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葉家在團山蟄伏太久,如今手中能完全掌控的可能就只有十二寨、十三寨與十七寨三個副寨的兵力,用這點實力來談合作,實在有些寒磣。 可“快速接骨,并能在短時間內令斷骨恢復”,這在兩軍交戰(zhàn)時的作用極大。光憑這個,葉家手中的實力瞬間倍增,立刻有了平等合作的資格。 見顧春點頭,李崇琰無語望蒼天:“這種事,他直接跟我說,我也是能聽懂的?!庇斜匾眢w力行演示一遍嗎?! 也虧的這是團山,若是在京城或在中原任何地方,即便是李崇琰自己不追究這件事,葉遜都免不了要被問罪。 “誰叫你要亂說話,送上門討打?!毕肫鹚谌~遜面前的胡說八道,顧春忍不住面上微紅,推開他的懷抱,有些尷尬地斟了果茶來喝。 李崇琰拿那請?zhí)谒媲疤嫔壬蕊L,小聲嘀咕道,“那是因為他一直裹亂激我,他一說不同意,我……” “其實,找家長議親這事,那是中原的規(guī)矩,”顧春緩緩站起身伸了個懶覺,眼含同情地回頭瞥他,“若照團山的習慣呢……” 邊說著,顧春撒腿就往門邊跑,口中脆生生笑道,“只需要兩個人說好,拿著庚帖和婚書到家主那里說一聲就行的!” 李崇琰滿臉如晴天霹靂,待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笑趴在門上了。 “也就是說,我這頓是白挨的是嗎?”他腿上有傷,不方便下地,只能在躺椅上沖那個笑得沒心沒肺的家伙悲憤瞪眼,“你給我回來!” “對于愛占姑娘便宜的混蛋小子,聰明的姑娘就不能有求必應,”顧春笑著沖他眨眨眼,指了指桌案上自己先前翻看的那本話本子,“我剛在書上看到的。” 見她態(tài)度堅決,李崇琰憂郁地耷拉了腦袋,失落的模樣跟寨中那只毛茸茸的大黃狗真是像極了:“你之前沒有告訴我,這里議親是無須長輩點頭的。” “你也沒同我說你要去議親啊,”顧春沒心沒肺地笑笑,將雙手背在身后,“坐久了腰疼,我出去走走,你好好躺著啊?!?/br> 李崇琰眼睜睜瞪著她悠哉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中是真的有些惱了。 她又在躲他了。為什么? **** 對李崇琰,顧春知道自己心中是喜愛的,可這并不足使她有勇氣當機立斷地決心與這個人共度余生。 畢竟他再怎么被閑置,終究還是個皇子,這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且不提她那復雜又尷尬的身世,單說歷年來從團山嫁出去的姑娘們,仔細想想,好似根本沒哪個是有好下場的。 遠的不說,李崇琰的母親司苓,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團山保留著立國之初的風氣,女子與男子放在同等位置,每個人都有同樣的機會去施展自己的長才,有能者居之,不以男女論。因此,這里長大的姑娘都活得自在,從來昂首挺胸,風風火火,不必依附于任何人。 可如今中原的風氣,較顧春幼時的記憶中更加逼仄,前不久她在翊州也才親眼見識過。 她是算不出自己若回到如今的中原會怎樣,但她始終記得,李崇琰是不會永遠留在團山的。 焦灼的心緒在炎炎夏日下讓人倍覺煩躁,顧春一路踢著小石子,漫無目的地亂晃著,心中煩亂不已。 晃了一圈,卻在臨近寨門口的地方撞上同樣滿臉煩悶的小豆子。 豆子一見她,原本悶悶不樂的小臉立刻扯出笑來:“春兒,你要下山嗎?” “沒呢,我閑著沒事隨意走走,”待他走到面前,顧春捏住他的小臉,“你逃學?!” 豆子連忙出小手抱住她,悶悶地在她腰間蹭了蹭。 “怎么了?”顧春見他這模樣,也有些擔憂起來,連忙扶著他的小肩膀蹲下來,瞧著喪氣到快要哭出來的眼睛。 豆子囁嚅許久,眼里的水光終于凝成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了滿臉。 