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第94章 剝魂 頭痛欲裂, 整個身體像是被丟進了腐爛的垃圾堆里,惡臭包圍, 鼻子已經(jīng)麻木,這就是久居鮑市不聞其臭?眼皮很重, 外面似乎有暖黃的亮光, 程塵掙扎著動了幾下,勉強抬起手,捂住后腦的痛處,手心一片洇濕。他深吸一口氣,竭力想睜眼。 “你醒了?!币粋€毫無煙火氣的冰冷聲音在耳邊說, 聽不出年紀。 程塵一驚, 奮力睜開了眼。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石頭平臺上, 身下是冰冷堅硬又有些潮濕的青石, 一盞礦燈放在旁邊的桌臺上,照亮了周圍一圈,顯然這里是一處密閉的洞xue或是密室。他不是被那只怪物拖進地洞了嗎?是被人救了,還是,仍然身處地底? 對面端坐著一位道士, 童顏鶴發(fā),眼神如冰地望著他,正是那位還真道長。 程塵手一縮,心里警鐘大響,勉力想爬起。 “別動。”還真道士皺起眉,低喝, “囚牛,按住他。” 嗬嗬一聲,一雙惡臭的白毛爪子牢牢將他又按倒在石臺上,咚一聲,腦袋又在臺子上碰了下,痛得程塵眼冒金星,一股血腥味彌散開來,想是后腦的傷口又裂了。 呵呵,原來怪物是這老道家養(yǎng)的,他是落到主謀手里了。 “我這臺子向來只放死的,難得有活的,倒是沒什么禁錮的裝置,疏忽了?!?/br> 還真道士自言自語著,把頭伸過來細細打量,伸出枯細的長指在石臺之上醮了一點程塵的血,舔了舔,瞇起眼似乎在細細品味。 程塵被他這變態(tài)樣子給惡心的,身邊還近距離掛著一只惡臭撲鼻的白毛怪物,胸口一陣煩悶欲吐,也不知是不是腦震蕩了。 “程塵,安然安大師,背棄宗族的越氏子。你的靈賦寫出的靈文可真奇妙,居然能割血還親,斷絕親緣,而且你的血里還真的嘗不出越血的味道了。”還真道士睜開眼,伸手撫向程塵的眉尖,緩緩按向他的印堂,好奇地問,“你所吸收的靈性如此龐大,都積聚在此?你的魂靈如此特殊,究竟是來自……” 程塵寒毛直豎,這個妖異的老道難道能看出他靈魂來自異世界?!他和越峻是串通的?不,越峻似乎沒有理由對自己下手,交好才符合主脈的最大利益。 還真道士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十分詭異,面上的肌rou像是凍結的,只有嘴角兩邊勾起一道僵硬的弧度。 “無上天尊!你看道爺我又發(fā)癡了,總是想弄明白這世上的為什么,來自何方,去向何處。其實,這些俱是虛無,只有活著才是真正的道。還真還真,還歸本真,苦苦求索,不過求一長生。你說是不是?” 他收回手,輕輕嘆息:“越家人的身體,越家人的血脈我再熟悉不過。你生身之父越巖,當年也是我一手救回靈性的,我好不容易婉轉地旁敲側擊,讓越峻給你帶話,想幫你補補‘靈性’,你這孩子怎么就不聽話,不乖乖地來找我呢?” 還真道長直起身子,嬰童似的烏黑眼睛,悲憫地凝視著程塵年輕而清澈的眼眸,低聲道:“我本不想這么麻煩,驚動太大,后續(xù)掃尾更討厭??上r不我待,時不我待。既然你都來了武功山,我不好好招待,豈不是辜負了老天賜予你我的緣份?” 他退開一步,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黑色的螺旋尾長釘。釘子樣式古舊,頂端刻著不知名的怪獸,通體發(fā)黑,還有些斑斑點點的深色痕跡,仿佛是凝結的血。釘子的尖頭在礦燈照射下閃爍著幽藍的光,鋒銳可怖。 程塵動彈不得,眼見著那幾枚顯然不懷好意的鋼釘,嘴巴卻被捂住發(fā)不出聲音,只是拼命掙扎,瞠目欲裂。 還真拿起其中一枚,輕聲道:“七星釘魂陣,若是用散魂釘來布,反而別有妙用,不能鎮(zhèn)魂卻能支解神魂,將靈性魂體完整剝離rou身。