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樣的話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寧也沒什么表情地套上衣服，抓起玄關(guān)上放著的車鑰匙走了。

    齊煊樓還站在當(dāng)?shù)?，整個人灰撲撲的，像是沒聽懂。

    寧也開出小半段，才降了一半車窗透氣。車是齊煊樓開過來的，滿車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寧也心里的疲倦一層一層涌上來，快要窒息。

    齊煊樓理直氣壯地“原諒”自己成功惡心到了寧也，而之前寧也摘掉的戒指，也終于切斷了他們最后一絲聯(lián)系。

    互相折磨了這么久，當(dāng)這一天終于到來時，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失落，卻也沒有多么輕松。

    只覺得累，無邊無際的累。緊接著，就是無邊無際的厭棄。

    厭棄齊煊樓，厭棄自己，也厭棄累到不行卻舍不得放棄的感情。車速越來越快，寧也的大腦一片空白。

    極速轉(zhuǎn)彎的時候，寧也吁了口氣。

    終于解脫了。

    緊接著就是翻涌的后悔和害怕……后悔讓父母傷了心，害怕來不及求他們的原諒。

    后悔遇到齊煊樓，后悔那一年……

    車子失控地撞到了高架橋墩上。

    寧也沒有系安全帶。額頭上熱流夾著痛涌來，失去意識前，寧也想到那一年。

    風(fēng)正好，云正好，看到他站在樹蔭下，微微一笑。

    第2章 重生

    醒過來的時候，寧也覺得頭疼的要炸了。視線迷迷蒙蒙的，好一會兒才定下來，天花板上吊著的燈有點丑，是很古老的那種長條電棒，四周也不算雪白。

    寧也眨了眨眼，想起之前的車禍——什么情況？誰忒么把自己送進(jìn)這么個黑診所的？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點，門口站的人在和外面講最后幾句話：“……你回家休息下吧，這里我守著，讓小李開車慢點，注意安全?！?/br>
    然后門被躡手躡腳推開，一個人輕手輕腳走了進(jìn)來。

    寧也轉(zhuǎn)頭去看，目光相接，他瞬間全身僵硬。

    是……mama，看著年輕了好多，穿著雖然精致但明顯已經(jīng)款式過時的衣服，還梳著長發(fā)。

    “哎呀醒了！”寧mama隋阮見寧也睜開眼睛看著自己，雙眼唰地亮了，撲過來疼愛地摸了摸他的臉，“還疼嗎？等mama一下，我去叫醫(yī)生?！?/br>
    說完起身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出去了，走廊上傳來小跑起來的腳步聲。

    寧也多少年沒有被親媽這樣溫柔對待了，一時間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隋阮出去以后，他頂著疼死人的腦袋左右轉(zhuǎn)著看了一下，終于確定這不是現(xiàn)在——確切說，不應(yīng)該是他車禍之后進(jìn)醫(yī)院。

    電光火石之間，寧也想起來了。

    這明明是上高中之前的那個暑假，他剛學(xué)會開車就跟人學(xué)飆車，結(jié)果撞樹上差點要了命那次進(jìn)醫(yī)院嗎！

    那時候他才十五！

    一次車禍，撞回了十五年前？！

    寧也渾身冰涼，一剎間竟然不知道該驚懼還是該興奮。他動了動手，搓捏了一下床單，真實的觸感傳來時，寧也的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順著兩邊臉頰直沒入了頭發(fā)里。

    寧也輕微腦震蕩，額頭上破了縫了幾針。醫(yī)生過來后又檢查了一遍，外傷問題不大，主要問題還是中二少年叛逆的心理問題，這就醫(yī)生管不了了，交代了等會兒去取藥就出去了。

    隋阮坐在寧也病床邊，拉著寧也的手哭的眼淚汪汪：“mama也不是不讓你玩，你不愛學(xué)習(xí)咱不學(xué)也沒什么，但你不能這么亂來啊，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mama怎么活！昨天差點嚇?biāo)牢?，你爸都嚇得臉煞白，等你好了又要打你。你就不能省省心……?/br>
    寧也聽她嘮叨，心里涌上一陣又一陣的暖意。他伸手摸了摸mama的手，安慰她：“好了好了你別哭了，我以后都改。”

    這話他是真心實意說的，真改，再也不讓父母傷心，再也不讓父母為他難堪，再也不讓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隋阮愣了一下，狐疑道：“你別想什么鬼主意，老老實實給我在這里養(yǎng)傷聽到?jīng)]有？回頭你爸來了也別跟他頂嘴，你還傷著，他最多也就是罵你幾句，別惹他生氣，知道了嗎？”

    寧也回想了一下自己當(dāng)年，張了張嘴，在隋阮期待的眼神里乖順的點點頭：“知道了。”

