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電的是謝母。

    謝楚清停頓了下，接了電話：“喂？”

    “清清啊，好久沒給你打電話了，最近怎么樣？有什么缺的嗎？”謝母那邊傳來的聲音有些嘈雜，語氣溫柔，“之前有時差，每次想到給你打電話的時候都已經(jīng)過點(diǎn)了?！?/br>
    “沒事，我最近挺好的。”謝楚清笑，“也沒什么缺的?！?/br>
    謝母以前是個小有名氣的服裝設(shè)計(jì)師，生謝楚明時把職業(yè)耽擱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小霸王終于不用再讓她看著了，謝母這幾年也開始重拾舊業(yè)，隔三差五地飛國外去參加個活動、看個展覽。

    “我剛下的飛機(jī)，這兩天打明明電話也打不通，你知道他怎么了嗎？”

    謝楚明纏滿繃帶躺在醫(yī)院病房的景象在謝楚清腦海中一閃而逝，她伸手揪了把卷餅毛茸茸的耳朵：“他挺好的，應(yīng)該是學(xué)校這兩天考試周，所以有些忙。”

    “你就別幫著他騙我了，我還能不知道他？”謝母一語道破，“我看是玩得忘我了吧？”

    謝母又開口：“我這次回來給你們倆帶了點(diǎn)禮物，過幾天就回一趟家吧?！鳖D了頓補(bǔ)了句，“阿姨好久沒看見你了，挺想你的。”

    謝楚清沉默了會兒，撓了撓卷餅的下巴，才說：“好。”

    ☆、第6章

    華燈初上，百樓高的寫字大樓參差林立。在逸豐大廈最頂層望出去，天色濃黑，遠(yuǎn)處閃爍的車燈與霓虹光交匯成一片，就連對面寫字樓上掛的廣告幕都模糊在了夜色中。

    李唐緒靠在沙發(fā)里，筆電正放在膝蓋上，面前還放了杯冒著熱氣的意式特濃。此時他被扔在一旁的手機(jī)屏幕亮了起來，拿過一看，是條約泡吧的短信。

    他看了眼坐在落地窗前審閱文件的顧行，忍痛關(guān)了手機(jī)，重新扔回了原位。

    顧行是個工作狂這一點(diǎn)是事實(shí)，在他手下被他壓榨的員工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更別說再往下的了。全公司上上下下，除了帶薪加夜班的，就屬顧行最拼，連他家老爺子有時都會把事扔給董事管，就他偏不。

    但被壓榨的員工不應(yīng)該包括他李唐緒??！

    “顧行，泰全的股份收購策劃不是已經(jīng)挪到下周了嗎？還有老爺子交過來的軍工項(xiàng)目，上個月審核也過了，保密協(xié)議也簽了，你現(xiàn)在怎么又讓我看一遍合同？”李唐緒灌了口咖啡，企圖贏得一點(diǎn)身為高層管理的尊嚴(yán)，“大晚上的，這些事你去找鄭總不就得了？我當(dāng)是什么要緊事?！?/br>
    見顧行沒什么反應(yīng)，李唐緒不甘心地補(bǔ)了句：“我剛才為了你可是拒絕了一個妞的短信邀請啊！要不是你留我在這，我現(xiàn)在指不定在哪快活瀟灑呢。”

    “你不是總說自己夜生活不夠豐富嗎，正好我手頭有些事能給你做?！鳖櫺薪K于停了筆，看了正喋喋不休的人一眼，“后天我有點(diǎn)事，金寶的酒店會議就不去了，致辭我等下給你，你替我跑一趟?！?/br>
    不對勁。

    酒店會議是上個星期就定下來的，按照顧行的工作鐵律，沒什么大過天的事，是絕對不會推翻自己的既定行程的。李唐緒就曾經(jīng)跟自己的小秘書吐槽過，像顧行這樣的人，就算是有一天他家老爺子給他急事做，保不齊也要跟著他的行程安排來。

