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馮保的勸說下，當(dāng)年修葺地龍的工匠家屬也挺身而出, 證明當(dāng)年的確是陸家的人花了大把銀子請了這位工匠帶人修造地龍, 此后, 陸家的人又他們給了一大筆銀子，可是工匠卻從此失蹤了。

    人證物證俱全，斷明此案, 僅僅用了兩天半的功夫。

    此時, 陸府全家老幼, 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當(dāng)年以為事情做的天衣無縫，誰知卻還是被人識破了機(jī)關(guān)。

    陸老太君關(guān)起房門, 和幾個兒子商量了好半天, 最終還是決定厚著臉皮，到宮里去求皇帝。

    陸炳冷著臉道：“娘，從目前的形式來看，蓮兒是肯定保不住了，可是咱們?nèi)舷聨装倏谌?，不能跟著她一起陪葬?！?/br>
    陸老太君威嚴(yán)地點了點頭：“不錯，若是能說動皇帝，能看在打小吃奶的情分上，只處置蓮丫頭一人，不牽連咱們，就是萬幸了?！?/br>
    說完，她不由得看了自己的三兒子一眼，三兒子陸輝便是采蓮的親生父親。

    陸輝見母親如此說，心中一陣心痛，含淚道：“娘，兒子雖然舍不得蓮兒，可是也知道事到如今，只得如此，要怪只怪那丫頭命苦吧?！?/br>
    陸老太君見兒子神色慘然，喟然長嘆一聲：“”能夠只處置蓮兒，不牽連咱們，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了，我還沒有進(jìn)宮，還真不知道這次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br>
    “娘，皇爺對您的情分，那可是——”陸炳忙道。

    “可如今被毒殺的是他的嫡親兒媳，大明朝未來的一國之母!此事天下皆知，你叫他如何出手庇護(hù)？他若庇護(hù)了，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他這個皇帝！”陸老太君說到激動處，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陸炳急忙上前給母親捶背：“娘，若是確定皇爺不會網(wǎng)開一面，那么不求也罷。”

    陸老太君咳嗽了一陣，喘息漸定之后，環(huán)視了幾個兒子一陣，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吶吶自語道：“陸家世代書香，百年富貴，如何能毀在今日？輝兒，輝兒，你莫要怨做娘的心狠了。”

    陸輝苦笑道：“娘，狀告蓮兒的是李家，處置蓮兒的是皇爺，兒子如何能怪得您?！?/br>
    “可是，若要想保全陸家，咱們就不能坐以待斃，如今之計，唯一的辦法，就是咱們自己將蓮兒毒殺裕王嫡長子之事，主動揭發(fā)出來，以求皇帝的諒解。”陸老太君定定地看著兒子。

    陸輝顫聲道：“娘——娘——如此一來，蓮兒只怕真的萬劫不復(fù)，連葬身之地都沒有了！”

    陸老太君煞白了一張臉，沙啞著喉嚨道：“誰叫她膽大包天，被妒火蒙了心智，居然敢動裕王的嫡長子！那可不是裕王妃!”

    陸炳也對弟弟說道：“三弟，你好糊涂，就算是毒殺了裕王妃，蓮兒也是性命不保了，不如娘進(jìn)宮主動揭發(fā)此事，或許能感動皇帝，最低限度，可以撇清與此事的關(guān)系，也讓皇帝有一個保住咱們身家性命的借口??！”

    陸輝顫抖著嘴唇，好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陸家母子在密室里的這番談話，采蓮當(dāng)然毫不知情。

    王芳雖然是奉旨辦案，可到底礙于采蓮的側(cè)妃身份，又是陸家的女兒，并不敢慢待她，只是將其軟禁在抱月軒，不許她與外界接觸罷了，那些番子們拷打?qū)弳柕?，都是她身邊的丫頭婆子，即便是她的心腹大丫頭珍珠，也早就被單獨關(guān)了一間囚室。

    晚膳時分，看著滿桌子的美酒佳肴，采蓮心中十分得意，雖然自己被李香玉那個死鬼的娘家人告發(fā)了，被困在這抱月軒里無法出門，可是誰也不敢慢待了她不是！

    當(dāng)日李香玉在世時，她陸采蓮就是這王府實際上的女主，現(xiàn)在換了陳若芙，也是一樣，姓陳的必須給她讓道，這不，她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先收拾姓陳的，再來收拾初雪那個賤人，到時候，憑著自己父兄在皇爺心目中的影響力，她當(dāng)上王妃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想到這里，采蓮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繼續(xù)想道：“當(dāng)年修建地龍的工匠早已被爹爹派人滅了口，就算他們拆了幽蘭苑，無憑無據(jù)，也不能說是她做的，就算查出來了，哼！李香玉一個出身寒微的女人，又有誰能執(zhí)意為她伸冤？祖母和爹爹當(dāng)然不會坐視不理?！?/br>
    都說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是古往今來，除了皇位之爭和山河破碎，否則又有哪條律法能讓王子受到制裁？

