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臣是要回府取些用得到的公文，路上遇到了許夫人?！臂斆娌桓纳爻吨e，“許夫人跟臣說了些不堪入耳的話，臣實(shí)在是壓不住火氣，給了她一鞭子。”

    蕭仲麟又問：“她跟你說了什么話？”

    “她說了皇后娘娘的身世，言辭委實(shí)惡毒?！臂斴p描淡寫地道，“臣就告訴她，皇后是臣失散多年的meimei，她若公之于眾，臣也會公之于眾。”

    蕭仲麟望著他，目光柔和下來。還好，持盈沒有認(rèn)錯這個哥哥。

    郗驍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也就如實(shí)道：“皇后進(jìn)宮之前，與臣和明月情同手足，在臣眼里，她就是臣的meimei。如今她是皇后，臣這樣說，在皇上看來是高攀了，原本臣也不想高攀，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臣思來想去，只能如此。倘若有一日，有心人想要詆毀皇后，那么，皇后就是郗家女?；噬辖袢展们乙宦?，日后若有必要，臣會做到人證物證俱在?！?/br>
    蕭仲麟語氣變得很是溫和，“可是，許夫人到底是如何與你說的？我必須知道?！?/br>
    這就是放下身份與他閑話家常的態(tài)度了。郗驍如實(shí)復(fù)述了許夫人的話，末了道：“她敢提及，便是料定臣絕不會對外人提及，而且定有七分屬實(shí)。只是，皇后何辜？”

    蕭仲麟長長地透了一口氣。

    “皇上是不是已經(jīng)有所耳聞？”郗驍問道。

    蕭仲麟嗯了一聲。

    那就難怪了，又是喚回許夫人，又是跟他發(fā)脾氣?；饸馐且蛟S夫人而生的吧？郗驍希望是這樣。

    蕭仲麟道：“皇后的意思是，不要難為許夫人。她的處境，稍稍一想便知?！?/br>
    “是?！臂旛久?，到這會兒，心里著實(shí)難受起來。

    “你之前怎么就沒想到？”蕭仲麟很是無奈地看著郗驍，“你難為許夫人，便是不給丞相顏面，皇后知道之后，心里得是個什么滋味？”

    是，他是意氣用事了，但是，并不后悔。郗驍沉吟片刻，問蕭仲麟：“那么，皇上喚回許夫人，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反正是沒想過跟許夫人客客氣氣的?！澳鞘俏业氖拢挥媚愎??！笔捴禀胝f。

    郗驍實(shí)在是撐不住，笑了。心說你就跟我裝蒜吧，要不是持盈提醒，你不定怎么懲戒許夫人呢。所以呢，半斤八兩，在這件事情上，誰也別說誰。

    蕭仲麟瞧出他的心思，嘴角一抽，低頭把案上一大半的奏折捧在手里，走到他跟前，“接著！”

    郗驍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卻是不明所以。

    “都是關(guān)乎軍政的，你盡快過目，交回來的時候，附上批示的建議。”橫豎這廝有時間也是惹禍發(fā)脾氣，還不如給他找點(diǎn)兒正經(jīng)事做。

    “……”郗驍神色擰巴起來。

    “去吧?！笔捴禀胗孟掳忘c(diǎn)了點(diǎn)門口。

    郗驍暗暗嘆息一聲，開始后悔自己放火抽人了——平白多出一大堆事，要了命了。

    待郗驍走后，蕭仲麟就站在原地，良久斂目思忖。

    卓永走進(jìn)來通稟：“許夫人到了。”

    “傳?！?/br>
    許夫人面上的傷已經(jīng)做過處理，上了藥。傷勢對于一個女子而言，的確不輕，傷痕自左眼角到唇角，深深的。郗驍那看似隨意的一個動作，其實(shí)是運(yùn)了真力。

    敷藥之后，反倒疼得更為鉆心。

    她蹲下’身行了個福禮，請安之后，便已淚眼婆娑，“皇上，臣妾本不該形容狼狽的面圣，怎奈剛剛攝政王……”

    “住口?！笔捴禀肽抗馍畛恋啬曋?，“跪下。”

