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永先一步迎向沈輕揚，迅速說了說這邊的情形。

    沈輕揚見帝后眼看就要成落湯雞，心頭驚詫又不安，到了近前，匆匆行禮后道：“稟皇后娘娘，方才郗王府公子去了卑職的值班房，問卑職能不能帶他去高處摘花，他說您喜歡一種無名小花，想送您。只是，話剛說清楚，天氣就又變了。卑職就讓公子留在原處，自己趕來通稟。卻不想，還是遲了一步。是卑職失職，請皇上、皇后娘娘降罪。”

    持盈聽完，微微踉蹌著后退一步。

    蕭仲麟連忙扶住她。

    “沒事了。小風(fēng)沒事就好。我還以為……”她以為自己的霉運還沒過，又要承受一記晴天霹靂，“等雨小一些，你把小風(fēng)送去郡主那里。去忙吧，不怪你?！?/br>
    沈輕揚稱是而去。

    持盈望著蒼茫的雨幕，先是微笑，隨后開始發(fā)抖。

    她蹲下去，雙臂環(huán)住膝蓋。

    蕭仲麟俯身撈起她，快步返回水榭，匆忙間沒忘了吩咐卓永：“喚人來服侍皇后?！?/br>
    ·

    沐浴更衣之后，已是黃昏。只是，這是個沒有夕陽、晚霞的黃昏，唯有風(fēng)雨聲。

    蕭仲麟沒穿外袍，遣了宮人，去西次間尋持盈。

    持盈坐在榻上，手臂繞著膝蓋，臉埋在臂間。

    蕭仲麟坐下，抬手?jǐn)n了攏她還未干透的長發(fā)，“持盈。”

    持盈嗯了一聲，低聲問他：“我可以自己待一會兒么？”

    “不可以?！彼f。

    過了好一會兒，持盈慢慢抬起頭來，無助地看著他。

    “沒事了?！笔捴禀霌嶂拿骖a，“你好好兒的，多想想以后，好么？”

    持盈抿了抿唇，隨后，雙手握住他的手，看著他手上被自己的指甲掐、劃出來的傷痕。

    “你留點兒記號而已，小事情?！笔捴禀肴嘀⒃谒澈蟮拈L發(fā)，“陶陶，能給我笑一下么？”

    持盈低著頭，指尖撫著他的掌心，像是沒聽到他的言語。

    他也就不再說話，不打擾她的心緒。

    室內(nèi)陷入靜默，良久，直到陷入夜的黑暗。

    終于，她輕聲說：“為什么？

    “不管是蘇妙儀，還是許夫人，我都想知道為什么?？粗★L(fēng)的時候，我更加困惑。

    “小孩子，那是個孩子……

    “小時候我養(yǎng)過小狗。大花貓，它們病了、不高興了，我都會緊張兮兮；它們壽終正寢之后，我哭得像個傻子。

    “我是個人，可她們把我當(dāng)什么了？

    “上一次見她們兩個的時候，一個沒完沒了地說對不起我，一個了解我的脾性，索性不說，不讓我失態(tài)、發(fā)脾氣。

    “應(yīng)該是跟我最親近的兩個人，可我知道，往后再不會相見。我再不要見到她們。

    “困惑了這么久，到今天，我明白了——并不明白她們，只是明白了人性——最善良最可敬的那種人性。

    “萬幸，有那種人那樣對我，爹爹、哥哥、你、阿驍哥、明月……

    “萬幸，我應(yīng)該也是那種人?！?/br>
    蕭仲麟把她摟到懷里，手掌溫柔地?fù)嶂谋场?/br>
    “可是……”持盈語聲哽咽，落在他肩頭的素手，一點一點收緊，抓住他的衣服，越來越用力，用力到手微微發(fā)抖，“還是委屈、難過?！?/br>
    那些不用在意的事，她知道不用在意，只是，又如何能做到不在意？