    李唐緒放下手中的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顧行：“出什么事了？”

    顧行合上手頭的文件，往后靠在了黑色的椅背上：“之前我跟定鴻談成了一個項(xiàng)目，后天下午上門去商討細(xì)節(jié)?！?/br>
    定鴻商貿(mào)公司，當(dāng)家的是謝建平。謝楚清的……父親。

    謝楚清這三個字就是用來破某人的鐵律的。

    李唐緒總算是聽明白了，他上一秒還在喝咖啡，反應(yīng)過來后差點(diǎn)沒把咖啡嗆進(jìn)喉嚨里，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

    怪不得啊！理由聽著挺冠冕堂皇的，還“上門商討細(xì)節(jié)”，他顧行什么時候談項(xiàng)目要倒貼著別家了？恐怕商討細(xì)節(jié)是假，另有企圖才是真的吧？

    當(dāng)然這些他沒敢說出來，只在心里吐槽了句。

    “你就這么確定她人在家？”李唐緒放下杯子，“不是，都隔了這么多年了，什么舊賬到現(xiàn)在還沒算完？周圍成天圍著你轉(zhuǎn)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你非要找她干什么。要我說，顧行你現(xiàn)在就成全人家，然后放手找個更好的，皆大歡喜?！?/br>
    顧行聞言，目光在瞬間變得銳利驚人，嚇得李唐緒立馬閉了嘴。

    半晌顧行平靜地看向窗外，指腹撫過手上鋼筆漆黑的筆身，像是在回想李唐緒剛才的話。后者深刻地反省了下自己這張破嘴，心想，顧行這樣子，怕是寧可硬逼謝楚清也不會成全她，就是不知道她當(dāng)年到底惹了他什么。

    李唐緒正打算認(rèn)命繼續(xù)當(dāng)苦力，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件事。

    “不對啊，既然是后天的會議，你明天跟我講也行，今晚把我叫過來干什么？”

    顧行要加班從來不拖著他，今天格外反常啊。

    “你不會是后天要上門去拜訪，現(xiàn)在緊張吧？”

    “……”

    .

    兩日后。

    這兩天醫(yī)院送來就診的寵物不少，大多數(shù)都是護(hù)理疫苗，但也有部分病得厲害的。沈苑從昨天開始就有些無精打采，早上上班的時候眼睛紅腫著，捂著肚子趴桌上，一句話也不說，謝楚清替她出了一臺手術(shù)，回來的時候看到對方仍舊窩在椅子中一動不動。

    謝楚清洗了兩遍手，順帶著給她泡了杯黑枸杞：“剛才隔壁科室送了一只抑郁癥的貓過來，我看了兩眼覺得眼熟，現(xiàn)在才覺得它那個樣子跟你現(xiàn)在一模一樣，要不等下我給你抱過來玩玩？”

    沈苑接過茶，懨懨地看她一眼：“清姐你就別逗我了?！?/br>
    “怎么了？”

    茶里加了勺紅糖，喝起來甜味剛剛好。沈苑抿了口，揉著肚子出聲：“要是我前夫有你一半好就行了，他結(jié)婚后壓根就沒記得過我的例假。清姐你要是個男的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嫁給你，這么體貼哪里找?！?/br>
    謝楚清正在整理手術(shù)備案，聞言點(diǎn)頭：“眼光不錯，繼續(xù)夸，我聽著呢。”

    “……”把她的感動還回來。

    沈苑躊躇了會兒，才說：“昨天我前夫又來找我了?！?/br>
    準(zhǔn)確的說，是沈苑前夫的債主找上了門來，她迫不得已叫來了前夫。兩人離婚后，當(dāng)初的婚房被分給了沈苑，前夫這幾年吃喝嫖賭欠下不少債，債主每回逼債找不到前夫的時候就來敲沈苑的門，弄得現(xiàn)在她除了上班以外的其他時間都不敢出門。

