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shuwx.com 恩重如山149 無間(下)
凌晨三四點,黎明前夜色最濃重的時候。 房間沒有開燈,只有從門縫下透進來的走廊燈光勉強為房間提供了些光線。陳敖坐在沙發(fā)上,朱砂和顧偕并肩坐在他對面的鐵床上,三個人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望著彼此,仿佛片刻前拿槍指著對方腦袋的僵持已然雨過天晴了,只有門縫下那一道道狹長的黑影提醒著他們,危險遠遠沒結束。 “我在這兒,陳先生還真不方便開口,”朱砂言語間善解人意,動作上絲毫沒有起身離開的打算,“那看來應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陳敖似笑非笑:“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這人要是沒有自知之明呀……” “那就天下無敵了,”朱砂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又聳了聳肩,“顧先生是這么教我的?!?/br> 顧偕:“……” 陳敖略微瞇起眼睛,眼底的森然不加掩飾,但依然風度翩翩,甚至比方才更加有禮貌。 朱砂在他那虎視眈眈的目光中,坦然地換了個坐姿,將踩在地面上的那只腳搭在了顧偕的腳背上,還囂張地晃了晃腳尖,霎時,光亮的皮鞋尖被蹭出一道白灰?!焐暗母吒恢划敵娠w鏢扔了出去,另一只砸破水管后沒來得及拔出來,方才滿樓亂跑、從窟窿眼跳下來,以及踩 著廢墟威脅陳敖,腳上都只穿著一雙襪子。 直到這一刻,顧偕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朱砂和陳敖之間有一絲奇怪又微妙的氣場。 他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不定,不由疑惑地擰起了眉心。 “陳先生您知道的,我不僅是顧先生床上的女人,還是他最得力的屬下,以往談判桌上都是顧先生唱黑臉,我唱白臉,不過您二位既然……”朱砂笑了笑,刻意咬重了幾個音節(jié),“曾、經、是兄弟,那就沒有必要‘變臉’了,咱們不如敞開了說吧?!?/br> 陳敖客氣地擺了擺手:“哪里哪里,兄弟之間,不是談判,家事而已?!?/br> 前半生不知恐懼為何物的邪財神終于有了弱點。陳敖話音剛落,顧偕身體明顯僵硬住,腦中正高速運轉著如何把話打岔,然而他的手卻突然被一只冰冷柔軟的手握住了。 “我不是顧先生的內人,但也算不上外人……”朱砂笑盈盈望著他,“是不是顧先生?嗯?” 顧偕這口沒咽下的氣又瞬間噎在胸口。 這是他一手鍛造的女武神,卻被他一步步逼進了……俗媚情人的鎧甲里。如果不這樣麻痹自己,她是不是就活不下去? 顧偕眼底略微閃動,無數(shù)片粉紅色小藥片交錯閃現(xiàn)在腦海里。 小時候拉開床頭柜,粉紅色、圓形的、精致的“糖果”散落了一抽屜,他剛拿起一片,緊接著耳畔風聲呼嘯,mama的一耳光打得他半邊臉都麻木了……后來當最底層的打手,他眼睜睜看這同伙把不聽話的妓女打得半死,然后揪著她的頭發(fā)把粉紅色藥片塞進她進嘴里。 ……朱砂有明明有其他選擇,可她偏偏要吃最廉價、最傷身的春藥來應付他。 手背傳來陣陣刺痛,顧偕不敢回握住朱砂的手,只輕聲說道:“是。” 房間內充斥著硝煙的氣息,陳敖和朱砂兩個人互不退讓,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顧偕臉上的異樣。 “在陳先生缺席的這十七年里,顧先生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冷漠無情的顧先生了……” 朱砂瞥了身旁一眼。 