    蕭仲麟的唇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該委屈、難過。陶陶，別忍著?！?/br>
    她攥著那一角衣服的手來回扯著，語聲極緩慢，“我總怕自己會瘋掉。這么久了，都在怕。我是這樣的……可還是貪心，想孝敬爹爹，想留住你、陪著你，想對得起異姓哥哥、姐妹，還想對得起善待我的朋友。這樣貪心，是不對的?！?/br>
    蕭仲麟摟緊了懷里的人，再一次喚她的乳名：“陶陶?！边@樣喚她，以前從未有過，但是特別順口，或許是因為，這名字是那個父愛深重的人為她取的，或許是因為，這名字承載著能讓她想來歡喜的過往。

    “嗯?！彼p輕應(yīng)聲，身體還是無法放松，連手的姿勢都未改變。

    “我喜歡你，很喜歡。”他柔聲說，“一度，對你是比很喜歡還要多一些——那就是愛，在當(dāng)時我是那么以為的，也應(yīng)該就是那樣。只是，偶爾想到，我總有些心虛?！?/br>
    她等待著下文，連呼吸都更為清淺。

    “這世間事，很多是無法分辨對錯。即便懷疑是錯的，你走到盡頭，錯也會變成對。我陪著你，陪你更貪心一些?！彼^續(xù)柔聲道，“如今，我分外確定，我愛你?！?/br>
    “你……”持盈摟住他，“這么好?！彼臏I掉下來，抬手拭去，又有淚珠滾落。

    “今晚給你一次哭鼻子的機(jī)會?！彼皖^摩挲著她的鬢角，“我不求你寬恕別人，只求你寬恕自己。答應(yīng)我?！?/br>
    持盈用力點頭，想止住淚，卻做不到。那心緒，就像是受夠委屈的小孩子終于找到了訴苦的人，委屈被理解，反倒更難過。

    第一次，她放任自己，在他懷里痛痛快快地哭泣。

    作者有話要說：  重要通知：到結(jié)局了。今晚要破例放個防盜章，0點左右放出，明天八點左右替換。親愛的們一定記住哦，明天上午再看下一章。

    晚安，么么噠（づ￣ 3￣）づ

    第072章（結(jié)局）

    072

    又過了兩日， 天氣終于放晴。

    蕭寶明離開皇室， 住到了一所莊子上。郗驍履行承諾， 把允哥兒還給她。

    在郗王府地牢的陸乾，了結(jié)了自己的一生。

    各地的折子陸續(xù)送到宮中，澇災(zāi)區(qū)域涉及京城及附近大大小小十七個縣。

    郗驍請旨，要離京查看各地具體情形， 會據(jù)實上報朝廷，此事了結(jié)之后，巡視京城附近幾個軍營的情況。

    蕭仲麟當(dāng)即應(yīng)允， 另派了吏部侍郎隨他出行， 協(xié)助安民事宜。

    走之前，郗驍去了坤寧宮一趟， 看看兩個meimei和小風(fēng)。

    小風(fēng)聽說他要離開一段日子，立刻舍不得了，也不說話， 只是絞著小手， 眼巴巴地看著他。

    郗驍柔聲道：“等我回來就休息兩三個月，到時候每日都陪著你?！庇崽狄呀?jīng)在進(jìn)京的途中， 數(shù)日后可抵京，回來后便能接任兵部尚書職， 且能代替他協(xié)理皇上處理朝政。太傅可不是吃閑飯的，只是礙于不成文的規(guī)矩，不得不返鄉(xiāng)丁憂，離開了朝堂這么久。

    小風(fēng)想了想， 點頭，“好。我等爹爹回來?！?/br>
    郗驍立時逸出了溫柔的笑容，大手揉了揉小風(fēng)的小臉兒，“真乖。難得啊，兩個姑母沒把你帶的調(diào)皮不省心?！?/br>
    持盈和郗明月相視一笑。這樣的郗驍，是近來才能經(jīng)?？吹降?，也是她們最樂于看到的。

    “你放心吧，小風(fēng)有我們照顧呢?！泵髟抡f道，“家里有沒有什么事？用不用我回去？”

    “別回去吧？”持盈把話接了過去，“一個女孩子自己在家，想一想就不踏實。哥，還是讓明月繼續(xù)住在宮里吧，閑時讓管事把賬目送來給她看看就行了。”

    郗驍頷首，“這樣自然最好，你多費心吧。”他看看明月，又抱了抱小風(fēng)，“這倆就交給你照顧了?！?/br>
    持盈頷首應(yīng)下，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又叮囑道：“你在外也好生照顧自己，早些回來?！比羰强梢?，真不想讓他離京，只讓他在家中好生調(diào)理一段日子。