伏在顧春肩頭哭了好一會兒后,他才抽抽噎噎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我……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顧春拍拍他的后背,帶著他走到一旁樹下的陰涼處,自腰間抽出隨身的巾子替他擦了眼淚和汗珠,這才柔聲問道:“你先說是什么事?!?/br> 豆子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講了。 “有人悄悄帶話來,說我娘在屏城,想見我?!?/br> 顧春有些吃驚:“你娘不是去中原了嗎?” 豆子的娘在三年前與衛(wèi)釗和離,獨自去了中原,之后顧春便沒有再聽到過關于她的任何消息了。 和離之后的衛(wèi)釗與從前并無什么不同,但顧春明白,他絕不是不難過的。所以她也從沒問過,當初豆子的娘為什么突然離開。 此時豆子期期艾艾、詞不達意地說了一大通,顧春聽了半晌也只約莫明白了一條,就是豆子的娘眼下人在屏城,想見他一面。 可是本寨的防務本就由衛(wèi)釗負責,寨門上不管是誰在守衛(wèi),都明白若沒有衛(wèi)釗發(fā)話,無論什么緣故都不能放這小家伙獨自下山,不然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跟衛(wèi)釗可沒法交代。 “今日有些遲了,這會兒下山不合適,”顧春望了望天色,揉了揉豆子細軟的發(fā)頂,笑著輕嘆,“這樣,待會兒我去跟你爹說一聲,明日我再帶你下山去,好不好?” 豆子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猛掉,使勁搖頭:“那,那萬一我爹不讓我去見呢?” “你爹若是這點氣度都沒有,他將來還怎么接掌衛(wèi)家?”顧春不厭其煩地又替他擦一回眼淚,笑著安撫道,“放心吧,若他當真不同意,我總有法子偷偷將你帶下山。不過你可不能坑我,我將你帶去見了你娘,你還得跟我回來的啊!” 豆子使勁點頭:“咱們是朋友,我絕不會坑你的。” 顧春哭笑不得:“這團山的輩分真是越來越亂。我與你爹是結拜兄妹,怎么你就成了我的朋友了呢?” “誰管他,各論各的,”豆子開心地又抱了抱她,“你就是我朋友!明日記得帶我下山啊。” 顧春滿懷心事地將豆子送回家去,原本就煩亂的心更沉重了。 她感覺,豆子的娘,將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團山長大的姑娘到了中原,或許真就是沒路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更新不準時,特別抱歉tat我一定要努力改掉我反復重寫的毛病,握拳! 謝謝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愛護,愛你們(づ ̄3 ̄) 第37章 將豆子送回家后, 顧春折去了衛(wèi)家大宅, 找到了正在與賬房核賬的衛(wèi)釗。 衛(wèi)釗聽她說了事情的始末, 只稍愣怔了片刻,面上又回復了一慣溫和淺笑的模樣:“話是誰帶進來給豆子的?” “你兒子義氣著呢, 不說, ”顧春笑著搖搖頭, 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神情, “我大概猜得到是誰,明日我問了回來再跟你說……若是由我來插手不合適,你自己處置也行。” 一陣風過,微微掀動滿心陳年舊事。 雖衛(wèi)釗是笑著的,可相熟多年,顧春豈會看不出他笑中那點僵硬的澀意。 沒等她再開口, 衛(wèi)釗輕道:“你去吧,順道問問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豆子顛三倒四說不清楚, 你機靈又圓融,有你跟著去我放心些?!?/br> 他是有許多疑問, 可他也清楚此事不適合由他親自出面。 好在豆子的娘出自十二寨, 嫁給衛(wèi)釗后又在本寨住了五年,與顧春也是熟識的,有些話由顧春去問, 大家都不尷尬。 兩人簡單說好明日的安排后,已近酉時,顧春這才想起涼云水榭里還有位爺在等著她一起吃晚飯。 “被葉叔打斷腿的那位爺?”