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深夜。 夏日宴會結束,賓客已經退場,家政公司的服務人員在花園草地上連夜收拾殘局。夜風夾雜著水汽刮到臉上,顧偕起身關上了書房的窗戶。 臺風由南向北,此刻正停在費龍城,明天這個時候就會籠罩在紐港市的上空。 墻上掛鐘叮叮當當敲了一聲響。 凌晨一點鐘,朱砂應該不會這么早睡,顧偕想。 他摸出手機點開了帝國酒店的客服服務目錄。 出軌的男人總是對愛妻無比體貼,用送禮物和花言巧語來彌補他們的心虛。道理相似,顧偕知道他現(xiàn)在正在用體貼朱砂,來彌補他讓朱砂跑這一趟的愧疚。 他不想讓朱砂與柏素素見面。 他雖然沒限制過柏素素去深藍,但柏素素識趣懂事,除非必要否則很少出現(xiàn)在他工作場合。朱砂私下沒有社交,柏素素的文藝圈也不會與金融圈重合,所以一年來相安無事,他與朱砂之間巧妙地回避了柏素素的存在,心照不宣,絕口不提。 現(xiàn)在,要他親手打破這個平衡,這怎么可能? 從一年前,他與柏素素重逢開始。每一次見面,他對朱砂的愧疚都難以言喻。只要朱砂在場,他就想把柏素素藏起來。 手指在各種時長種類的按摩服務中在屏幕上一一下滑,就在顧偕點下“確認付款”的一瞬間,手指輕輕一縮,旋即退出了按摩界面,點了瓶柏圖斯送到朱砂房間去。 雖然帝國酒店提供的是正經合法的肩頸按摩,但誰又保證這不會提醒朱砂可以叫個漂亮的小男孩來酒店給她做不正經的按摩,畢竟長夜漫漫,無所事事。 顧偕單手扯開了領帶,光是想想這樣的畫面,他就抑制不住暴怒的心。 屋外夜色深沉,風聲呼嘯。 把朱砂派出去,真是他十年做過的最糟決定。 以后如非必要,要么他帶著朱砂一起出差,要么就讓別人出去。 顧偕冷笑一聲,覺得自己就像個擔心老公出差會嫖娼的怨婦,朱砂為什么就不讓他省點心! 當當兩聲門響,驀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進?!?/br> “顧先生,”安保隊隊長推開門,站在辦公桌前畢恭畢敬地一點頭。 顧偕壓下了心中莫名升起怒火,淡淡開口:“怎么處理的?” “按您的吩咐,把他教訓了一頓,讓他以后不準再出現(xiàn)。” “他來做什么?” “……那小子嘴挺硬的,怎么打都不說。”安保隊長面上一訕,有點畏縮,瞄著顧偕的臉色,見他眉頭越繃越緊,連忙說道,“他身上好像有傷,沒揍兩下就吐血了?!?/br> “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本來是扔到公路上了,又怕死在山里不好交待,就派人看著他,打算看他快咽氣了再送到醫(yī)院。但那小子運氣挺好,剛扔到路上就有人叫了救護車把他帶走了?!?/br> 房間里安靜良久,安保隊長背在身后的雙手握成拳頭,十分忐忑地等待顧偕的責罵,但顧偕卻淡淡地說了句: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br> “顧先生晚安?!?/br> 安保隊長松了口氣,轉過身往外走,身形卻微微一頓,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讓他別節(jié)外生枝,可身體仿佛脫離了大腦指控,轉身退到辦公桌前。 顧偕輕輕一抬眼皮,問道:“怎么了?” “……”安保隊長嘴唇嚅動,絡腮胡抖了抖,猶豫地說道:“我們剛動手時,那小子說了一句‘你最好把我打死,但只有我能找到他’。” 顧偕壓緊了眉心:“然后呢?”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說了。” “好,你出去吧?!?/br> 房門輕輕關上,走廊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書房內十分安靜,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隔著窗玻璃模糊又朦朧。 顧偕靠在椅子里,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頭。 ——他和朱砂之間一定不止如此。 ——你最好把我打死,但只有我能找到他。 “他”是誰?是“他”還是“她”? 找誰? 難道他綁架了朱砂? 顧偕極輕微的搖搖頭。他篤定朱砂和邵俊之間不僅僅是嫖客與男妓的關系,但是朱砂和一個男妓能有什么秘密呢?。 