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爽和陳維砳留在小學直到小孩放學后，才乘了最后一輛車返回營地。

    肯尼亞的雨季就要來臨，夕陽落山后，氣溫逐漸下降。付爽關(guān)了相機，裹緊身上的衛(wèi)衣抱著胳膊，朝前問司機能否把天窗關(guān)上。

    越野車的年限已久，天窗關(guān)上后仍然往里灌著風，她正哆嗦時，身上忽然多了一件外套。她回頭看，陳維砳身上只穿著下午的那件短袖。

    “以后包里多放件外套?！标惥S砳叮囑她。

    付爽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耳畔的頭發(fā)在風中肆意吹拂擋著視線，他們彼此在昏暗中相望著，直到付爽推走了他伸來的手。

    大家都累了，一路上閉著眼睛睡覺。等到了保護區(qū)營地，食堂已經(jīng)沒有晚飯了，于是紛紛去了廚房自己做餐。

    金珉宇特地帶了韓國的拉面和泡菜過來，他這時正在廚房煮面，付爽就挨在他身邊煎雞蛋，兩人配合著做晚餐，在陳維砳眼里，他們十分有默契，僅管他不想去承認。

    陳維砳自己在紐約訓(xùn)練時，也學了點做飯，跟同宿舍的隊員身后琢磨，不過收效甚微，不怪他沒這方面的天賦，姜凱琳一直以來做飯都沒進步過。

    陳維砳在另個灶臺上炒蛋炒飯，付爽煎好蛋望去，他炒飯時身子一直挺著，下意識地拒絕油煙靠近，手里的鏟子如同鐵鍬，翻滾著那些雞蛋，炒得一塌糊涂。

    金珉宇靠過來望了眼笑著：“陳維砳，你和我們一起吃拉面，我煮了你的。”

    陳維砳回頭看金珉宇，他手上端著兩碗面，下巴朝灶臺那撇去，真的有一碗放在那。

    付爽端著餐盤掠過他，等他出來后，金珉宇和付爽已經(jīng)在邊吃邊聊天。陳維砳坐過來，坐在四角桌的一面，左邊是付爽，右邊是金珉宇，一直來回望著他兩。

    “你們在說什么？”他真的忍夠了。

    金珉宇趕緊打?。骸安缓靡馑迹f起韓語就停不住?！?/br>
    付爽把餐盤里剩下的最后一份煎蛋推給陳維砳：“多了一個，你吃吧。”

    陳維砳揀起送入口中，食之無味地嚼著，聽見付爽問金珉宇：“Lisa說周末去野營，你報名了吧？”

    金珉宇點頭：“當然，這么好的機會不可以錯過?！?/br>
    陳維砳壓根不知道這個消息，問道：“我怎么不知道？”

    付爽看他一眼，吃著面說：“她在工作群里說的?！?/br>
    陳維砳立馬掏出手機來看，Lisa是下午發(fā)的報名消息，那會他在教小朋友打籃球，渾然不知。

    陳維砳什么事也沒做，吃完后，他主動收了碗去廚房里洗，等他出來時，付爽和金珉宇已經(jīng)不見了。

    他朝外走，朗朗星空下，付爽和金珉宇正坐在營地的草地上暢快聊天，身邊還有那只狗圍著他們轉(zhuǎn)悠，畫面和諧到他不忍心去打擾。

    陳維砳蹲坐在他們身后的石凳上，付爽開懷的笑容在朦朧的月色下很清晰，或許是他不舍得移走目光，就這樣靜靜地盯著她?？粗端c金珉宇挨在一塊輕松地有說有笑，這刻他心底里也升起一股心酸。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付爽有這樣的笑容，好像自從付爽離開他后，投入進自己的生活中，就開始變得越來越開朗。

    陳維砳回憶起她痛哭的那天下午，付爽說和他在一起很累，他當時不懂她為何會累，可現(xiàn)在他漸漸能懂得藏在她心底的疲憊。她說自己喜歡他這一路來過得太難受了，從前不懂事時靠許愿，希望他喜歡上她，長大后意識到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他只當她是meimei，他們沒有一絲可能。陳維砳每每想來，都覺得很對不起付爽，他從前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和份量有多重，但在一起后，他漸漸地感受到付爽對他無私的愛。