好孩子,忍著點,放松些,你要是太緊張了,rou身緊致,只會痛得死去活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想想,反正要剝魂,剝得跟爛桔子似的坑坑洼洼可有多難看,讓人怎么下嘴? 人總有一死,道爺陪你說說話,聊聊天,你也去得舒服些,少嘗些苦頭?!?/br> 程塵氣得七竅生煙,心頭像是被攥緊,深沉的恐懼油然而生,這個妖道是想把他的靈魂剝離rou體,然后……吃了?! 老道拿起一枚散魂釘,另一手順著程塵的左膝蓋緩緩摸下,在外膝眼下三寸處的足三里xue,手起如電,深深扎下,散魂釘牢牢插在了程塵的腿上,血緩緩滲出,襯得釘尾更為暗沉,那獸頭仿佛吸了人血,更顯猙獰如生。 程塵的頭猛地昂起,嘶聲嗬嗬,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痛得神智都有些模糊。 只聽老道還在那里自言自語:“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他費盡心機將神血混入各個世家血脈,等了幾十年,廢了無數(shù)個,倒是你這完全沒成功的,靈賦奇特,神魂如此壯大。 求人不如求已,神明若是有知,又豈會視世人如芻狗,無情無仁?他想著能神賜長生,我卻說要自求歸真,總以為是他勞碌一生一場空,沒想到今日卻是我等不及了。” 程塵死死咬著舌頭,拼命記著妖道的話,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以圖自救,在這心黑手辣的變態(tài)妖道手下,他只怕根本來不及等阿郎來救。 龍生九子,九子什么九子,什么血脈?哪個他?這妖道還有同伙,聽起來理念不太相同。 意識海中靈光一閃,一本他偶爾翻閱過的古書閃現(xiàn)出來——明代徐應秋的《玉芝堂談薈·龍生九子》,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 “蒜泥”!恐怕是狻猊!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那個陰陽怪氣,總是籠罩在神秘之中的文合會長李求知,與他相關的幾個人,名字都是龍九子之一! 這具身體的原身,本是越氏血脈,被他秘密做過不太成功的試驗,并企圖取名狻猊;阿郎曾經(jīng)與他相關,似乎曾是他的叛靈師,原名是崖自——睚眥;與李求知有千絲萬縷關系,身具皇家與陳氏血脈,看來似乎是他最關注的,則是皇儲朱朝風——嘲風! 還真道士又拿起第二根釘,往程塵的右膝下足三里xue刺下。 程塵用力咬緊牙根,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嘶吼,痛極!兩腿狠蹬。 嗬!一聲低吼,那只白毛怪牢牢按住了他的腿。 是了,老妖道管這臭東西叫“囚?!保且彩侵粚嶒炇∑钒?!而且還可能是排序第一的龍子“囚牛”! 還真道人還在斯條慢理地說著,聽他在這樣陰森的地xue里輕輕自言自語,漫談生死,寒意與絕望就像是冰水一般漸漸沒至人的口鼻,掙扎不能,只能眼睜睜地煎熬,看著死亡來臨。 “人生之初,得一rou胎,以文字啟靈,而后得生。既然神魂與rou身本來不是一處生,為什么就不能剝離rou胎?想要長生,求神拜佛是無妄;只修‘性’‘命’煉內(nèi)丹是無稽;修r(nóng)ou身求命數(shù)更是癡心妄想。 唯有修神魂,以他人靈性圓滿自身之魂,脫殼重生,才是真正的長生。rou身不過囊袋爾!你這樣特殊的神魂,補全了道爺?shù)拿?,道爺就能帶著你的魂永生成神。?/br> 他喃喃自語,眼神中神采奕奕,迷離癡狂,顯然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做法能長生不老! “斬三尸,無善惡,但求真!” 話音一落,第三枚散魂釘,在程塵左腳背太沖xue狠狠扎下,牢牢將他的腳釘在石臺之上。 程塵痛得青筋暴綻,雙眼布滿血絲,猛然怒突。 