    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沈苑說了一句就不肯再說。謝楚清正打算多問兩句，手邊的電話就響了。

    一接起，謝楚明的刻意拖長的聲音就傳過來：“姐——”

    昨晚謝母剛剛給謝楚明打了個電話，通知他今天回趟家吃頓飯，說是難得一起聚一聚。但謝楚明怎么敢讓謝母知道自己現(xiàn)在還半身不遂地躺在醫(yī)院病床上，要是再給謝父知道，以后別說騎自行車了，風(fēng)流倜儻的謝小少爺泡妞可能都拿不出來一個字兒，所以這家肯定是回不成了。

    謝楚明央求：“我跟我媽說我現(xiàn)在在外邊做課題，姐你就幫我通個氣啊。”

    .

    謝楚清這天只有半天的班，她值完上午的班后，倒是沒有第一時間回家，反而轉(zhuǎn)去了潘家園，在文玩市場挑了方硯臺帶回去。

    硯臺是做工精致的澄泥硯。謝父從商這么多年，除了愛錢之外，還有一個雅癖，就是喜歡些古玩。謝家書房里大大小小的古玩都是這些年來謝父收藏的，對此視若珍寶，謝楚明小時候打碎個瓷碗，差點(diǎn)沒讓謝父關(guān)起來狠狠教訓(xùn)一頓。

    謝家在西山別墅區(qū)，謝楚清到時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diǎn)。

    前院花園的草地一片綠茵，碧藍(lán)的水池在陽光照射下泛出些細(xì)碎的粼粼波光。管家等候在門口，見到是謝楚清，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

    “你爸還在書房里呢，還要過一會兒才肯出來?！敝x母下樓，接過她手里的盒子，看了兩眼，嗔怪地開口，“都是自己家的人，回來就回來，還帶什么禮物？你爸書房里還缺你一塊硯臺？”

    謝楚清跟著笑：“多我一塊也不嫌多嘛?！?/br>
    謝母今天穿著件靛藍(lán)色的鑲邊旗袍，頭發(fā)也一絲不茍的盤了起來，仔細(xì)一看，還畫著點(diǎn)淡妝。

    除非是來了什么人，不然謝母平時不會打扮得這么正式。謝楚清疑惑：“家里來了客人嗎？”

    “是有個重要的客人，是你爸工作上的大客戶，現(xiàn)在兩個人在書房談生意?！敝x母笑著往里走，將手上的盒子暫時放在內(nèi)廳的置物架上，“清清你餓不餓，要不阿姨先讓人做點(diǎn)東西給你吃？”

    “不用了，我還不餓。”

    置物架上除了謝楚清的硯臺外，還放了個漆木盒，盒子看著紋理復(fù)雜，雕工細(xì)膩，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謝父不會把收藏放在顯眼的地方，除非是剛收的，謝母順著謝楚清的目光望過去，解釋了句：“這是人家剛送的，我聽你爸說跟這個客戶合作機(jī)會難得，對方又是年輕有為，我本來想讓明明過來學(xué)著點(diǎn)，沒想到他還給我找理由推脫?！?/br>
    說到一半，謝母像是想起來了些什么：“對了，他以前好像跟你是一個大學(xué)的校友，看年齡相差也不大，不知道清清你以前聽過他的名字沒？”

    “你爸那個客戶姓顧，叫什么……”謝母想了想，“好像是叫顧行。清清你認(rèn)識嗎？”

    “……”

    謝楚清上樓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第7章

    顧行。

    謝楚清上樓的腳步收了回來，保持微笑地轉(zhuǎn)身往回走：“名字聽起來不熟悉，可能以前不是一個校區(qū)的?！?/br>
    “我說也是，哪有這么巧的事。”謝母沒注意到謝楚清不自然的神情，笑著感嘆了句。