    他這么老實聽話，隋阮反倒是不習(xí)慣了，一直上下打量他，生怕他又有什么鬼主意。

    寧也大大方方任她打量，視線對上就朝她笑笑，乖順的要命。

    寧也在醫(yī)院住了一禮拜出院，安安分分，沒出什么幺蛾子。出院那天他爸也來接他，見他反正沒什么好氣：“暑假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以后不許跟你那些狐朋狗友來往，我給你辦了手續(xù)，開學(xué)跟我去府城上學(xué)?！?/br>
    府城是s省gdp最高的一個地級市，一年前寧正朝調(diào)任府城做市委書記，過兩年他會直升榆城做市委書記，再三年后進(jìn)s省委常委，再過一年進(jìn)省委副書記，再有一年升代省長，一年后成了s省省長。寧正朝在政壇順風(fēng)順?biāo)?，在s省又干了三年，眼看要再進(jìn)一步到隔壁z省做省委書記。

    就是那一年，寧也為了齊煊樓走上歧路的消息被曝光。

    寧正朝氣得和他斷絕了關(guān)系。但政壇上哪管什么斷不斷絕關(guān)系啊，寧也從此成了整個寧家的污點。

    后來三四年，寧也再也沒有在現(xiàn)實中見過寧正朝和隋阮。逢年過節(jié)送回去的禮物，隔天就進(jìn)了垃圾桶。

    寧也雖然叛逆，但也不是不難過的?，F(xiàn)在重來一次，他報了百分百的心思要和上一次走截然不同的路，絕對絕對絕對不要惹爸媽生氣傷心，絕對絕對絕對要對他們好，連上次的份也補(bǔ)回來。

    第一條就是，不想去府城上學(xué)。

    因為齊煊樓在府城，寧也不想再見他了。

    寧也仔細(xì)想了想現(xiàn)有的條件，悲劇的發(fā)現(xiàn)幾乎毫無反駁的理由。寧正朝的理由很好，榆城寧也交的朋友有問題，這次車禍寧也是跟表哥隋宋一起出去的，兄弟倆人簡直是榆城大紅人，走在哪都有人捧著給花錢。

    停零花錢怕什么？

    連沒錢都管不了寧也，那就只能換地方了。

    這次隋阮也百分百同意。寧也還在醫(yī)院的時候，寧正朝已經(jīng)辦理好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準(zhǔn)備開學(xué)帶他一起走。

    寧也在床上打了個滾，組織了半天語句，琢磨著再掙扎一下。

    挑了個他爸在家吃晚飯的時候，寧也輕輕嗓子：“爸?！?/br>
    寧正朝咬著飯看他。

    “那什么……”寧也多少年沒這么討好人，哪哪都覺得別扭，“我以后保證聽話，您就別讓我去府城了行嗎？我去了家里就我媽一個人，她肯定老要來回跑，不安全。”

    “嗯？”寧正朝瞪他一眼，“不行！”

    寧也看了自家親媽一眼：“真的，以后絕對都改?！?/br>
    隋阮插話：“兒子，你跟你爸去，府城離榆城也不遠(yuǎn)，媽經(jīng)常看你去。你都被你哥帶壞了，你舅舅這次也下了狠心，要把你哥送國外念書去了。”

    誰要管隋宋的死活??！寧也想了想以前那些人怎么巴結(jié)自己的，特別努力但蒼白的：“我這次真不亂來了，真的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寧正朝吃完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每次你都說知道錯了，下次變本加厲，放你在榆城你下一步就該吸毒了！不行！你媽過陣子也去府城照顧你，我也不用來回跑了。這事兒沒的商量。”

    寧也苦著臉：“那您給我轉(zhuǎn)哪個學(xué)校了？”

    “府城一中最好，不比榆城差。”寧正朝敲敲桌子，“我不指望你多好好學(xué)習(xí)，你能老老實實念完就行。”

    唉。寧也心里嘆口氣：“哪個班?。俊?/br>
    這倒是寧正朝沒注意，愣了一下：“還不知道，應(yīng)該是進(jìn)最好那個吧?！?/br>
    這時候都還是按成績分班，好學(xué)生差學(xué)生一目了然。寧也眉頭一轉(zhuǎn)，退而求其次：“這樣吧，您回頭再跟人商量商量，別把我弄最好哪個班去。我這成績您也不是不知道，進(jìn)了好班還占人家名額，每次考班里倒數(shù)也怪給您丟人的，放個差不多的班就行了?！?/br>
    府城一中最好的班是一班，以前寧也在那，齊煊樓也在。

    寧也是混進(jìn)去的，齊煊樓是自己考進(jìn)去的。

    說實話，只看齊煊樓，根本不會想到他家是那樣的。他幾乎是“品學(xué)兼優(yōu)”這四個字的代名詞。

    寧也這個要求提的還可以，寧正朝也覺得挺有道理，點了點頭：“我回頭再問問。”

    這么說就是同意了。寧也低著頭嘆了口氣，想起上輩子自己本來就不樂意去府城，又叛逆又不懂事，故意跟他爸作對，沒用多久府城會玩的人就都知道寧也他爸叫寧正朝，是府城一把手。