顧偕側臉輪廓冷硬,這么一聲不吭地坐著,就像一尊散發(fā)著沉甸甸壓迫力的黑面神,“冷漠無情”這四個字就是他最好的代言。 陳敖笑了笑,饒有興趣地看朱砂睜眼睛編瞎話。 “現(xiàn)在他冷漠無情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心,”朱砂面不改色道,“他善良……” 陳敖耳尖抖了抖。 “溫柔……” 陳敖握緊了拳。 “脆弱……” 終于連顧偕都要繃不住了,被朱砂握住的那只手止不住抽動了一下。 “以及易騙,”朱砂笑道,“而我的存在,就是保護顧先生不、被、騙?!?/br> 陳敖禮貌性問道:“比如呢?” “比如,您說您抓我來,說要我當個籌碼,這話就我不信。既然您和顧先生曾、經、相濡以沫了那么久,您就應該清楚他吃軟不吃硬,我對顧先生的重要性您看見了,您讓顧先生故意折騰這么大一場,無非是給外人看的,”朱砂稍稍揚起下頜,“所以,您現(xiàn)在自身難保,還有事相求?!?/br> 房間內一片死寂,輕聲走動的腳步聲與刀槍摩擦的輕響隔著門板傳進來。 陳敖一聲不吭。 顧偕緊緊盯著他垂落的眼簾。 朱砂的手還虛搭在顧偕手背上,清清楚楚感受到顧偕的顫抖。 十七年久別重逢,顧先生表現(xiàn)得再冷漠,也無法對昔日兄弟無動于衷。朱砂的手頓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松手,維持這個男人的體面,還是該緊握住他的手,提醒他她還在他身邊。 三個人不約而同陷入僵持。 足足過了一分鐘,陳敖才深吸一口氣,慢慢張開了嘴。他就這樣凝視著顧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苦笑著搖搖頭:“阿偕啊……” 突然間,一道明亮的光柱穿過玻璃窗在陳敖臉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烏黑夜幕的盡頭,大風驟然乍起,直升飛機的引擎聲由遠及近。無數(shù)紅藍警燈和警笛聲越過繁華燈海,涌向跨海大橋背后的下城區(qū)。 門外有人喊道:“大哥!條子來了!” 房間內三個人對視一眼,紛紛站起身。 警方再怎么給陳敖面子,這里畢竟是紐港市的下城區(qū)不是雅戈達的貧民窟。顧偕帶人用沖鋒槍轟開了大鐵門,這么大的動靜恐怕都不能定義為黑幫火拼,來的十有八九是國土安全局。 “你看,要是沒有旁人在,咱們兄弟也不能說不上三句話,”陳敖無奈地一攤手,對顧偕誠懇道,“你明天會收到我的禮物。” 顧偕面無表情地一點頭,旋即與朱砂一同往門外走。 “阿偕——”陳敖突然道。 顧偕回身望去,只見陳敖眼底微閃,和氣地笑了笑:“別來無恙。” 顧偕愣住了,那張常年面部神經壞死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裂痕。就在這山高水長深情對視間,警笛聲越來越近,朱砂忍不住拽了拽顧偕的袖子。 “走吧,”陳敖瞄了一眼朱砂,“再不走,你的朱小姐的心愛的小狗狗就咽氣了。” “……”朱砂的手本來都握上了門把,聞言又轉過來,帶著明媚的笑意,一步步走向陳敖,然后踮起腳尖,附在他悄聲耳邊說道: “您說錯了,顧先生可喜歡我了,喜歡到他爹給他一個腎都不換的程度?!?/br> 四輛越野車一字停在門口,直升飛機在夜幕上空盤旋。十個昏迷的安保和邵俊被醫(yī)護人員抬上了救護車,帶槍的馬仔站滿了院子,顧偕和朱砂在滿場注目禮中走向越野車。 “朱小姐——” 朱砂一臉“又他媽怎么了”的表情轉過身。 只見陳敖站在門口臺階上,手里拿著個大喇叭,喊道:“嫖娼付錢天經地義,你車上的錢,我替你的小狗狗收下了?!?/br> 朱砂:“???” · 破敗骯臟的大樓在后視鏡的視野中逐漸遠去直至消失在連綿起伏的山路間,猶如一場詭局綺麗的夢境唰然退去。遠方漆黑的天幕盡頭正漸漸泛起魚肚白,微渺的天光從車窗縫隙間灑入車廂。 朱砂獨自一人坐在后排座椅里,偏頭靠著車窗,注視著窗外破陋骯臟的街景。 