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古來圣賢皆寂寞（八）

    李白昨日在眾人面前出盡了風頭, 今日一出門, 便覺出一些不同來，那些或有身份或無身份的人，俱都上前熱情的同他打招呼。

    李白多少明白點什么, 要說以前只是聽聞一位出身商賈之子得了圣人的青眼，倒也不覺出什么，但等到親眼目睹了之后，那嫉恨艷羨的復雜情緒便彭拜而來。

    “太白兄，先前幾次登門拜訪, 皆不得見, 昨日總算一睹容顏, 見識到了太白兄的風采，我等真是榮幸之至啊。”

    “是啊, 說起昨晚的宴席，太白兄真是大放異彩，令我等欽佩不已。”

    周圍人越來越多, 彭允站在遠處的一棵樹下冷眼瞧著這邊，李白收回目光, 淡淡敷衍道：“李某不過是愛讀書寫字, 承了圣人的恩也是祖上積德, 諸位過譽了?！?/br>
    那些人嘴上雖是個個贊揚, 卻覺得李白如此態(tài)度著實清高，不將人放在眼中。若只是無權無勢的讀書人也就罷了，就是比他官職高的也是如此, 便有些令人著惱了。

    高力士擠在人群外面，蹦了幾下，仍是沒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提高嗓音道：“各位請讓一讓，圣人有請李十二郎?！?/br>
    眾人聞言頓時安靜了下來，自發(fā)的給高力士讓了一條路。高力士道了句謝，走到李白面前笑道：“李十二郎，跟咱家走吧?！?/br>
    李白點點頭，隨著高力士離去，心道總算是解脫出來了。

    轉過九曲回廊，高力士回頭對李白道：“若非是咱家親自來這一趟，李十二郎想來現(xiàn)在還在應付那一群人，定是煩不勝煩罷？”

    李白沒有回答高力士的話，疑惑道：“圣人沒有傳喚我？公公假傳圣旨？”

    高力士哎了一聲，道：“這怎么是假傳圣旨呢？圣人說讓咱家等李郎用過飯后，請來一同賞景，咱家不過是提前了一會兒罷了。”

    李白沒有多說，只是腹中微感饑餓，倒確實比應付那一群人要好的多。

    秋日的晨風微微感到?jīng)鲆?，李白來時穿的單薄了些，此時也沒有厚衣服擋風，隨著高力士越走越高，李隆基竟是在最高的那處樓閣飲酒賞景，李白瞬間被撲面而來的寒風吹了個透心涼，著實沒有心情隨他一同欣賞。

    李隆基披了個大氅，似乎還覺得此風十分愜意，見李白來了，也不讓他行禮，笑道：“你看，這處可是華清宮最高的一處了，朕每回來此，都要來這里看著景色喝上幾杯?！?/br>
    李隆基又拍了拍武惠妃的手，柔聲哄道：“給朕彈個曲兒聽，你知道朕最喜歡聽哪首?！?/br>
    武惠妃嬌嗔道：“這么冷的天，臣妾的手可還冰著呢?！?/br>
    李隆基忙將她一雙嫩手摟在懷中揉搓一番，好聲好氣道：“待會兒朕親自給你焐熱了，不怕，乖，快去給朕彈一曲?！?/br>
    武惠妃這才滿意的讓人去取了琴，坐在屏風后面款款彈了起來。

    李隆基閉眼聆聽了片刻，想起李白還在身后站著，于是問道：“太白覺得此曲可配得上此景？”

    李白衣袂飄飄，臉色比素時還要略白一些，他薄唇輕啟，便灌進一陣冷風，話還沒說出來，狠咳了幾下。

    李隆基回頭看他，這才發(fā)覺他穿的單薄，于是喊了高力士來：“去給太白取件厚實的衣裳披著，現(xiàn)已要入深秋，還穿的這般少。我還以為你是仙體，感覺不到冷?！?/br>
    后面一句是打趣李白的。