囚牛嗬嗬作聲,一手按著他的嘴,一手按著他的兩條腿,慢慢嗅聞著,向他臉上貼過來。 痛極怒極,生死關頭,程塵腦海之中那幾顆再版靈書的星辰驟然光芒大放,星光如雨般灑落,滋潤在他混沌的神魂上,瞬時靈臺清明! 冷靜,冷靜,要自救。 那個還真道士是主犯,他有同伙,但目前不在這里,也許散伙了。他本身的武力值應該不高,身材瘦弱,插釘認xue的手法很嫻熟,但雖然用了很大力,入rou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深。 那只腐臭的怪物應該是有低級的智力,聽從于他,很可能是人類的實驗品轉化而來,道士、地xue、尸腐臭而身長白毛、肌體如鐵的怪物——僵尸! 那么只要干掉這只怪物,或是讓它脫離妖道的控制,這妖道就沒有什么武力憑恃,即便不能立即脫身,起碼也能糾纏拖延到救兵的到來。 至于這怪物是不是僵尸,他只有六七成的把握…… 第四根散魂釘又深深扎入了右腳背,鮮血直流。程塵痛得身體抽搐不已,沒有時間了,賭了! 意識海中星光閃爍而過,停留在一顆黯淡的小星星上——道家珍藏《抱樸子·內(nèi)篇》殘篇及釋義,那是某本網(wǎng)文修真小說里作者附錄上貼的,今日能否救命就看它了。 腥臭的惡涎滴在程塵的臉上,那只白毛僵不停地在他臉龐附近逡巡,漸漸焦躁不安,嗬嗬嘶吼,似乎程塵特殊而強大的神魂對它也有特殊的吸引力。 程塵索性閉目忍耐,他的兩只手并未被按牢,而是被夾在僵尸的肋下處,手指仍然能動彈。他努力靜下心來,深呼吸,右手悄悄按著圖釋結了個劍指印,緩緩醮著膝上傷處流下的鮮血,用盡全部心神,在青石臺上寫下第一個字: “臨!” ※ 程朗在地xue深處的坑洞里徘徊不前,他在地上時明明探知到程塵的魂光就在這里。但是當他身入地底,走到近前,那光芒無聲無息地被什么遮掩了,仿佛有一層黑色的迷霧籠罩在他的眼前,甚至連小綠都分辨不清方向。 漆黑的洞底,只有他的靈焰閃著慘白的光,勉強映照著前行的路。 小狼四下鉆逢查探,并沒有找到程塵,倒是探知了這個洞xue的惡毒格局——洞壁四周的巖石之外,與地面之間,是厚不見頂?shù)募毶掣魧?。如果他再如在入口處那樣以蠻力破之,洞xue四壁一旦被打通,無盡的細沙就會立時掩埋了整個坑道和地xue。 程朗索性閉上眼睛,不再多想,用小綠的靈光一點一點向前摸索,既然程塵被帶到了這里,他總能找到他,然后救出他。 讓打他主意的家伙后悔活在這個世上,哀號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95章 道家真言 第五、第六支散魂釘在程塵鎖骨之下的中府xue深深插入, 鉆心蝕骨的痛楚隨著散魂釘?shù)脑龆?,慢慢綿延交錯, 仿佛萬蟻噬骨,疼痛中有一種麻木感, 心旌神搖。 意識海之中, 群星在輕輕震動,如同蕩漾在真正的海波之上,搖搖欲墜。星光更為璀璨奪目,似乎在竭力將自己的能量輸送給意識的主人。 銼骨劇痛之下,程塵的神識反而更加清醒而強悍, 他努力將意識從疼痛中剝離, 全神貫注在右手所書的道家九字真言——六甲秘祝之上。 【常當密祝之, 辟除一切邪惡!】 他的右手堅定而隱秘, 微微發(fā)顫,緩緩一筆一劃地用自己的鮮血寫著:【臨兵斗者皆陣列前……】 還真道士拿出了最后一根散魂釘,舉在半空,幽暗的燈光下寒光熠熠,他輕聲吟誦:“生陽氣沖三關, 丹田儲陽精,氣海存元氣,氣海竅也是七釘鎮(zhèn)魂陣的陣眼所在,你且忍住,很快就結束了。” 程塵置若罔聞,只凝神以血寫靈書, 最后一個咒言字寫成:“行!” 他驀然瞪大眼,死命昂頭往前一撞,鮮血淋漓的腦袋頓時撞在正不停嗅聞他臉的囚牛眼上,它“嗷”一聲悶吼,松開了捂著程塵嘴的爪子,提爪抹臉,鮮血在這一瞬糊住了它的眼。 就是現(xiàn)在! 