這是顧先生曾經的世界……是他的故鄉(xiāng)。 跨海大橋連接了新舊兩個城區(qū),也隔開了極端貧窮與極端奢靡。她無數(shù)次來過下城區(qū),但每次都只到剛過彩虹橋的地下拳館為止,更深的地方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她沒有柏素素的天生好命,也不像顧偕掙扎在萬丈深淵里,就是夾雜在兩個極端世界中的普通人,是蕓蕓眾生中不值一提的一個。 下城區(qū)到處都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車廂不斷顛簸。長時間繃緊的神經后放松下來后身體陷入無邊的疲憊中。她應該隨著搖晃的車廂小睡一會兒,然而此刻她卻無比清醒,好像這半生都沒這么清楚過。 顧偕沒有和她坐一輛車,她也無暇思考顧先生今晚故意疏離的態(tài)度是因為下午剛剛抓到她吃藥,還是因為別的什么事情。 因為腦海里的各種聲音畫面正亂糟糟地混雜成一團,某個長久以來被有意無意忽視的念頭正從千絲萬縷中一點點剝離出來。 遇見顧偕那年,她十五歲,顧偕二十七歲。 瓢潑大雨中年輕英俊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簡單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勢,便將她從車輪下打橫抱起。他的胸膛guntang,臂彎有力,一直到十幾年后的今天,她依然記得暴雨中他冷峻冰白的側臉。 就像神明一樣從天而降。 可那束車前燈光遠遠不夠照亮她這十年的長路。 二十七歲的男人出現(xiàn)在每一張報紙的頭版,不論她播到哪個臺,電視新聞里永遠是他和高官權貴握手的畫面。更哆內容請上:Npo18. 除了功成名就,風光無限,還有一點神秘和邪惡。 他是豪門私生子,母親是紅極一時的明星超模。他殺人不眨眼,身上命案無數(shù),先血洗了敵幫的婚宴,又手刃了自己的老大,就像電影里的孤膽英雄,在他的BGM沒有人能打敗他。 她把他當成戰(zhàn)無不勝的大英雄,虔誠親吻過他身上的每一道傷疤,在結痂的rou體中追溯他的種種傳說。 他注定站在穹宇之巔,受萬家香火,供萬人敬仰,唯獨不該被誰私藏。 他可以流血也可以流淚,可以大汗淋漓也可以累到射不出一滴jingye,但……他不該拉肚子。 越野車駛出下城區(qū),開上跨海大橋。遠方海面盡頭,高樓連綿不盡,立交橋盤根錯節(jié)。繁華的城市中心在車窗外一點一點亮起來,猶如一場經久籠罩的迷霧豁然散去,露出了那尊名為“顧偕”神像的本來樣貌。 原來他從這種地方來——空氣中彌漫著臭烘烘的大麻味,用過的避孕套隨地亂扔。房間里擺了床就沒有桌子的空余,門板上滿布彈孔和砍痕,他要和一千個人分享一間廁所,為了果腹可能還去垃圾桶里撿過爛蘋果。 他破碎過,也愈合過。 深沉天幕逐漸染上透光的青白,第一縷天光從云隙間灑下,照進了神像的裂縫里。 ——不是他天生就有讓人下跪的沖動,而是她眼中的微光為他鍍上了金身。 ——以下不收費——白清明把算盤撥得噼里啪啦響:“痕檢組二十萬、搜救組包含直升機燃油費、使用費在內共六十萬、槍支彈藥一百萬,十個雇傭兵……不是,是十個專業(yè)安保人員的傭金每人是三十萬,幸好是他們有醫(yī)保,醫(yī)藥費不用您出,剩下您和朱小姐還有邵俊的醫(yī)藥費是……” 顧偕:“他的醫(yī)藥費憑什么我買單?” 白清明:“我覺得您不該說‘憑什么我出’,而是應該咬牙切齒說‘她開心就好’,然后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砸墻繼續(xù)表演父愛如山?!?/br> 顧偕:“這賬對不上,這三百萬是你貪了嗎?” 白清明:“給邵俊的五百萬嫖資里,有三百多萬是從您保險箱里取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