    李白接過大氅披上，苦笑道：“圣人莫要取笑臣了，一普通凡人耳，不敢妄稱仙人，更不敢褻瀆仙人?！?/br>
    李隆基看著他笑，高力士站在一旁候著，他也不避著這兩人，問道：“太白覺得，這世上可有長生之道？或者有一種藥，吃了可能長生不老的？”

    李白聞言驚奇的看了李隆基一眼，他此時不過三十有九，還不到四十，卻想要尋長生之路了？

    “當然有?！?/br>
    李隆基眼前一亮：“太白知道？”

    李白淡然道：“臣不知道，在臣看來，圣人還年輕力壯，談及長生之道，為時還過早。”

    李隆基面上掩不住的失望，興致也變得低落：“朕卻覺得，何時都不過早，若真是等到垂死之際，方才晚矣。”

    李白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了起來：“圣人不過四十，緣何開始懼怕生死？”

    李隆基頓住，他抬眼看向遠處，除卻四季常青的一些松柏之類，其它樹木皆已凋零，枝干孤零零的立于冷風之中，蕭條萬分，如同垂暮之年。

    “朕只是覺得，這一生太短，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完。不過太白說的是，朕才四十，還有數(shù)多年來完成，倒也不必著急?！崩盥』只謴土艘酝淖孕?，指著一處最為粗壯的樹木，“那是朕幼時經(jīng)常喜歡攀爬的一棵樹，聽說已經(jīng)很多年了，具體的宮里的老人也已經(jīng)記不清了?！?/br>
    李白望過去，忽然覺得和自己家中那株有些相像，卻沒有這顆粗壯。

    “臣家中也有一顆數(shù)百年的樹木，只是比這個要細一些，年份應是比這個少些。聽臣的妻子說，那樹在阿公年幼時就已經(jīng)很老了?！?/br>
    “哦？”李隆基來了興趣，“朕聽說你的妻子是許圉師的孫女？你說的阿公也就是許圉師本人了？”

    李白道：“正是?！?/br>
    李隆基捋了捋胡須，點點頭，道：“朕對許家倒是有些了解，顯慶年間他的事跡朕也經(jīng)常聽說，后來他離開長安，選擇在安陸安享晚年，后來便再也沒有他什么消息了，直到前些日子傳來他逝世的消息，朕也深感難過?！?/br>
    李白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想起在安陸的那段日子，雖然與許圉師相識并沒有多長時間，卻對此人著實由衷的佩服，奈何相見恨晚。

    李隆基感慨了一番，想起了什么，對李白道：“改日你大可帶著你的妻子進宮，朕想看一看許家的后人，看李白素日愛妻如命，應是個女中豪杰罷？”

    李白心中一凜，這李隆基竟然連他平時與妻子的感情甚篤都了如指掌，看來以后有什么事情，絕不能撒謊，否則李隆基雖然表面上還不說破，心里卻是會一筆一筆的記下來。

    “臣與臣妻確實關系深厚，臣當時一無所有，又散盡了身上所有的錢財，若非是許家不嫌，如今也不會有今日，恩情定不敢忘?！?/br>
    李隆基贊同道：“確實，太白有情有義，是個好兒郎?！?/br>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底下傳來吵鬧聲，好興致被攪亂，李隆基不耐煩道：“去看看，下面到底怎么回事?！?/br>
    高力士應了一聲，跑下樓去看，一眨眼又跑了回來，對李隆基稟道：“是禮部尚書求見?！?/br>
    李隆基眉峰一挑：“他來做什么？讓他進來吧?！庇謱畎妆г沟?，“這閣樓就是有這一點不好，里面靜悄悄沒什么人，但凡一點聲音都能被吵到。”

    李白笑了一聲，說話的功夫李林甫已經(jīng)走了上來，看到李白在此一點也不驚訝，似乎早已知曉。

    行過禮后，李隆基坐在一旁，武惠妃的曲子也停了下來，走到李隆基身邊，李隆基忙道：“愛妃辛苦了?！?/br>
    有外人在場，武惠妃眼中帶著深意，嘴上卻賢惠道：“圣人說的哪里話，圣人愛聽臣妾彈琴，是臣妾的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