    她跟隨陳維砳身后十幾年，每當他回身時，身邊仿佛都有她的影子存在，她默默地陪伴著他，守護他，卻沒有一聲怨言。他發(fā)覺自己很愚鈍，如果時間線能拉回她升大一前的暑假，陳維砳希望自己當時就能去緊緊抱住她，便不會讓她在那條追逐的道路上繼續(xù)下去，否定自己，承受那些對她來說被視為打擊的經(jīng)歷。

    他很感激付爽，他們在一起后，迎來了他夢想已久的全國聯(lián)賽，他追逐夢想的道路上，一直是一個人拼搏，懂得他的人很少?？筛端煌麖男W打籃球開始，身邊就有付爽加油的聲音起伏，他仍記得那個小女孩興奮地握緊拳頭為他加油，而這漫長的一路上，她都在。

    他打全國賽的途中，付爽陪在他身側(cè)，獨自訓(xùn)練的每一晚，付爽都坐在地上陪著他，給他遞水，擦汗，抱著他，親他，鼓勵他。她那樣好，把最好的自己都給了陳維砳，從不說陪他會覺得累，浪費時間，亦是枯燥乏味，也更不向他發(fā)牢sao，所有的難過都自己扛。他以為自己盡到了做男朋友的職責，其實站在付爽的角度，他一點都不稱職。他希望她受了委屈就來找他，有任何不開心的事都來向他傾訴，心里弄不明白的疑問也要第一時間問出?？伤晳T了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慮，而對于自己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

    付爽說自己自卑，沒有自信的那刻，陳維砳的心揪在了一塊，長久以來囤積在她心中的壓抑，讓她一次次否認自己，何嘗不是這十幾年來所受的不盡人意導(dǎo)致?？稍陉惥S砳心中，付爽的特別就像天上那顆絕無僅有的太陽和月亮一般，照耀他前進的道路，也溫暖他孤獨的心房。她似乎不懂自己有這樣的魅力，也似乎不懂陳維砳已經(jīng)越來越愛她，害怕弄丟她，更后怕從此以后不能再與她一同前行。

    陳維砳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問題從沒有真正解決過，付爽選擇了退縮，陳維砳能理解她，但他不能選擇退縮。

    陳維砳再醒來的清晨，倒數(shù)著離開的日子，離他返回紐約的日子越近，他心中便越發(fā)不舍，祈禱著時間能夠倒流。

    今天分配觀測任務(wù)，陳維砳吃完早飯后，先行去了營地停車場等候，那條黑突突的狗又跑了過來，他便蹲下來陪它玩了會。

    等到小組的志愿者靠近時，陳維砳回頭，付爽戴著一頂帽子，身上背了一個鼓囊的雙肩包，胸前依舊掛著她的相機。

    加上保護區(qū)的解說員和司機，他們這組一共有七個人，準備前往長頸鹿所在的大草原。一路坐著昨天的越野車顛晃到了大草原，這里白天的陽光懶洋洋，風也和煦很多，到處都充斥著舒適。

    付爽摘了帽子眺望，東非大草原上的野生長頸鹿遍布，仍緩緩駐足在蒼茫草原上覓食或者休息。他們就近找了停車點下車，紛紛組隊前往動物群落進行今日的觀測任務(wù)。

    陳維砳跟在她身后，他們一起穿梭在窸窣的草叢里，靠近那批正在前行的長頸鹿。

    付爽和陳維砳發(fā)現(xiàn)的這批長頸鹿里，雌雄不一，還有不少新出生不久的幼崽。付爽在拍照，離它們?nèi)拿椎木嚯x靜靜地拍攝，陳維砳記錄的心思越發(fā)減少，一直盯著她，生怕她越靠越近。

    付爽正想往前走幾步，拍攝一只新出生的幼崽時，忽地讓身后的人拉住了肩膀。

    “不要靠那么近?！?/br>
    付爽回頭，陳維砳皺著眉毛，她肩膀上的手越來越用力，付爽輕拍了拍肩上的那只手告訴他：“沒事的，它們不怕人?！?/br>
    陳維砳不敢離她半步，緊跟在她身后，從頭到尾都在盯著她。付爽的拍攝道路很成功，她放下相機回頭找人時，發(fā)現(xiàn)陳維砳一直在盯著她。

    “你數(shù)好了嗎？”

