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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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想起所有事,他自然也沒忘記前幾日自己在顧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樣。 此刻乍然面對顧春,他沒來由地有些發(fā)窘。不得不說,那真是十分有損他威風的形象。 顧春沒好氣地笑回:“哪里才一日?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著太陽xue的李崇琰聞言微詫,想起自己暈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從不是個會自憐自艾的人,前幾日因意外失憶而耽誤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長姐的話又在暗示父皇這道口諭另有深意,當務之急自該是將所有謎團逐一揭開。 “怎么是你在這里守著?隋峻與燕臨呢?”他捋著腦中駁雜的線索,隨口問道。 顧春愣了愣,停在離床榻六七步的距離。 片刻后她輕垂眼簾,唇角再度揚起,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這幾日是他倆輪流守在門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慣會察言觀色的顧春已在這片刻間察覺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雖正因頭痛而眉目緊皺,可周身散發(fā)的隱隱氣勢卻再無初見時那份柔軟的茫然,代之以從容鎮(zhèn)定。 這大約已不是那個會在不經(jīng)意間紅著臉冒傻氣、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時,顧春端著藥回來,才踏進房門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說著什么的隋峻即刻收聲,垂首退到一旁。 瞧這過河拆橋的架勢,當誰愛管你的閑事似的,嘖。 一種陡然被排擠的尷尬使顧春腳下微頓,不過她很快斂好神色,假模假樣地打了個呵欠,行過去將那碗藥遞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這兒也沒我什么事了,”顧春覺著自己笑得面上發(fā)僵,見李崇琰將藥碗接過去,便若無其事地回身去墻角的小案幾上收好那些凌亂的手稿,“我回去啦?!?/br> 剛剛將那碗藥一飲而盡的李崇琰愣住,端著藥碗的那只手緊了緊,好半晌才發(fā)出聲音:“這幾日,給你添麻煩了,多謝?!痹趺从X得她在生氣? 顧春懷中抱著自己的筆墨紙硯,回頭沖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氣?!?/br> 她本打算告訴他,關于他頭幾日失憶的事,她是兩人之間的謹守約定,連自家?guī)煾敢矝]說的。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既他剛醒來就急著找隋峻問話,又一副不愿被她聽了去的模樣,大約這種小事對此刻的他來說已無足輕重了。 反正明早師父會過來,鳳池姐大約也會過來……接下來還真沒什么事是她幫得上忙的了。 她自認不是個胡攪蠻纏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請她回避,大家或許還可以繼續(xù)保持友好。單就憑他方才那副防賊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繼續(xù)在這里討人厭惹人嫌。 李崇琰見顧春當真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門時還不忘禮貌地替他將門帶上,心頭立時就騰起一把委屈的無名火來。 不說喝了藥就給糖吃的嗎?糖呢?! “她在發(fā)什么脾氣?”李崇琰壓著心頭的火氣,神色凝肅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接過那個空掉的藥碗放到一邊,絞盡腦汁思索片刻,才撥開滿頭迷霧,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許是方才她端藥進來時,看到殿下示意我閉嘴……是不是誤以為殿下希望她盡快回避?” 語畢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覷著李崇琰的神色。 “我沒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惱地閉了閉眼,滿心抑郁,卻又語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過來時,你與燕臨都不許攔?!?/br> 雖說覺得有些丟臉,可在他失憶那幾日,那姑娘真是誠心實意地幫他許多。這幾日他在昏迷中雖時常神識不清,卻依稀記得她的聲音是一直都在耳邊的。 先前他下意識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來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著剛才的說,那日我昏倒之后,葉遜做了些什么?” **** 顧春是個從不自尋煩惱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復記憶,自涼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將他的事拋諸腦后,安安分分地應了衛(wèi)釗的罰。 一連幾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鳳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連寫小話本子的力氣都沒有,倒頭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過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時節(jié),整個本寨一多半兒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摘茶青這件事本身極枯燥,自不免要與旁人說些閑話。 “林哥,你說我?guī)煾父莻€九殿下……就是前幾日你拿回雁陣圍起來的那人……從前竟會是認識的么?” 顧春在心中對自己解釋,這只是出于對師父的關心,她對李崇琰是一點都不好奇的。 其實司鳳林與葉遜年紀相差不大,只是輩分上吃虧些。若非他頭腦不甚清醒,上一輩的許多往事在他這里絕對是毫無秘密可言的。 “哦,那個人,”司鳳林對轉(zhuǎn)頭對她咧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憨厚,“我記得,你的人?!?/br> “已經(jīng)不是了,往后不許瞎說。” 顧春翻了個白眼,低頭看看自己今日的微薄收獲,無奈地嘟了嘟嘴。她真傻,以司鳳林那時?;靵y的腦子,能說出什么像樣的正經(jīng)事? 司鳳林將自己那滿滿一筐茶青跟顧春那可憐的小半筐湊到一處,得意地笑著晃起了腦袋:“不是你的人了?哦,他是小鈴鐺的兒子,眼睛是一模一樣的。” “小鈴鐺是誰?”顧春驚訝地抬起頭。 “我小姑姑司苓就是小鈴鐺,不過葉叔不許別人這樣叫,只許他自己叫。你走快些,待會兒太陽一落山,你又跟瞎了一樣瞧不見路……” 司鳳林嘟嘟囔囔地說完,單手將兩個筐子一并拎起,催著顧春下山回去了。 顧春跟在司鳳林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事。 當年她剛來時,隱約聽寨中大人提過,葉遜心愛極了司家的一位姑娘,可惜那位姑娘對葉遜并無男女之情。 那姑娘遠嫁中原后葉遜便收養(yǎng)了葉盛淮與葉行絡,蓄起了滿臉的絡腮胡…… 獨身至今。 難怪那日師父見著李崇琰時那樣激動。 難怪李崇琰會有司家家主的令牌。 所以…… 唔,師父大約并不愿被人提起這傷心事吧?還是當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累到發(fā)困的顧春突兀地在司鳳林背后點點頭,喃喃道:“我回去就睡,不吃飯了……” 走在前頭的司鳳林毫無預警地停下了腳步,她收勢不及,鼻子撞上他的后腦勺。 “你、你不許擋路!” 疼到飆淚的顧春不知司鳳林在同誰說話,捂著鼻子自他身后探出頭—— 幾日不見的李崇琰負手立于道中,夕陽的金暉兜頭罩下,卻仍掩不去他一臉的郁氣。 “我找顧春?!崩畛珑谥写鹬绝P林,目光卻投向他身后探出的那半個腦袋。 顧春疑惑地眨去眼中疼出的淚意,自指縫間悶聲道出一句:“殿下安好?!?/br> 哪知殿下聽了這四字后,面上神色瞬間安不好了。 李崇琰暗暗咬牙,沉聲道:“騙子小旋風,你又把我丟給別人就跑嗎?” 又? 顧春被驚到,半晌說不出句整話來。 局面陷入僵持之際,司鳳林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春兒說了,你已經(jīng)不是她的人啦!” 李崇琰臉色立時黑得像被雷劈過的焦炭。 這算什么?他被拋棄了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哭泣,我再也不熬夜了…… 謝謝大家一直都在tat 愛你們。 第十四章 明前茶青的采摘需細致靈巧,完整摘下單根獨立的茶芽,不能有斷裂或損傷,否則就會敗了品相。 因此這個活看似簡單,卻需手眼并用,還得熟練。 顧春本就算不得巧手之人,往年上茶山多是閑的沒事跟著旁人去湊熱鬧,自然沒什么熟練手藝可言。近來每天從日出忙到日落,拼死也最多摘個兩斤,所得收獲竟還比不上看似粗手大腳的司鳳林。 將今日采摘的茶青交給寨中負責點收的人后,司鳳林道:“說幫你摘十斤的,這都幫了將近二十斤了,明早可不許再來喊我了啊。” 顧春一聽,心中頓時絕望,忙不迭地伸出兩手抓住司鳳林的右臂,因疲憊而略有些沙沙的軟嗓拖得長長的:“林哥!林哥??!你忍心眼睜睜瞧著我累死在山上?” “不忍心,所以明天我就不上山了,你自個兒死去吧。”司鳳林咧嘴一笑,胳臂上陡然掛了個顧春卻像只掛了坨棉花一樣,輕松自如地昂首闊步,就那樣任她拖著。 顧春見他態(tài)度堅決,只得悻悻地放開手蹲在原地,從石縫里扯了幾根草,有氣無力地向著司鳳林的背影丟過去。 衛(wèi)釗罰她一百斤,這還差七十多斤呢,真是要命了。 她心中郁郁,又累得四肢無力直犯困,便蹲在遠處沒動,繼續(xù)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石縫里的草,順便耷著腦袋偏頭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崇琰。 這人一路從茶山腳下跟進寨里,就跟個背后靈似的,半個字也沒再說,鬧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李崇琰將她偷偷回頭覷過來的目光接個正著,垂臉裝模作樣的輕咳了一聲,舉步來到她面前。 先前那突如其來的一口悶氣激得他險些忘記,自己今日是特地來找她恢復邦交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累極了的顧春已經(jīng)沒力氣再記仇了,見他走過來仍是不說話,只好軟搭搭揚起臉先開口。 見她累得快睜不開眼,李崇琰心中的悶氣頓時化沒了,一開口那語氣溫柔得叫他自己都有些驚訝:“我來認錯。那天……” 打從在濟世堂第一回 聽到李崇琰的說話時,顧春就覺得這人的聲音真是好聽到能醉人的。 不過此時她雖聽得耳廓微燙,卻實在沒力氣夸贊他。只能軟軟沖他擺手,連擠出個笑的力氣都沒了:“原諒你了,回去吧?!?/br> 其實那時出了涼云水榭她就不怎么氣了,細想想李崇琰也沒什么錯。對他來說顧春只是個認識沒幾天的陌生人,當他乍然記起所有事,那態(tài)度與之前失憶時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況且她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既李崇琰今日誠心過來道歉,對她來說那事就算過去了。 大約是分不清她這算敷衍虛應,還是當真不生氣了,李崇琰聽后并沒有就此安心,反而皺起了眉。 “那……”他一時語塞,略沉吟了片刻,才又緩聲問道,“明早你幾時上茶山?” “卯時之前?!鳖櫞亨珣暣瓜履X袋,仿佛有七十斤茶青從天而降,壓得她再抬不起頭來。 夕陽斜斜打過來,在石板上扯出一道風神耿耿的頎長身影。 李崇琰輕輕“哦”了一聲,“明日我來幫你吧?!?/br> “別逗了,你會啊?”累極了的顧春本不想說話的,只是若明日當真讓李崇琰去幫她摘茶青,只怕不出半個時辰,整個本寨都要炸窩。 想必她師父定是第一個跳出來揍她的。 接著大概就是司鳳池。 她只是個小小的話本子作者,不經(jīng)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