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從聽到余時安這個名字起就被壓制的煩躁幾乎噴發(fā),秦縈心頭躥起一股無名火,來勢洶洶的,讓她差點抵擋不住,只能繼續(xù)鎮(zhèn)壓著不讓自己失控。 “你……”他低下頭,聲音訥訥的,“姐,我腿都傷成這樣了,你非得氣死我才甘心?” 被人倒打一耙,還是她所謂同父異母的弟弟,秦縈簡直要被氣笑了。 而她也真的笑了:“腿怎么傷的?” 周致林聽到秦縈居然沒有糾正他的稱呼,心里頭好歹舒坦了些,他面色有所緩和,一本正經(jīng)的答:“踩空了樓梯滾下來的?!?/br> 秦縈“哦”了一聲,怒火有多旺盛,笑容就有多明媚,這是她努力學會的。 她說:“石膏打得挺厚?。】磥泶_實傷得很嚴重,沒有三個月是跑不了也跳不了了吧?” 他覺得腿也不疼了,笑彎了眼剛想回一句沒事,可面前的姑娘一撩長發(fā),微微彎腰湊近他,說出口的話惡劣得讓他暴怒。 秦縈:“真好呀!終于能少出門禍害幾個人了!” 滿意的看著周致林變黑的臉色,秦縈補充道:“如果你不想另一條腿也殘了在床上多躺個三個月,就給我現(xiàn)在有多遠閃多遠?!?/br> 她斂起笑,轉身朝門口方向走。 “秦縈!”周致林回過神,怒吼,“你真是……” 秦縈聞言回頭,眼里已是風平浪靜,“真是什么?哦,真是目中無人?還是黑心黑肺?真巧,十二年前也是在醫(yī)院,比起那時你媽和你爸的所作所為,我不過是有樣學樣小意思而已,不是嗎?” 周致林臉色瞬間煞白煞白。 再不想去管這個比她小了六歲、她老爹出軌的產物,她快步離開。 繞過排著長隊的人群,想到今天從堵車開始的煩躁到遇到周致林,秦縈饒是多年來修煉得泰山壓頂仍面不改色,也依舊被激起了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憤怒與恐慌。 果然,她是跟醫(yī)院犯沖! 所以,她無論如何也對這個救死扶傷的地方喜歡不起來。 一樓咨詢臺近在眼前,她知道自己距離大門也不遠了,很快就能離開這個地方。 捏緊包,她沉浸在雜亂的思緒中。 “秦縈。” 離大門只有幾步之遙,身后忽的傳來一聲叫喚。 似乎很近的聲音,嗓音里隱隱透著一絲熟稔與欣喜。 秦縈的腳步就這么頓在原地。 第三章 “秦縈?!?/br> 帶著久遠的記憶逐漸變得陌生的,卻依然有些熟悉的聲音,秦縈知道是誰,但她沒有回頭。 緊繃的弦斷了。 秦縈腦子里一瞬間嗡嗡作響,某些并不太好的回憶紛至沓來,與他無關,仍令她恐慌。 明明是在嘈雜的醫(yī)院大廳,她仿佛能清晰聽到他的腳步聲。 她很想立刻走人,可路很快就被堵了。 沒有等到秦縈的回應,余時安走了幾步,繞過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姑娘,閃身擋在她的面前,低頭看她。 許多年未見,曾經(jīng)在醫(yī)院里哭得驚天動地的小姑娘長高了不少。她低垂著腦袋,留給他的只有一個發(fā)頂,讓他無法仔細探究久別重逢后她的神色。 “秦縈?”他又試探著叫了一聲。 秦縈面上一熱,她刻意低著腦袋,視線里是余時安深色外套下,扣得端端正正的淺色襯衫紐扣?;剡^神后的狼狽讓她忍不住去想面前的男人到底看到她多久了,是否有看到剛才她對上周致林時的那一幕。 還有,時隔多年,他還記得她,并且認出她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腦子里的亂麻逐漸理順了,秦縈面上的熱度褪去。 “確定沒有認錯人?”她唇邊掠過一抹笑意,抬眸看他一眼,“我們認識?” 話出口,連她自己都意外自己會這么答。 余時安怔愣,下意識蹙眉,聲音卻依然是溫和的,“不記得了嗎?我是余時安?!?/br> 秦縈終于能近距離看他。 脫下白大褂的男人高高瘦瘦,皮膚偏白,眉眼輪廓深邃,面容卻是溫潤的。 然后她發(fā)現(xiàn),其實他本人要比照片好看,也比照片里更容易讓人信賴。 可惜,她并不是求醫(yī)問藥的病患。 她狀似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努力回憶了半晌。 隨即,慢慢搖了搖頭。 余時安心頭一顫,只看到秦縈仰起頭,坦然對上他的眼睛,一本正經(jīng)的答:“抱歉,沒什么印象。” 她的那雙眸子竟是格外的明亮,也無比平靜。 他愣神間,秦縈朝他微微頷首,與他來時一樣繞過他,腳下的步伐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頓。 仿佛真的是陌生人一樣。 余時安轉過身。 這一次他沒再追過去,只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的背影,直至她走出一樓大門,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 幾乎是落荒而逃,秦縈不敢回頭。 