衛(wèi)釗一掃沉郁, 笑意調侃,“對那位爺,你究竟是作何感想?” 此刻本寨的人都知道殿下被葉叔打斷腿的事,只是葉家口風緊,問不出緣由,只知葉家派顧春在涼云水榭幫忙照看著,算是幫葉遜善后賠罪。 可衛(wèi)釗與顧春熟得快要爛掉,略轉轉腦子就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貓膩。 這事顧春眼下正一團亂麻理不清,便也不與他抬杠,只尷尬笑道:“我……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不敢想……走了啊?!?/br> 出了衛(wèi)家大宅往涼云水榭去,卻好死不死地撞見司鳳梧。 在這樣大熱的天氣里,顧春竟不受制地打了個冷顫。沒法子,她還是怕他。 “阿梧,下、下午好啊?!?/br> 司鳳梧冷冷盯著她縮頭縮腦打算繞著走開的舉動,薄唇輕啟:“站住,有事找你?!?/br> 顧春立時渾身僵硬,只想拔腿就跑。 “你要帶豆子去見他娘是嗎?”司鳳梧知道,顧春在他面前一向是寒暄兩句就要跑路的,便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 顧春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狐疑地嘀咕道:“我怎么覺得……你在盯我的梢?” 司鳳梧聲調輕寒,隱隱有磨牙之音:“你值當我費心盯梢嗎?葉叔沒跟你說豆子娘的事?” 咦? 想起葉盛淮說,昨夜一回來司鳳梧就去葉家大宅見了師父,顧春心道原來是去說豆子娘的事了……“她,有問題?” “既然葉叔沒告訴你,那我也不跟你廢話,”司鳳梧頂著一張烈日都曬不化的冰塊臉,冷森森道,“她當初是自請脫了屯軍軍籍,如今便不再是團山屯寨的人,你別傻不拉嘰給人當了槍使?!?/br> 雖心中對他是有懼意的,可這話顧春很不愛聽,于是略直了腰,梗著脖子訥訥道:“我只是帶豆子去見他的娘,衛(wèi)釗也同意的?!蹦悴派挡焕瓏\! 司鳳梧的冷眼中有怒色一閃而逝:“我只是提醒你!她獨自去中原闖蕩近三年,誰也不清楚她如今是人是鬼。你若敢自作主張將她領回本寨,只怕擔不起后果?!?/br> 再好意的話,被他以這副模樣說出來,任誰也不會愛聽的。 那種被鄙視的憤怒幾乎立刻戰(zhàn)勝了童年陰影殘留的恐懼,顧春也不抖了,直視著他的目光跟他比冷。 “你這叫提醒?我聽著倒像是警告。我說了,我只是帶豆子去見他娘?!?/br> 見她一副來氣的模樣,司鳳梧無奈地呼出一口長氣,恨鐵不成鋼:“你什么都不知道,容易被人蒙蔽。我建議你最好別去見她。” 顧春冷冷一哼,滿臉假笑:“呵,那就多謝你的建議了?!?/br> 團山的規(guī)矩她又不是不知道,無論是誰,自請脫了屯軍軍籍之后便沒有回頭路可走。這個司鳳梧是以為她有多蠢?! 見顧春轉身就走,隱隱動怒的司鳳梧瞪著她的背影,冷聲脫口道—— “別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若真出了什么問題,你擔不起后果。你不是葉遐?!?/br> 顧春果然僵在原地。 良久之后,她才頭也不回地冷冷輕笑:“司鳳梧,你是怕我會成了團山的顧時維嗎?” **** 顧春回到涼云水榭時,書房內的李崇琰悒悒不樂地靠在躺椅上,而在鄰近副寨奔忙一整天才回來的隋峻,正肅立在一旁勸他先吃飯。 見逃遁多時的人終于現身,李崇琰正要發(fā)作,卻見她呆呆立在書房門口,滿眼落寞的水氣,頓時心中一痛。 “怎么了?” 顧春搖搖頭,抿唇彎出個笑弧,瞧著卻愈發(fā)難過了。 “過來?!崩畛珑斐鍪?。 隋峻是個懂事的,一見這形勢,也不多嘴問什么,行了禮就退出了書房,還體貼地幫這兩人將門掩上。 黃昏時分的夕陽余暉溫熱,金色的光芒輕柔裹住一雙漸漸靠近的人。 顧春慢慢行過去,握住他伸出的那只手,在躺椅旁側的圓凳上坐下,俯身將臉埋在他的腿上。 無聲的淚意透過衣衫的布料氤氳四散,直燙得李崇琰整個人都快焦成碳,鉆心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