    想到這里，采蓮心中十分的踏實，她就著菜肴，吃了一碗米飯之后，就和衣躺在炕上，想小憩一會。

    這時，房門突然被人猛地推開了，刺目的陽光無遮無攔地照進(jìn)房中，采蓮猛地從炕上坐起身來，伸手揉了揉雙眼，這才看清楚房門外站了幾個東廠的番子。

    采蓮心中不由得怒氣陡生，冷冷地道：“你們這是干什么？誰給你們這么大的膽子？”

    為首的番子嘿嘿一笑:“側(cè)妃娘娘，隨我們走一趟吧?！?/br>
    見他嘴上叫著側(cè)妃娘娘，語氣中卻無一絲一毫的恭敬之意，采蓮心頭更怒，哼了一聲：“我身子不舒服，哪里也不想去?！?/br>
    那番子她這般說，態(tài)度也強硬了起來，瞪起眼道：“娘娘若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可就休怪小的們無禮了?！?/br>
    說完，朝身邊幾個高大健壯的番子使了個眼色，那幾個番子就作勢要上來拖采蓮走。

    采蓮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大聲喊道：“大膽奴才，竟敢以下犯上，你們?nèi)绱舜遥筒慌峦鯛敽完懠艺夷銈兯阗~嗎！”

    第111章 定局

    那為首的番子示意下屬將采蓮硬生生拖走，見采蓮大怒之下，說出那番話來, 不由得冷冷一笑：“你毒殺了王爺?shù)牡臻L子，王爺此時恨不得食你之rou，寢你之皮，哪里還會去為你說話！”

    采蓮心中一驚, 嘴上卻依舊強橫：“你這大膽的奴才, 竟敢污蔑我，就算王爺不處置你, 我們陸家也不會放過你！”

    那番子仰頭哈哈一笑, 面露譏誚：“側(cè)妃娘娘! 還做你的清秋大夢呢！揭發(fā)你毒殺裕王世子的, 不是別人，就是你的嫡親祖母!”

    恍若一個霹靂自天靈蓋猛地砸落, 采蓮只覺得眼冒金星，雙耳嗡嗡直響, 她顫聲道：“這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祖母那么疼愛我, 怎么會出首告發(fā)我？你們這些奴才瞎編造謠! 瞎編亂造!”

    那番子也不跟她啰嗦, 只對下屬喝道：“還不快動手！”

    見兩個番子來捉自己的胳膊，采蓮喝道：“放開你們的臟手，我自己會走?！?/br>
    說完，挺起胸膛，傲然走出了房間。

    來到南院的上房，只見裕王端坐在堂上，右邊下首還坐著一個中年太監(jiān)，看服色應(yīng)該是東廠的頭領(lǐng)。

    采蓮心中驚惶不定，嘴上卻委委屈屈叫了一聲：“王爺！”

    裕王定定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女人，回想起香玉母子的音容笑貌，身子開始微微發(fā)顫了，那可是他的結(jié)發(fā)之妻和唯一的兒子，居然都死在這個女人的毒手之下，想到這里，他額頭上的青筋開始突突直跳了。

    見裕王不說話，只拿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瞪視著自己，采蓮忙道：“王爺，臣妾沒有，臣妾真沒有做那些事情！”

    “你真的沒有做哪些事情？”裕王強壓怒火，靜靜地問。

    “臣妾沒有毒殺王妃，臣妾也沒有毒殺寶兒，王爺，那都是別人誣陷臣妾?！?/br>
    裕王冷冷地道：“就算香玉的家人冤枉了你，那么你們陸家呢？你的親祖母呢？難道她也會冤枉你？”

    見裕王也這般說，采蓮的一顆心登時沉到了谷底，她定了定神，猶自不死心地道：“臣妾的祖母怎么會如此糊涂？王爺，這其中莫不是另有緣由！”

    裕王冷笑道：“若是別人出首告發(fā)，父皇還真的懷疑另有緣由，可是今日一早，你祖母身披荊條，跪倒在乾清宮外請罪，將你的惡行告知皇爺，這難道還會有假？你這個賤人，好狠毒的心腸啊!”

    采蓮一張臉?biāo)查g變得慘白慘白，隨即轉(zhuǎn)為死灰，，癱坐在地，再也沒有了一絲力氣。

    此時的閑云閣里，卻是一片喜氣洋洋。

    林嬤嬤興高采烈地道：“那陸老太君總也有七十多歲了，身上背著一整捆的荊條，在乾清宮外跪了小半個時辰，也是真的不容易?！?/br>
    皇爺讓她跪了小半個時辰才肯宣召，也是在表明一種決心，叫她不要妄想再為自己的孫女求情了吧。

    可是連皇爺都沒想到，陸家居然狠心絕情到這等地步，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壓根就不用別人去告發(fā)采蓮，自己家就先把采蓮給犧牲掉了。

    想到這里，初雪忍不住搖了搖頭，對陸家滿是不恥，這樣一個家族，早晚會遭報應(yīng)的。

    小月一臉的喜色，拉著林嬤嬤的手追問不休：“嬤嬤，陸老太君到底是怎么跟皇爺說的，她怎么就說得出口，還有，陸側(cè)妃是怎么設(shè)計毒殺寶哥兒的？”