他捏了捏眉心,抓起手機正要撥出某個號碼,手上卻突然一頓,似乎想了什么,接著又慢吞吞放下了手機,正巧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喂——顧先生您好,我是帝國酒店客房經理,住在898號房間的朱小姐已經退房,請問您點的紅酒要退訂還是掛在朱……” 顧偕臉色一變:“她什么時候退房的?” “嗯?請您稍等,我查一下。”電話那頭甜美的聲音一頓,幾秒后客房經理說道,“顧先生?您在聽嗎?朱小姐是今晚十一點鐘離開的?!?/br> “費龍的臺風過去了嗎?” 顧偕的聲音滲著寒冰,但隔著電話,聲音甜美的客房經理一無所知:“沒有,外面還在下暴雨?!?/br> “那她是怎么走的?” “抱歉顧先生,這是客戶隱私。” 顧偕果斷:“我手上有帝國酒店16%的股份?!?/br> “……”見多識廣的客房經理只停頓了一秒,隨即手指在電腦上噼里啪啦敲響,說道,“朱小姐通過客房服務租了一輛車牌號為LR7384的奔馳G65,目的地是紐港市。” 夜風颼颼拍打窗玻璃,厚重的窗簾紋絲未動。 顧偕望著窗外濃黑的夜色,沉吟了片刻。 臺風天氣暴雨成災,朱砂有什么要緊事要連夜往回趕?顧偕握緊了拳頭。 電話上的內線直接連接到副管家隨身攜帶的對講機: “顧先生有什么吩咐?” “讓司機送我去一趟下城區(qū)?!鳖欃烧酒鹕?,披上外套,“就現(xiàn)在?!?/br> · 翌日醫(yī)院。 烏云滾滾,風聲呼嘯。 帝國醫(yī)院的花園餐廳名聲在外,平日里總被醫(yī)生護士占據(jù)的露天座位中人此刻影稀寥,狂風將木椅吹得嘎吱作響。 朱砂買了杯咖啡,孤零零地坐在榕樹下。 不遠處,點餐臺上方懸掛的電視中,女主播正在提醒民眾暴風雨即將來臨,請安排好出行時間。 擱在桌上的手機又一次振動起來,“聯(lián)系人:顧先生”赫然亮起。 朱砂面無表情地把手機倒扣下去,按了側面靜音鍵。 從昨晚到現(xiàn)在,顧偕打了將近四十個電話,發(fā)一百多條消息問她在哪兒、為什么不接電話。 朱砂冷笑一聲。 ——憑什么你找我,我就得立刻出現(xiàn)。 昨晚暴風雨沖垮了大橋,救護車無法到達酒店。朱砂服用了酒店常駐醫(yī)生的止痛藥,藥效剛起作用,就接到了來自潔堡醫(yī)院的電話。 路人在五號海邊公路上發(fā)現(xiàn)了被打得半死的邵俊,據(jù)護士說,邵俊當時已經昏迷不醒,兩個護士費了半天勁兒才掰開他的拳頭,發(fā)現(xiàn)他死死攥著的是朱砂的名片。 倒也不是非得為了他回去。 費龍城事務結束,紐港市一堆工作等著她。精英組六人全都聯(lián)系不上,她的線人還有個十萬火急的消息給她。 她不想?yún)⑴c樹懶基金的事情。 第一,多莉生物的內幕交易如果做成,足夠她把上一季度的投資收益率翻倍。 第二,陳伯益是柏素素的世伯,哪里輪得她摻合。 何況月經量猶如流產,大走血之下身體虛弱無比。 但她是深藍資本的首席投資官,如果樹懶基金別有內幕,她必須阻止顧偕投資。哪怕這樣看起會像惡毒情人從中作梗,給明媒正娶的太太下馬威。 朱砂在暴雨中連夜開了六個小時的車。今天凌晨趕到紐港市的醫(yī)院,第一件事就是讓護士打針,強行停掉月經。 凌晨的婦科急診室剛剛處理完一起孕婦流產事故,一塊一塊深紅血跡斑駁走廊地面。她坐在婦科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單手按著肘窩,壓住出血點。 大量出血一天本來就讓她頭重腳輕,檢查時又抽三管血,朱砂剛一從椅子上站起來,頓時眼前一黑。 她剛想叫護士,只聽走廊外傳來撕心裂縫的哭喊聲,一瞬間整個急診室的人連忙向外奔去。護士疾步經過,不小心撞了朱砂的肩膀,她一個踉蹌,勉強扶著墻壁站穩(wěn)。 “醫(yī)生!護士!來人??!” “救救我老婆!” “有人嗎……” 嘶啞的叫喊聲、高揚的哭泣聲、亂糟糟說話聲和腳步聲,窸窸窣窣的各種動靜像一鍋沸粥亂哄哄地攪和在一起。 朱砂睜不開眼,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轉的漆黑。逐漸連聲音都朦朧不清,不知道過了多久,暈眩終于褪去,她緩緩睜開眼。 急診室空空蕩蕩,所有夜班人員都去搶救那個流產的孕婦了,紙巾、針管、文件……滿地狼藉。 朱砂慢吞吞走到外間長椅上坐下,慘白燈光中,側影瘦削單薄,發(fā)絲粘在臉上,地磚上倒映著她孤零零的影子。 救護車將邵俊就近送到了沿海公路上的小醫(yī)院,急診室簡陋,夜風吹刮著那扇關不嚴的門,咣咣聲聽起來像拳頭落在身上的重擊聲,光是聽聲音都覺得身上疼。 “保大人!保大人!一定要保我老婆!” “先生您先冷靜,我們當然盡量搶救產婦!” “救我老婆!zigong不要了,以后都不生了!” 