    陳維砳點頭：“數(shù)好了?！?/br>
    “分清了沒？”付爽問他有沒有把雌雄的數(shù)量記錄下。

    陳維砳說：“分不清?！?/br>
    付爽不奇怪，他沒來觀測過，把相機套上脖子后，跟他講述怎么去分類眼前的長頸鹿，雌雄的特征點，年幼和年長的區(qū)別。陳維砳沒想到她能記下那么多特征，自己聽一遍也大致記住了，跟她分工觀測，等到那批長頸鹿群落遷移時，他們也返回了停車點。

    正值午間，他們計劃是在原地野餐休息，下午繼續(xù)觀測任務(wù)。

    付爽從包里拿了上午從營地帶來的三明治和水果，還有廚師做的面包片和奶酪醬。

    陳維砳和解說員在聊天，一起坐在草地上曬太陽，啃著其他志愿者帶來的水果。司機叫解說員用餐，沒過一會，只剩陳維砳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那遙望草原。

    付爽啃著三明治，打開相機看照片，吃光了后，她抬頭朝前方望去，陳維砳仍坐在那看著遠方，一動不動。周圍的人都準備休息時，付爽拿起身邊剩下的面包和水果起身走了過去。

    陳維砳的懷里突然掉落了幾樣?xùn)|西，他低頭看，是水果和面包，回頭抬眸，果真見到了付爽。

    她低頭看著他：“吃點吧。”

    付爽正轉(zhuǎn)身要走，手腕又讓陳維砳攥住了：“陪我坐一會?！?/br>
    付爽不吱聲，又聽他說：“再過幾天就走了，陪我坐坐吧?！?/br>
    陳維砳說完松了手，把選擇權(quán)交給付爽，付爽回頭看他，他已經(jīng)撕著面包吃了起來。

    付爽席地而坐，把帽子摘了擱在手上，瞇著眸眺望這片漸漸熟悉的大草原。

    “這面包好干?！标惥S砳挑剔了一聲。

    保護區(qū)飲食一直這樣，她拍著帽子上的草回：“你愛吃不吃?！?/br>
    陳維砳望她：“我又沒說難吃。這些天在肯尼亞，我也過慣了這種生活，早上一出門就有工作等我，每天忙到天黑才回來，接觸了很多以前不可能遇到過的經(jīng)歷，每一天都挺有趣的，也很充實。”

    付爽靜靜地望著前方，微風拂過，她耳畔依然是他的聲音在飄蕩。

    “付爽，你真的很勇敢。我沒想過你會獨自一人前往非洲讀書，知道的那刻，心中很不安?？僧斘以谶@看到你時，我覺得自己錯了，你分明有能力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每天都很開心，這樣的生活挺適合你的?！标惥S砳由衷地感慨，下噎著口中的面包。

    來非洲讀書的契機偶然，卻已然成為了她成長至今最難忘的過程之一。身處這片熱土，付爽時常會靜下心來往前反思她的人生，也會思考著計劃她接下來的方向，似乎人越長大，越希望前路清晰。

    “這里真的挺好的，沒來之前覺得很亂，可待久了，卻又習慣了，把我以前留下的一些壞毛病都改了。唯一不好的，就是看不見我媽和我哥，我有時候還挺想見他們的?！备端е龋掳痛钤谙ド?。

    陳維砳的喉嚨讓面包噎住了，如同他問不出口的那句話，壓在心中。

    你有沒有想過我？

    陳維砳咽著唾沫，低頭說：“我在紐約幾乎都泡在訓(xùn)練營訓(xùn)練，除此之外還有體能訓(xùn)練，每周只有周末有空休息，但也閑不住，空出時間就會和隊員去觀看比賽。每過一日，我心中都在倒數(shù)著回國的日子，心想離你越來越近，沒想到會越來越遠?！?/br>
    付爽的眼睛一直望著前方，風吹著不再茂密的草地，隔出一條涇渭分明的道路，像他和她現(xiàn)在的處境。

    陳維砳看向她，她靜默著不說話，坐在身邊曬著太陽，仿佛沒有聽到他所說的話。

    他伸手替她理著被吹亂的頭發(fā)，忽然問她：“付爽，我們重新認識一次好不好？”

    付爽正好握住了他的手腕，腦海里浮現(xiàn)自己哭著說這句話時的那幕，她緩緩回頭看他，陳維砳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她仔細望著這張臉，往日的經(jīng)歷一一掠過眼前，他曾那樣真實地存在過她的生活中。

    陳維砳反握住她的手牽著，盯著她凝望的眼睛說：“這次，讓我先學著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