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甘心讓他們站在山頂看你累成狗？”

    摩天巨樓、噴泉雕像、布滿陰云的天空以及尹鐸英俊的面容全數(shù)倒映朱砂眼底，面色似乎有些蒼白，良久后，她突然一笑：“我剛才說錯了?！?/br>
    尹鐸略微側(cè)臉，表示出傾聽意愿。

    “你不配當(dāng)狼，狼是個敬業(yè)的rou食動物，想吃羊就自己抓，不會假惺惺地說‘生而為羊，你不值得’，”朱砂的眼梢因壓緊而顯出一條弧線，“我割掉二十三億，季度收益依然領(lǐng)跑夏普指數(shù)，整條金融街有第二家對沖基金能做到嗎？如果你想讓我在認(rèn)罪協(xié)定上簽字，至少得給我一個資金在二百億以上的賬戶，打感情牌，你在侮辱我們兩個人?！?/br>
    朱砂久久凝望著尹鐸，后者眼中的精光沒有褪色半分。

    “我向你道歉，朱小姐，”短暫的沉默后，尹鐸說道，“作為全世界最后一個真心憐香惜玉的紳士，給你一句忠告，當(dāng)然你可以把它當(dāng)成挑撥離間?！?/br>
    朱砂的眉眼和嘴角依然笑意盈盈，但那弧度分明是冰冷的。

    “你把自己當(dāng)成‘邪神’的刀，但‘邪神’只把你當(dāng)成狗?！?/br>
    “那又怎么樣？”朱砂臉上的微笑終于繃不住了，淺色的瞳孔如冰川般幽深，她一字一頓問道，“你知道窮的滋味嗎？”

    “生我的那個男人斷了兩根手指，截肢要四百元，醫(yī)生說斷指時間不長，四千元就能接上，而那個男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說，‘截吧，不要了’。尹檢察官你母親經(jīng)營世界排名第七的豪華酒莊，一瓶酒可以拍出四百萬的天價，你能想象得到這個世界上有人為了四千塊連手都不要了嗎？”

    尹鐸略微一愣，面具般的笑容短暫地出現(xiàn)裂痕。

    “我知道你調(diào)查過我，那你應(yīng)該知道，從那個地方逃跑前，我只剩兩條路，要么賣身當(dāng)雞，要么賣zigong生孩子?！?/br>
    尹鐸面色沉如水，喉結(jié)動了動，沒有說話。

    “我從五歲開始就去海邊撿蛤蜊、我翻過從我家到菜市場這條路上的每一個垃圾桶，窮鄉(xiāng)僻壤沒有童工的概念，大一點(diǎn)了就去工地挑沙搬磚，你八九歲的時候在干什么？坐游艇出海度假？乘私人飛機(jī)去南非避暑？我十五歲之前沒吃過一個雞蛋，修鞋的手藝能和路邊大爺搶活兒，上學(xué)時只要有人丟了東西就會賴在我頭上?！?/br>
    尹鐸盯著她依然平穩(wěn)的臉，似乎正竭力從她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自嘲、譏諷甚至自憐。但朱砂的語氣平穩(wěn)得泛善可陳，仿佛正在講述是別人的故事。

    “有一次，路邊摩的司機(jī)著急拉活兒，把沒吃完的盒飯隨手扔了，盒飯里有一塊完整的，沒被咬過炸雞翅。生我的那個女人著了魔似的沖過去撿來給我哥吃。雞翅明顯已經(jīng)發(fā)涼了，面皮上沾了點(diǎn)配菜里的蘿卜湯，但我還能聞見油炸的香味，真的好香，我看著我哥大口大口吞下骨頭渣、雞rou碎和面皮混在一起的東西，吃的滿嘴是油，而生我那個女人在一旁看著，她自己也忍不住咽口水。那一刻起我就發(fā)誓再也不要過這樣的生活了?！?/br>
    朱砂仰頭吸了口氣。

    “是顧先生給我買了人生中第一盒止痛藥，讓我從里到外都能穿上新衣服，教我吃海葡萄能代替酸姜去腥味。他把我打碎重組變成了今天站在你面前和你說話的這個人。如果沒有他，我早就變成臭水溝里的一灘腐rou白骨了?！?/br>
    “所以，他要錢，我就為他賺錢，他要弒父，我就為他磨刀，他要娶妻，我就割rou為他下聘禮?！彼弦I的雙眼，肩頸肌rou因過度用力而顯得繃緊，清晰說道：

    “我甘愿當(dāng)他的忠犬，任憑他差遣！”

    午休時間，金融街車水馬龍，身穿昂貴西裝的精英步履匆匆，舉著電話吼對方平倉、賣出或做空，帶著怒火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消失在模糊的街景噪雜里。

    朱砂和尹鐸隔空對視半晌，沒有注意到身后大樓拐角的暗處，一道西裝衣角隨風(fēng)揚(yáng)起。

    路邊停放的幾輛車和法國梧桐樹遮住了顧偕的身影，他的臉色蒼白冰冷，嘴角線條僵而繃緊，向來如寒冰般尖銳的目光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融化，濕潤的夏風(fēng)吹到臉上，引發(fā)一陣極輕微的酥癢。

    顧偕的眉心終于松開，嘴角也不自覺勾起。半晌，他轉(zhuǎn)過身，又回頭戀戀不舍似的看了一眼朱砂的背影，才單手插進(jìn)褲袋，順著墻角陰影走進(jìn)大樓后門。

    尹鐸很久沒有說話，兩人面對面站著，周遭氣氛微微僵硬。他知道如果這時說出一句“我理解你”或者“你辛苦了”都會被朱砂懟回來。他能給這位戰(zhàn)士般的女人是尊重、平等和敬佩，而非同情與關(guān)懷。

    少卿，他再次戴上了笑盈盈的面具，問道：

    “你真的甘心？那你為什么還在第三市場把垃圾債券打包成衍生品？這幾天奔波你能賺回幾個零頭？”

    朱砂眉心稍稍壓緊。

    這幾天來精英組確實在收拾殘局，但并沒有做衍生品工作。難道真如溫時良所擔(dān)心的那樣，她真的錯過最佳時機(jī)，有其他玩家悄悄入場了？

    但她眼中只閃過半秒鐘的困惑，平靜道：“商業(yè)機(jī)密，告訴你了，我可能就得等傳票了。”

    “哈哈，巧了，”尹鐸莫名笑起來，眼底浮現(xiàn)出清晰的壓力，“你不說，也躲不掉傳票?！?/br>
    尹鐸向后退了半步，敲了敲老爺車副駕駛車窗，車門砰地向外打開，從中里鉆出個戴鴨舌帽的大男孩，伸手一遞，將一份牛皮紙文件袋送到朱砂面前。

    朱砂接過，低頭掃了一眼，緊接著向尹鐸投去不滿的目光。

    “朱小姐放心，我的車隔音很好，他什么都沒聽見，”尹鐸解釋，“而且我不是早就說了嗎，我來送個人，順路和你打招呼?！?/br>
    大男孩說道：“朱砂，你被傳喚了?！?/br>
    尹鐸向前邁了一步：“你指使手下賄賂安保，潛入地方檢察官大樓，把偽造的文件放進(jìn)我的資料室里，不得不說這招聲東擊西玩得確實漂亮，救了白川也救了深藍(lán)，不過你又要為你的偕神犧牲了，偽證、賄賂、非法入侵、干擾司法公正……”

    他朝朱砂伸出右手：

    “對，朱小姐，‘我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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