朱砂背過身,刻意不看搶救室門口深情的男人。 從來沒有人陪她看過病。 她是不值錢的女兒,八歲右耳流膿流了三個月,母親愿意給她涂紅藥水還得讓她感恩戴德。而哥哥弟弟有點頭疼腦熱都會去醫(yī)院檢查。 右耳傷口愈合后,她發(fā)現(xiàn)她聽不見從右面來的聲音了。中學時學校體檢,她才知道原來那是中耳炎。錯過了最佳治療期,右腦整個聽覺神經都壞死了,佩戴助聽器也于事無補。 后來她遇見了顧偕。 再后來,她手中有十幾家頂級醫(yī)院的股份。每次進醫(yī)院,不用預約,也不用排隊,一路VIP通行還有高級護士前呼后擁。 只是,依然沒有人會在她從核磁室里出來時問她怕不怕,問她核磁箱是不是像個火化爐。也沒人會等著她的體檢報告單,仔細地一項一項檢查數(shù)值。更不會有人在搶救室外呼天搶地,要她活下來。 朱砂在急診室外坐了許久,終于等到心率平復,才起身往住院部走去。 白清明在她的吩咐下一直守在醫(yī)院,這時,將近清晨了,邵俊還沒從昏迷中醒來。 可憐的小狼狗兩星期前的傷還沒好利索,新傷加舊傷,人沒殘廢已經是上天垂憐。 隔著透明的窗玻璃,只見病床上的青年臉色蒼白虛弱,呼吸面罩遮蓋了下半張臉,已經看不出與顧偕相似的端倪,卻莫名讓朱砂心中泛起一陣漣漪。 邵俊與她非親非故,還是個偷拍她性愛視頻的內jian。她不是天性善良的圣母,也沒興趣拯救沉淪少年。 只是他在車輪下抬起頭看她的那一眼,讓朱砂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她時常會想,如果當年沒有遇到顧偕,她現(xiàn)在會怎樣。 身無分文的十五歲少女離家出走會有什么結局? 餓死凍死?站街賣身?還是灰溜溜回家,退學打工或者給哥哥換親。 除了上天沒有人知道答案。 “朱小姐怎么認識他的?”白清明忽然開口。 朱砂向他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白清明心思縝密,嘴巴嚴密,從來不會打聽她的私事。 “……”白清明對上朱砂的眼神愣怔半秒,隨即反應過來,輕笑出聲,“啊,朱小姐你不在!昨天顧先生太太在山海別墅辦了場庭院烤rou會,這小子在聚會上端盤,聽說是紐大學生,勤工儉學,顧太太還以為他是偕神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呢哈哈。” “哈哈哈哈……” 朱砂附和著,笑出了聲。玻璃窗上映出她蒼白的臉,她看見自己的唇角勾勒出冰冷的弧度,眼底的光一寸寸凝結成霜。 即使她在到處管制封路的雨夜里開了一夜的車,身體在疲憊與寒冷中累到麻木,依然能感受到胸腔里如刀割裂的絲絲劇痛。 山海別墅的庭院烤rou。 原來這是這樣。 為了不讓聰慧的妻子對婚外情有所察覺,就把情人流放三百公里外,去勸說一個沒有意向投資的老人投資。 顧先生,您真是體貼。 昏暗的走廊燈光下,朱砂臉色慘白,眼底布滿了血絲,鎖骨窩里盛著一片憔悴的陰影。 她吩咐:“等邵俊情況穩(wěn)定了,就把他轉到帝國醫(yī)院去?!?/br> 白清明低頭:“是?!?/br> “給他買幾身好衣服,啊……等等,衣服就算了,買輛哈雷吧,買一輛你能今天之內買到的最貴的?!?/br> “好。” 白清明掏出手機,在備忘錄里新建提醒事項。 “另外,給他劃五套水岸人家的房產?!?/br> “水岸人家?”白清明手指一抖,“朱小姐,那可是偕神的……” 他斟酌了一下這話怎么說。 水岸人家是清河南岸的高檔住宅區(qū),由深藍所投資的臨港建筑公司開發(fā)。清河南岸的開發(fā)權由是塊肥rou,無數(shù)公司虎視眈眈,在競標過程激烈,不少公司被爆出了經營問題和管理者丑聞,這些公司不僅沒有拿下競標權,還股票大跌陷入泥潭。 當然這是朱砂動了手腳。 臨港建筑公司高層劃出了兩棟樓以私人名義分別送給顧偕和朱砂,顧偕將他那棟樓當作績效獎勵給了朱砂。一年前,朱砂將原本屬于她的那棟樓捐給了柏素素的基金會,現(xiàn)在剩下的那棟樓,曾經是顧偕的,四舍五入相當于,用顧偕的房子……養(yǎng)……養(yǎng)別的……男人…… 白清明吭了一聲。 “怎么了?”朱砂挑起鋒利的眉峰:“我養(yǎng)的小狼狗難道還用上班租房擠公交嗎?” 虐男主分三步走,今天先把冰箱門打開,我們小火慢燉,讓男主煎熬著。 作者是完美主義者,所以請了一位萬字20元的校對同步校稿。 下周一入V,9萬字內容免費,希望大家支持正版,感謝投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