    他周身驟然有了讓人心驚的寒意。許夫人心頭一凜，連忙跪倒在地。

    蕭仲麟看向卓永，“茶?！?/br>
    卓永連忙喚奉茶宮女上茶。

    奉茶宮女捧著茶走到蕭仲麟身側(cè)，他指一指許夫人，“讓她端著?！?/br>
    卓永和奉茶宮女立時心領(lǐng)神會，指點(diǎn)著許夫人將茶高舉過頭頂。

    “卓永，派人看著她，茶不可灑出來。等到丞相下衙時，便讓她回府。”

    卓永稱是，喚來兩名小太監(jiān)，交代下去。

    “此事不要外傳。朕要回坤寧宮看望皇后，把奏折帶上。”

    卓永稱是。

    蕭仲麟舉步走出御書房。他沒食言，只是讓許夫人清醒一下，真沒罰她。

    第056章（萬更）

    056

    入夜， 郗驍才把蕭仲麟交給自己的那一堆奏折處理完畢。每一份奏折之中， 附有寫著準(zhǔn)或不準(zhǔn)的建議及理由的箋紙。

    蕭仲麟這次是理直氣壯的找轍偷懶， 他清楚得很，更清楚原由，因此，愿意幫襯。換了別的時候， 他就不見得樂意慣人這毛病了。

    緩步離開宮廷的路上，遇見了沈令言。

    沈令言走在前面，聽到他的腳步聲， 停下來， 等著他。

    他走到她近前，“沒事兒吧？”

    “嗯?！鄙蛄钛耘c他相形往前走，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皇上在坤寧宮，輕揚(yáng)晚間都會留在宮里?！?/br>
    “持盈呢？”

    “中了點(diǎn)兒毒， 倒是沒有大礙。”沈令言嘴角沉了沉， “最難受的是心情?！?/br>
    “的確。朝夕之間，一切全然顛覆的打擊……”他已經(jīng)領(lǐng)略， 正在承受那種蝕骨的折磨，“但愿她能盡快熬過去?！?/br>
    “有皇上陪著， 照顧著，應(yīng)該能慢慢放下吧？”沈令言這樣說著，自己都不信，可總不能說喪氣話。

    “她那個脾氣， 誰都跟她擰著來，反倒好過一點(diǎn)兒。”郗驍吸進(jìn)一口氣，蹙了蹙眉，“越是要緊的人順著她哄著她，她心里越不好受?！?/br>
    “總會好起來的。”對持盈，沈令言愿意口不對心地保有樂觀，“明月不是總說么，滿天下只兩個人會一輩子耀武揚(yáng)威的活著，一個是她的哥哥，一個是她的摯友?！?/br>
    郗驍終于有了一絲笑意，“那就借她吉言?！?/br>
    “你別總折騰了。”沈令言道，“別人不在乎，但明月看著難受?！?/br>
    “嗯?！?/br>
    沈令言問起白日的事：“皇上訓(xùn)你了？”

    郗驍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點(diǎn)兒，“他肚子里要是存著一堆罵人的話，今日全都會招呼到我身上。”可惜，如今的皇帝很有涵養(yǎng)，罵人一句混帳已是極限。

    沈令言也難得的笑出來，“說說吧，你怎么把他惹毛了？”

    郗驍就全都告訴她了，末了想一想，有些懊惱地?fù)崃藫崦夹模拔沂遣辉摯蚺?，最起碼，不應(yīng)該親自動手。”他側(cè)頭看她一眼，“更瞧不上我了吧？”

    “沒。打得好?！睋Q了她，怕是會讓許夫人血濺當(dāng)場，“那也叫個人？”

    郗驍心里好過了不少，轉(zhuǎn)而問她：“身體好些沒有？”

    “嗯，有持盈看著，每日都按時服藥，好很多了?！鄙蛄钛赃@樣說著，便忍不住心疼起來，“午間她自己都難受得要死要活，但是知道我在坤寧宮，特地吩咐小廚房給我熬的藥?！?/br>
    “那丫頭……”郗驍心里也酸酸的。

