了，你愿意收留我么？”

    沈嘉禾低聲道：“我這兒沒地方給你住?！?/br>
    裴懿道：“這不是有三間房子呢么，怎么就沒地方了？”

    沈嘉禾道：“一間堂屋，一間我住，一間書房，沒地方了?！?/br>
    裴懿道：“那念許呢？你也不管他么？”

    沈嘉禾道：“他可以和我一起住?！?/br>
    裴懿氣道：“不行！我不同意！”

    沈嘉禾淡淡道：“這是我家，我說了算?！?/br>
    裴懿頓時噎住，無話可說了，悄悄給季念許使眼色。

    季念許會意，打圓場道：“沈爹爹，你看外頭風(fēng)大雪大，天寒地凍的，而且裴爹爹因為吃了三個月滌魂蕩魄丹的緣故，身體虛弱得很——”裴懿十分配合地咳嗽幾聲，“他千里迢迢來投奔你，你便看在我的面上，暫且收留他罷?！?/br>
    沈嘉禾沒辦法拒絕季念許，沉默片刻，看著裴懿道：“那便留你暫住幾日，給你時間去尋住處。”

    裴懿道：“我若尋不到住處呢？”

    沈嘉禾道：“天大地大，怎么會尋不到？”

    裴懿挑眉一笑，沒再說話。

    季念許道：“對了，沈爹爹，你當(dāng)年是怎么逃過一劫的？”

    沈嘉禾沉默一瞬，道：“是公羊?qū)④娋攘宋?。?/br>
    季念許道：“公羊溪林？”

    沈嘉禾點頭，道：“就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四更get。

    感謝支持，么么噠。

    ☆、第79章 世子無賴79

    裴懿出征北嵐的第三天，裴慕炎下旨召沈嘉禾入宮覲見。

    沈嘉禾進到宮里, 跪在大殿之上, 從容鎮(zhèn)定。

    裴慕炎端坐龍座, 俯視著沈嘉禾，道：“以你之慧, 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猜到我為何召你入宮了罷？”

    沈嘉禾低垂著眼眸，盯著自己的袍角, 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盎噬弦獨⑽??！?/br>
    裴慕炎道：“我曾承諾你，暫時不殺你，可不過半年, 我便食言了, 你可怨我？”

    沈嘉禾搖頭，道：“不怨。”

    裴慕炎沉默片刻，道：“你若要怨，便怨懿兒罷, 是他對你瘋狂的執(zhí)著害了你。我知道他為何堅持要娶沈落玉, 不過是給你做擋箭牌罷了, 他好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了解他, 他今日能為了你放棄全天下的女人，他日便能為了你放棄整個天下。你就像一個泥潭，懿兒只會越陷越深, 我若不拉他一把，他遲早要死在你手里，所以我必須殺了你, 越早越好，就算懿兒憎我恨我也無所謂?！?/br>
    沈嘉禾微微笑起來，道：“我真羨慕太子殿下，有皇上這么好的父親。我爹若還活著，定然也會這般愛我護我?！?/br>
    裴慕炎沉聲道：“我卻有些同情懿兒，他視你如珍寶，你卻待他如敝履?！?/br>
    沈嘉禾笑容漸冷，道：“作為食言的補償，請皇上答應(yīng)我一件事。”

    裴慕炎道：“講?！?/br>
    沈嘉禾道：“我甘愿赴死，但請皇上不要傷害念念?！?/br>
    “念念？”裴慕炎蹙眉想了片刻，道：“你收的那個義子？”

    沈嘉禾道：“正是?！?/br>
    裴慕炎不假思索道：“好，我答應(yīng)你，絕不傷他分毫?！?/br>
    沈嘉禾伏首拜道：“謝皇上隆恩。”

    裴慕炎看他片刻，偏頭道：“劉庚，去把云麾將軍叫進來?！?/br>
    劉庚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便帶著公羊溪林回來了，顯然裴慕炎早就將公羊溪林叫來等著了。

    沈嘉禾心中冷笑。

    裴慕炎想得可真周到，竟叫公羊溪林來殺他。

    公羊溪林是太子好友，是已故太子妃的親哥哥，是開國元勛，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劊子手了。若換作旁人來動手，裴懿回來后定不會善罷甘休，而由公羊溪林動手，裴懿卻無可奈何，縱有滿腔怒火也只能忍著。

    公羊溪林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嘉禾，跪拜道：“微臣公羊溪林參見皇上?！?/br>
    裴慕炎道：“平身。”

    公羊溪林謝恩起身，裴慕炎道：“沈嘉禾忤逆犯上，罪不可恕。公羊愛卿，你將他帶出宮去殺了罷，正值皇后壽辰，宮中不宜見血?！?/br>
    公羊溪林渾身巨震，立即跪下，道：“皇上息怒！縱使沈嘉禾犯了大錯，也請皇上暫且留他性命，待太子殿下凱旋歸來之后再做定奪?！?/br>
    裴慕炎蹙眉，冷聲道：“不過殺一個奴才，朕還要同太子商量么？朕命你即刻去辦，帶的他人頭來復(fù)命！”