    “嗯，這是一定的。”

    話別之后，郗驍回到府中，從速準(zhǔn)備，翌日一早離京。

    ·

    夏日總是顯得比別的季節(jié)漫長，只燥熱就讓人時常心緒不寧。

    持盈時不時喚路予到后宮，給自己、明月和小風(fēng)診脈，讓他開藥膳方子調(diào)理。一來二去的，嬪妃、宮人、官宦之家和太醫(yī)院見狀，對路予很有些刮目相看，慢慢發(fā)現(xiàn)這人雖然年輕得很，卻有真才實學(xué)，太醫(yī)院院判張羅著把路予的品級往上升了兩級。

    路予學(xué)以致用，日子過得很充實，一次笑著對持盈說：“我還得在太醫(yī)院混個十年二十年的?！?/br>
    持盈失笑。

    一次，路予會隱晦地提及蘇氏產(chǎn)業(yè)的情形，“我哥那次獲益頗多，派出去協(xié)助打理朝廷新增的那份產(chǎn)業(yè)的管事說，一切都好，各方的人都是明白人、謹(jǐn)慎人?！?/br>
    持盈也只是聽一聽。

    路予又說：“那母子兩個，在距京城幾百里的地方，很安分?！?/br>
    持盈對此毫無情緒，“不安分的時候再告訴我就行。”

    路予索性又說起許夫人：“許夫人在家修行的消息，已經(jīng)傳出來了。有客登門，都是許大奶奶應(yīng)承，她誰都不見。”

    持盈嗯了一聲。

    路予審視著她，見她眼神慢慢恢復(fù)了往昔的靈動，不再是那種透著涼意的沉靜，聽到這話題的時候是真的沒興趣，不由心頭一松。

    終歸，她的心結(jié)是在慢慢打開。

    路予看得沒錯，持盈的心緒的確是在逐日好轉(zhuǎn)。

    很奇怪的。有些話不說出來，就會成為一根刺，時時作痛。說出來之后，有一兩日覺得心里空茫一片，但在之后，人就莫名覺得輕松了一些。

    一日，她主動跟蕭仲麟提起，要見見父親。

    蕭仲麟自然是當(dāng)即命人傳話，讓父女兩個團(tuán)聚。

    許之煥再一次見到愛女，長長地透了口氣?？吹贸觯谌?。

    持盈笑著握了握父親的手，“爹爹，我真的好多了，快好了。今日先見您，日后再見見大哥、大嫂、二哥。”

    “這就好。”許之煥逸出慈愛的笑容，“我就知道，我的女兒是最聰慧最通透的孩子?！?/br>
    持盈與父親走在林蔭路上，絮絮地說起近來自己的一些事情。

    許之煥也告訴她家里一些事，例如他正在親自張羅次子、三子的婚事，“派人問過他們，兩個都說并沒遇見意中人，只聽我安排。這樣一來，我就少不得多斟酌一番，總得給他們挑選明白事理的人到身邊。你平時也幫我留意些，覺得哪家的閨秀合適，便告訴我?！?/br>
    “嗯，這是自然?！?/br>
    許之煥又說起蕭仲麟，“詬病你的折子，皇上這幾日看到不少。他倒是也不惱，不知打的什么算盤。我就只等著看好戲了。”

    許持盈笑著點頭，“我也聽說了，跟您一個心思?！彼耄蘸蟀俟倬蜁l(fā)現(xiàn)：蕭仲麟態(tài)度強(qiáng)硬的時候，對他們而言是幸事；蕭仲麟打定主意耍壞的時候，任誰都夠喝一壺的。

    ·

    這日午后，蕭仲麟喚來梁攸、蘇道成：“隨朕出宮，去夏家一趟。”

    兩個人愣了一會兒才做出反應(yīng)。蘇道成提醒道：“皇上，您去夏家……不合適吧？危險不說，而且天子不宜到臣子家中?！被噬先フl家串門，都是秘而不宣，只是，暗衛(wèi)和錦衣衛(wèi)能守口如瓶，夏家的人怕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