    寧正朝工作忙，哪有空天天盯著他，基本上就等于給寧也換了小點兒的地方接著玩。

    這輩子寧也不會了。

    他做好了低調(diào)做人的準(zhǔn)備，府城一中人那么多，齊煊樓風(fēng)頭出盡，哪有空注意一個學(xué)習(xí)一般又沉默寡言的寧也呢？

    熬過兩年，等寧正朝調(diào)動的時候?qū)幰矤幦「D(zhuǎn)學(xué)，回頭大學(xué)跟齊煊樓一南一北的報，這輩子就沒什么交集了。

    這么想著，寧也覺得轉(zhuǎn)學(xué)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榆城夏天熱，寧也懶得動彈。他也算是享受過的人了，這時候的朋友們再叫他出去玩他就沒什么興致，一個假期借口養(yǎng)傷天天宅在家里，倒讓隋阮和寧正朝十分驚詫，總覺得他是要憋著勁兒使壞，隋阮每天看他的目光都是警惕的。

    寧也覺得她眼睛瞪的圓圓的看自己很有意思，就總是逗她玩，哄的他媽每天眉開眼笑的，家里氣氛也好了許多。

    開學(xué)之前寧也也就出了兩三次門，一次是去買準(zhǔn)備帶走的生活用品，一次是去探望爺爺，還有一次是臨走前幾天，叫了幾個朋友出來聚餐。

    出門之前隋阮不是太情愿，又覺得寧也不聲不響走也確實不是個事兒，日后他再回來榆城不好處理人際關(guān)系，再三叮囑讓他早點回來才肯放他走。

    寧也叫的人不多，自家的寧之，寧乎，寧柘，湊上寧也不小心湊了個之乎者也，除了老大寧之是女孩兒，剩下三個都是男生。舅舅家的隋唐隋宋哥倆，外婆那邊的阮宜舟阮暮寒哥倆，姑姑家的宮商宮羽兄妹，大伯母——也就是寧之和寧乎他mama家姓薛，又叫了個薛東翰和薛小滿兄妹倆。

    加上寧也也就十二個人，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基本上榆城小一輩的就齊了。

    薛家、宮家和隋家從商，阮家和寧家從政，毫無沖突。

    進(jìn)門的時候?qū)幰灿悬c無語——放眼一看，全是親戚。他上輩子和自家兄妹們關(guān)系一般，倒不是有什么斗爭，主要是其他各頂個兒的精英，全是別人家的孩子，就屬寧也不愛學(xué)習(xí)還叛逆搗蛋，小時候還挺好，上高中開始就漸漸沒法一起玩了，出了社會就更別提，兄妹們從商的從商從政的從政，錢途前途一片坦蕩，寧也倒也不是缺錢，主要是身份不合適。

    論起來以前也就數(shù)跟隋宋和薛小滿關(guān)系好。隋宋跟寧也差不多一樣叛逆，但是他沒遇到齊煊樓，最后還是走了正途，無非就是個愛玩的x二代。薛小滿……薛小滿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寧也對她格外寬容一些。

    這輩子寧也決心不惹人傷心，也就很想和兄妹們搞好關(guān)系。他們都不壞，雖然有的傲有的面癱，有的全身都是心機(jī)手腕，但對起自家人那絕對是體貼周到?jīng)]話說，怪就怪上輩子寧也是個蠢貨，不懂的承這個情。

    這次他真的不了，所以臨走前的告別宴其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沒開口，就叫了自家兄妹們。

    算道別，也算賠禮道歉。

    雖然他們這會兒都還小，什么都不知道。

    寧也怎么說也平白多活了十五年，雖然日后他這些兄妹們都十分玲瓏，這會兒畢竟都不大，以前和寧也關(guān)系普通，一頓飯吃完就重新熱絡(luò)起來。隋宋抱著寧也哭唧唧的：“寧小六啊，哥對不住你，下次再也不帶你去開車了，回頭帶你去玩新鮮的。又安全又有趣兒，真的?！?/br>
    算算時間，隋宋最近開了葷，可想這“新鮮的”指代著啥。

    寧也假裝沒聽懂，低著頭翻了個白眼。

    隋唐無語的拖開他親弟：“小六你別理他，以后別跟他出去玩。你這次車禍差點把我爸嚇?biāo)?，都沒敢告訴我爺爺，怕剝了隋宋的皮?！?/br>
    寧也“我懂”的拍了拍隋唐的肩膀。

    薛小滿靠過來跟寧也說悄悄話：“你真的要跟你爸去府城啊？”

    寧也“嗯”了一聲。

    薛小滿有點低落，嘆了口氣：“去吧去吧，有空我去看你?！?/br>
    “一兩年就回來了?！睂幰舱f，“你別瞎跑了。上學(xué)放學(xué)跟你哥一起走，注意安全?！?/br>
    薛小滿笑嘻嘻的：“知道啦寧小六?！?/br>
    “叫哥?！睂幰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