程塵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一聲怒喝:“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意識海中星光驟然大作,漫天金燦燦的光芒,一個巨大的金甲力士從星海的虛空中大步邁出,無聲長嘯:【常在壇前護法,每來世上降魔。】 他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但所誦的詩句卻如黃鐘大呂,鳴徹程塵的意識海。 金甲力士威嚴如山,在虛空中舉起一柄小山般的巨錘,朝那只白毛僵當頭砸下,神威如獄! 燦爛如中天之日的漫天金光中,靈錘劈頭劈腦正中囚牛的頂門?!芭?!”一聲悶響,明明是虛無的光錘,卻像是砸在了一只半生的西瓜之上,堅如金鐵的白僵腦袋裂了開來,黑腥的糊狀物四濺,它嗬嗬慘聲嘶叫,放開了程塵,一邊捂著四裂的腦袋,一邊雙爪狂亂地舞動。 還真道士一時被這狀況驚得有點懵,舉著散魂釘癡癡地看著,虛空中還在一記一記揮舞靈錘砸向白僵的金甲力士,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雙手捏訣飛速地做出一連串咒術指勢,一邊大喝:“囚牛,住手,停下來!” 程塵咬緊后槽牙,拼死用力,將鮮血淋漓的雙腳從石臺上“拔下”,趁機一個側滾,滾到了石臺之下。 在老道的手印指令下,囚牛掙扎得更為瘋狂,嗷——一聲長嘶,一雙長甲如尖鉤的爪子猛然揮下,穿透還真道士的胸口,撕裂一條從胸至腹,深可見骨的長長血口。 老道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茫然驚愕地緩緩低下頭,輕輕攏住自己袒露內(nèi)臟的胸腹,頹然箕踞于地。他楞楞地望著半空中漸漸消散的金甲力士文靈,如嬰童般紅潤的臉頰迅速蒼白消瘦下去,似乎全身的血和生命力都從那道大裂口中飛速地流走了。 他茫然四顧,突然之間噴出一大口鮮血夾著碎rou,忽地笑了,低聲淺吟:“‘仙人撫我頂,結發(fā)授長生’不過幻夢一場。rou囊已破散,神魂無所居,起心動念,破除我執(zhí),我要去了?!?/br> 還真道士轉頭望向躺在地上掙扎著爬向一邊的程塵,露出一個童稚的笑容,道:“多思為何從來處來,方可明曉去何處去……”他聲息漸止,忽地垂下頭,再也不動,艷紅的鮮血漸漸漫布他的身下,直到再也沒有血流出。 程塵緊緊盯著他,直到此時才松出一口氣來,來處來?去處去?這個妖道臨死又在忽悠什么? 然而,沒等他能歇口氣,嗬嗬嗬的粗重喘聲又在密室中響了起來。 那只白毛僵還沒死透! 它捧著四裂的腦袋,漫無目的地在還真道士的尸體周圍游蕩,不知是什么玩意的黑腥漿液糊住了大半的“臉”。它晃悠著腦袋,嗬嗬叫著,晃晃悠悠地蹣跚,好像下一步就要倒下,又似乎還能這么漫步到下一個世紀去。 囚牛捧著頭,鼻子的部位翕動不止,仿佛在聞什么東西,慢慢向程塵的角落逼近。 程塵用力摒住自己的呼吸,生怕讓這半“死”半瞎的玩意“聞”到自己,然而,就像是有著精確的導航標向,白毛僵仍是一步步向他晃來。 他用沒受傷的雙手托在地上,挪著兩條腿輕輕往后拖,肩胛處一陣陣骨頭錯裂般的痛。 囚牛似乎是感覺到了程塵的存在,猛然一聲長嘶,轉身疾撲! 一道綠色的狼形光焰驟然從地下鉆出,惡狼無聲長嚎,巨嘴獠牙顯露,兇殘地一口咬住了白僵的脖子。嗬嗬慘叫聲中,囚牛的身體迅速地干癟下去,一道黑灰色的神光突然從它頭頂天靈逸出,微微一點金紅的液狀裹在其中,飄飄乎乎地似乎想逃散。 綠狼猛然長吸,瞬時將這黑灰色的靈光帶著金液吸入嘴中,嚼都沒嚼一下給吞了。獠牙密布的長吻彎起,似是很滿意這個補品的滋味,綠狼打了個嗝,淡淡的綠光閃過,又變成了一只能捧在手心的小懶狼。 它有氣無力地噠噠噠跑到程塵身邊,繞了一圈,才有些著急地拱拱程塵的手,長吻彎彎,像在討好地笑。 “小綠!”驚喜交加,渾身頓時無力的安大師勉強地笑笑,說:“多謝你啦!救命之恩,來日重報,以后一定給你多弄點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