    持盈就是那樣的，待她不好的人，她恨不得讓人生不如死，她認(rèn)準(zhǔn)的人，便是掏心掏肺對人好。

    “謝謝你?！鄙蛄钛哉f。

    “嗯？”郗驍不明所以。

    “因?yàn)槟?，才有我與持盈、明月的君子之交?！笔堑模又?，相互從不多說或點(diǎn)破什么，但都全心全意為對方好，去盡力做一些事。

    郗驍斜睇她一眼，“真感謝的話，就讓我補(bǔ)償你。”

    “這說著說著就又沒人話了?！鄙蛄钛哉f著話加快腳步，走到他前面去，背對他一揚(yáng)手，“先走了啊?！?/br>
    郗驍又氣又笑，“小兔崽子，多跟我說幾句話你能遭雷劈?。俊?/br>
    沈令言不搭理他，徑自走遠(yuǎn)。

    郗驍望著她纖細(xì)挺拔的身影，看得出精氣神十足，笑了笑，取出酒壺。

    他把蓋子旋開，又慢慢旋緊。

    眼下持盈前路未明，他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正如她，神采奕奕的，是處于備戰(zhàn)的狀態(tài)。

    想得挺好，實(shí)情是成為醉貓的人，尤其他這樣的人，想不喝酒都難——蘇道成快步走到他身側(cè)，拍拍他肩頭，“走，到我家里喝幾杯，有幾個事兒得跟你說說?！?/br>
    “到你家里？”郗驍?shù)溃皼]嫂子做的佛跳墻我可不去?！?/br>
    “這話說的，沒佛跳墻也不招呼你啊?！碧K道成聽他完全是私底下稱兄道弟的話鋒，便知他心情不錯，爽朗地笑道，“你嫂子前兩日就開始準(zhǔn)備了。一道佛跳墻，一道開胃的湯，四樣下酒菜，兩壇陳年竹葉青，就咱倆——怎么樣？還成吧？”

    郗驍笑起來，“那得趕緊走著。”

    ·

    寢殿中靜悄悄的。

    蕭仲麟換了一條用冷水浸過的帕子，輕輕地敷在持盈額頭。

    許持盈恍然醒來，沒睜眼。

    他回來的時候，正是她最難受的時候，抓心撓肝地難受，整個人都在發(fā)熱，恨不得跳到冰水里去。并不是發(fā)熱，是劇烈的嘔吐之后身體本有的癥狀。

    他問清楚之后，便叫人備水，最初是加了冰塊的冷水，帕子浸水之后，給她擦拭面頰、手臂。她稍稍好過了一點(diǎn)兒，安靜下來。之后，他摸了摸她的額頭，仍然發(fā)燙，便把涼涼的帕子敷在她額頭。

    不知他守在自己身邊多久了。

    而這情形，似曾相識。

    她被許幼澄算計(jì)摔傷那一次，是初秋，腿疼，心里窩火，吐得昏天暗地，之后就開始發(fā)熱，燒得她連腿上鉆心的疼都能忽略，翻來覆去地折騰。

    父親擔(dān)心得厲害，上早朝之前去她房里看了看，正趕上她來來回回翻身，當(dāng)即就說請幾日假，留在家里照看她。

    是那么說的，也是那么做的。用涼冰冰的帕子給她擦臉擦手，又一次次不厭其煩地親手給她更換敷在額頭的帕子。

    她安靜下來，胃里空空的，卻一點(diǎn)兒食欲都沒有，甚至聽到菜肴羹湯的名稱都想吐。

    父親就說，“不吃東西可不行，好歹喝幾口湯，爹爹喂你?！?/br>
    她一定是整張臉都皺起來了，想反駁，又反胃。

    父親只是柔和地笑著，“就算吃了再吐也別怕，肚子里不能沒東西。由著你餓上三兩日，你這小身板兒可就真完了。別忘了，還有腿傷呢。陶陶乖?！?/br>
    她聽父親喚自己的乳名，又忍不住皺眉。

    父親也不理會，取走她額上的帕子，把她抱起來，給她在身后墊上大迎枕，又從丫鬟手里接過湯碗，“來，陶陶，把這湯喝了，爹爹就饒了你，還會叫人去果園給你摘酸甜的葡萄、蘋果，浸在井水里，你一定愛吃。要是不喝湯，我可不會縱著你吃那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