    謝楚清一個月前才回b市，平時工作起來也忙，算起來這是她回b市后第二次進(jìn)家門。謝母雖然不是謝楚清的親生母親，但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再加上前幾個月謝母一直在國外，錯過了兩次碰面的機(jī)會，這一回好不容易等到謝楚清回來，當(dāng)然要好好聊聊。

    謝母中途接了個助理的工作電話，對面似乎出了點(diǎn)小問題，她抱歉地比了個手勢，皺著眉低聲往外走，此刻偌大的內(nèi)廳里就只剩下了謝楚清一個人。

    沒過多久，傭人端了兩盤水果過來，謝楚清撐臉對著果盤發(fā)呆，像是從剛才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顧行再怎么消息靈通，也不可能知道今天她回家，所以也就更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diǎn)上門堵她。唯一講得通的，就是顧行和爸真的有生意上的往來，只是碰巧趕上了今天。

    那他應(yīng)該還不知道在自己也在這里。

    不能蠢到在一樓等他們下來，上樓又怕路過書房，謝楚清抓了把小橘子，神情自然地繞過內(nèi)廳往外走。

    別墅分了前后兩部分建筑，兩處建筑中間隔了一個露天的小花園，綠化蔥郁，中央有個小噴泉，前后連著道美式風(fēng)格的白漆長廊，午后絢金的陽光暖融融地鋪灑下來，光走兩步都有種懶到骨子里的睡意。

    謝楚清邊剝橘子邊打算從長廊一頭溜達(dá)過去，剛走了沒幾步，就覺得有道冰冷的目光跟著她，仿佛芒刺在背。

    她回頭往上瞥了一眼，一口橘子噎在了喉嚨中。

    謝父的書房有扇面積不小的落地窗，正好對著中間的花園。書房建在三樓，不高不矮，正好能讓光線充足地照進(jìn)去，最重要的是，平時謝父從這個高度也能清楚地看到樓下花園里的景象。

    此刻落地窗的窗簾被拉開，顧行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似乎夾了根煙。他另一只空出來的手抵著下顎，正低眉垂眸，目光遙遙地鎖住僵在花園里的謝楚清。

    謝楚清雖然看不清顧行的表情，但卻能深刻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重量。

    “……”

    她此時此刻有種玩貪吃蛇好不容易躲開了所有障礙、最后卻不可置信地發(fā)現(xiàn)居然撞到了自己尾巴的驚愕感。

    .

    書房里，謝建平倒了杯酒給顧行。

    “顧總，關(guān)于西郊的投資，您要入股我們當(dāng)然非常歡迎?！敝x建平靠回皮椅里，又翻了一遍手上的合同，笑容滿面，“但是我知道貴公司以往似乎不插足房地產(chǎn)這一塊，這應(yīng)該不是老爺子的意思吧？”

    顧行這兩個字這幾年在商界并不陌生，但提起顧家，名聲更響亮的卻不是顧行，而是顧老爺子。

    顧老爺子年紀(jì)大了，手下連親帶戚的十幾脈人，每個都巴巴地望著逸豐的位置，但他最提拔的還是自己這個小孫子，不但把逸豐旗下最重量級的科技公司交給他來管，就連集團(tuán)副總的位置也留給了他。

    四年前顧行初露鋒芒的時候，眾人都在猜測顧老爺子是因?yàn)轭櫺懈赣H癌癥去世的早，才會格外疼愛他。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顧行不僅有頭腦有手段，而且來勢兇猛，次年就并購了一家小有名氣的電子公司，隔年逸豐科技的股價竟然翻了倍。

    謝建平本來以為這個顧行是個眼高于頂?shù)纳馊?，沒想到今天接觸下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謙恭有禮，談話間沒有一點(diǎn)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架子。

    不像家里那個小兔崽子，要是沒有人管他，能在b市橫著撒歡。

    窗外，謝楚清早就已經(jīng)落荒而逃，離開了顧行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