    見皇上發(fā)怒，公羊溪林不敢再多言，只得應(yīng)是，押著沈嘉禾退下。

    行走在狹長的宮道上，沈嘉禾笑道：“沒想到，我最后竟是死在你手上。”

    公羊溪林沉聲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的?！?/br>
    沈嘉禾苦笑道：“斯瑜哥哥，皇上說讓你提著我的人頭復(fù)命，難道你想抗旨不成？你實在不必為我犯險，我不怕死，一點都不怕?！?/br>
    公羊溪林壓低聲音道：“嘉禾，相信我，我有法子救你。”

    沈嘉禾聽他語氣如此篤定，不由問道：“什么法子？”

    公羊溪林道：“你只管信我便是?！?/br>
    公羊溪林徑直領(lǐng)著沈嘉禾出了皇宮，乘車行了沒多久，馬車停在一處宅邸門前。

    沈嘉禾下了車，見門額上寫著“沈府”，心中不由生出怪異之感，偏頭去看公羊溪林，他卻什么都不說，徑自拉著沈嘉禾進到府中，穿過院子，來到一處廂房。沈嘉禾正欲開口，公羊溪林卻飛速在他身上迅速點了兩下，他立時便無法動彈，急道：“斯瑜哥哥，你做什么？”

    公羊溪林不答，彎腰將他打橫抱起，走到床邊，輕手將他放到床上，隨即動手脫掉他的外袍，又為他蓋上被子，這才緩聲道：“你什么都別管別問，閉上眼睡兩個時辰，我便會回來，到時我再向你解釋?！闭f完，他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沈嘉禾喚他他也不應(yīng)。

    “有人么？來人啊！”沈嘉禾大聲喊。

    無人應(yīng)他，周遭靜寂無聲，仿佛這座宅子是空的，根本無人居住。

    沈嘉禾猜不透公羊溪林要做什么，他生怕自己會連累到他，因此提心吊膽，每時每刻于他都是煎熬，漫長極了。

    不知躺了多久，忽然聽到開門聲，沈嘉禾急忙出聲：“斯瑜哥哥？是你么？”

    “是我?！惫蛳执饝?yīng)一聲，走到床前，在沈嘉禾身上輕點兩下，解開他被封的xue道。

    僵硬地躺了這么久，沈嘉禾只覺渾身發(fā)麻，他掙扎著坐起來，公羊溪林伸手來扶他，沈嘉禾敏銳地從他身上嗅到了淺淡的血腥味，心頭頓時一震，驚道：“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公羊溪林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在這座宅院里養(yǎng)了一個男寵，我不知道他原本叫什么，我給他冠上了你的姓名，所以我一直喚他‘嘉禾’。他生得極像你，有七八分像，但我仍舊覺得不足，便尋來能工巧匠，照著你的模樣造了一張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讓他戴上?！?/br>
    他低垂著眼睛，不敢看沈嘉禾，他害怕從沈嘉禾眼里看到鄙夷和厭惡。

    “兩個時辰前，我讓他換上你的衣服，然后親手將他殺了。我提著他的人頭回宮復(fù)命，皇上沒有任何懷疑，命我將他厚葬。我找太醫(yī)將他的頭縫回去，然后將他的尸身帶去了太子府，沈側(cè)妃亦未生出絲毫疑心。我兩日后將他下葬，沈嘉禾這個人自此便不存在這世上了。待裴懿回來，以他的性子，定會挖墳掘墓，那時尸身已爛，縱使他有火眼金睛，也辨認不出真?zhèn)瘟恕！?/br>
    沈嘉禾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能說什么。

    他沒辦法說出感謝的話，更不能責(zé)怪他。

    公羊溪林自嘲一笑，道：“你一定覺得我很惡心罷？竟然找了個你的替身養(yǎng)在這里，到頭來還殺了他，真是十惡不赦。”他頓了頓，又道：“但是我不后悔，就算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么選，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br>
    沈嘉禾心中五味雜陳，道：“但我什么都給不了你。”

    公羊溪林笑了笑，道：“你什么都不用給我，我只要你好好活著，自由自在地，開心快樂地活著。我明日便送你離開潯陽，從此后天大地大，任你遨游?！?/br>
    沈嘉禾低喚道：“斯瑜哥哥……”

    公羊溪林終于抬起頭來，看著沈嘉禾的眼睛，道：“我曾贈你三顆碧月珠，你于我而言，便如天上碧月，可望而不可即。在這世上，我誰都不羨，唯獨只羨裴懿一人，羨慕他能那么早遇到你，羨慕他能擁有你。如果最早遇見你的人是我，那該有多好……然而，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無法反抗的命運?！?/br>
    沈嘉禾默默無言，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五更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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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世子無賴80

    “第二天，公羊溪林便送我離開了潯陽?！鄙蚣魏叹徛暤溃骸拔乙宦废蛭? 去到蒼云, 在天屏山一帶住了幾年, 之后又去更遠的崇武國、天啟國游蕩數(shù)年，在兩年前的春天來到白頭村住下來, 便再沒離開過。”

    裴懿凝視著他，道：“為什么要回到穆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