一刻不停走到停車場的位置,她才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陽光下的醫(yī)院大樓。 大廳里的人影早就看不清了。 秦縈深呼吸,低頭盯著自己的右手。 手心早已被汗?jié)瘢ゐつ伳伒?,很不舒服?/br> 她快步離開醫(yī)院,隨意選了輛等候在醫(yī)院門口前的出租車,打開后座的車門,對司機說:“去孟氏大樓。” “好咧!”司機一腳踩下油門。 比來時更通暢的道路,經(jīng)過中午因為紅綠燈罷工造成交通堵塞的路口,秦縈看到紅綠燈已經(jīng)恢復正常,兩個路口也有交警站在交匯的路口中央指揮交通。 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專心開車的司機聽到笑聲,透過后視鏡詭異的看了她一眼,心下嘀咕:現(xiàn)在的小姑娘真是神神叨叨。 花了不到十五分鐘就到孟氏大廈,秦縈自大學畢業(yè)就被家里人抓去姨父的公司上班做人事,按部就班的朝九晚五每天做著重復的工作。發(fā)小們曾打賭這份明顯不符合她性格的工作她絕對堅持不了一個月,但誰都沒想到,她竟堅持了四年。 坐電梯上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距離午休結束還有一段時間,辦公桌上最顯眼的位置放著新來的人事助理做好的上個月公積金、社保明細報表以及請款單。 秦縈姿勢豪放的任自己埋在自己開后門定做的椅子里,包里的手機自動連上單位的wifi,接連響了幾聲。 她懶洋洋的掏出手機,一一查看幾條微信。 最后,視線落在傅瑾璇發(fā)來的消息上。 【傅瑾璇: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認識我們醫(yī)院麻醉科的余醫(yī)生?(認真臉.jpg)】 發(fā)送時間在十分鐘之前,傅瑾璇該進手術室的當口。 什么意思?余時安找她了? 不是說他們不熟嘛,這也與他一貫的性子不符。 秦縈目光一凝,四肢僵硬的端端正正坐好,雙手靠在辦公桌捧著手機。 想了想,她在對話框里打了三個字:不認識。 臨到發(fā)送,她又怎么都按不下發(fā)送的按鈕。 真是煩人! 秦縈氣沖沖刪了打好的三個字,重新打字: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問? 避過了不想回答的問題,她仔細將打好的字讀了好幾遍,終于不再折磨自己的發(fā)送出去。 然而,心頭卻開始止不住的發(fā)沉。 她今天出門一定是沒帶腦子! 傅瑾璇和余時安分明在同一家醫(yī)院工作,也許現(xiàn)在還在同一臺手術上,她怎么就干出了假裝不認識的蠢事? 秦縈有些懵。 十五歲那年,扮演了多年模范丈夫的爸爸出軌被爆,還有了個才比她小六歲的異母弟弟,外婆因此被氣得直接進了醫(yī)院。 那會兒,與外婆同住一間病房的就是余時安的奶奶。兩個老人互相陪伴著打氣,每天一起出病房散步聊天。 外婆治療的時候,她就一個人躲到安全通道,怕家人反過來再安慰情緒低落的她。 但每次都能被余時安找到,然后,他陪她坐著。 他見過她哭得最狼狽的模樣,看到過她指著周致林和他mama歇斯底里,遇上過她情緒反復、一點就炸的暴躁樣,親眼見證了那段時間里連她都討厭、不想記起的自己。 最終,外婆還是沒能救回來。 外婆走了,爸媽離婚,mama幾近抑郁,她頭頂?shù)奶煲膊畈欢嗨?,曾?jīng)無憂無慮的時光徹底不復存在。她跟著外公和mama去了美國,遠離了當年令人觸景傷情的人事物,看似有了新的開始,她就盡量不讓自己去回憶十二年前的往事,更不愿意去多想天天在醫(yī)院掰著指頭數(shù)時間的日子。 于她而言,這段日子太苦太過沉重。 而她好不容易才學會平和的、選擇性“抹”去不想擁有的記憶。 為此再次遇上幾乎見證了她所有噩夢的男人,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坦然的上前說上一句“好久不見”。 只好將不想面對的過去連帶著他這個人一起遺忘,當作從不相識。 但這份故作相安無事的平靜卻偏偏在今天破了功,及至遇上周致林,徹底失控。 秦縈懊惱,又給傅瑾璇發(fā)了條消息:別給不相干的人泄漏我的信息,否則大刑伺候?。?/br> 綠色的對話條盯得眼睛發(fā)酸,她捂住額頭捶桌。 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嗎? 越想越煩,她索性將手機扔進辦公桌右手邊的抽屜,眼不見為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