    林嬤嬤嘆息道：“這事，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能猜到她是怎么說的，無非就是管教不嚴(yán)，令孫女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來，求皇爺治罪之類的話唄?！?/br>
    “那皇爺會治她們?nèi)业淖飭?？”小月滿懷希冀地問。

    初雪靜靜地道：“皇爺會治采蓮的罪，但是不會治陸家的罪了，這就是陸老太君的目的，皇爺打小吃她的奶長大，與陸炳又是生死之交，當(dāng)然不忍心治他們的罪，陸家就是摸準(zhǔn)了皇爺?shù)男乃?，才讓陸老太君演了這么一出，如此一來，皇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將整個陸氏家族從這兩個案子里撇清出去了！”

    小月吁了一口氣，默然不語了。

    林嬤嬤又道：“聽說，珍珠已經(jīng)招供了，楊美人就是不肯聽陸側(cè)妃的話去毒殺寶兒，又被她以全家人的性命相威脅，才不得不自盡的?！?/br>
    初雪點了點頭：“楊美人跟齊側(cè)妃到底不同些，我看，采蓮這次是再無生路可走了。”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啊，當(dāng)年的綠葉不也是她打死的，要不是咱們家小姐福大命大，早就被她害死了?！毙≡潞藓薜氐馈?/br>
    初雪微微一笑：“好了，不要再提采蓮了，倒是咱們，尤其是王妃娘娘，現(xiàn)在總算是安全了?！?/br>
    林嬤嬤也笑道：“可不是么，本以為要費一番周折的，沒想到陸老太君這么快就成全咱們了?！?/br>
    初雪抬頭看了看窗外，見外頭陽光正好，梨樹上的葉子綠油油地泛著光，便道“聽說看守正院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撤了，咱們現(xiàn)在就去正院看看王妃娘娘吧，這番驚嚇，也夠她受的了。”

    小月點了點頭，取出衣裳伺候著初雪換了，主仆二人便向正院走來。

    正院大門上的封條已經(jīng)被撕掉了，門上還有殘存的印記，原本看守院門的婆子也已經(jīng)恢復(fù)了舊業(yè)，見初雪來了，忙含笑讓進(jìn)院里，同時叫另一個婆子進(jìn)去通報。

    若芙親自迎出了院子，伸出雙手握住了初雪的手，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初雪垂眼去看她的腹部，比起前日來，已經(jīng)明顯隆出來了，便笑道：“虛驚一場，娘娘現(xiàn)在可以安心養(yǎng)胎了?！?/br>
    若芙撫摸著肚子，先是柔柔地笑，隨即神情又變得冷硬：“都說孕婦禁不起驚嚇，在我被軟禁的日子里，腹中胎兒的父親居然從未來來過我一眼，這件事教我明白，枕邊情義不過如此，能靠得住的，永遠(yuǎn)只有自己的兒子?！?/br>
    初雪默然不語，前段日子，裕王和若芙的感情的確很融洽，可是事發(fā)之后，裕王竟然是不聞不問，雖說寶兒是他的骨rou，可若芙懷的又何嘗不是他的骨rou，也難怪若芙心冷了。

    第112章 收梢

    裕王妃母子被毒殺一案，因為案情實在太過重大, 東廠自然也不敢做出最終的審判。能夠裁決此事的, 只有皇帝。

    對于此案, 朝野坊間議論紛紛，議論的焦點自然是陸家是否被牽連這個話題上。

    有人說采蓮肯定是有娘家的支持才能做成這這樣的事情, 所以陸老太君刻意撇清, 可是皇爺是何等聰明的心性, 自然不會輕易被她蒙蔽。

    可是, 了解嘉靖的人心中都有數(shù), 這位皇帝對自己的乳母有很深的感情, 一定會順?biāo)浦? 饒了陸家的。

    小月在外面聽到了這些閑話, 回來對初雪道：“連外面集市上殺豬賣rou的屠夫都看得出來陸家老太君是在演戲撇清，皇爺自然也能看出來, 我若是皇爺, 就不受她們的騙!”

    馮?？戳怂谎郏骸拔胰羰腔薁敚喟胍矔母是樵甘芩尿_！”

    小月沖他翻了一個大白眼:“要都像你們這樣，壞人都要得意死了?！?/br>
    “放心吧小月, 壞人得意不了多久的, 皇爺固然會饒過陸家，可是你以為咱們王爺是死人么？總有那么一天，王爺會讓陸家血債血償?shù)模　背跹┑卣f著，拈起一根粉紅色的絲線，對著亮光，瞇縫起來眼睛穿針。

    馮保笑道：“娘娘說的，正是奴才心里想的，將來王爺?shù)腔?，第一個要除掉的，肯定就是陸家?！?/br>
    這時候，房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林嬤嬤走了進(jìn)來，臉上神色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小姐，宮里的旨意下來了。”

    “旨意里怎么說？”小月和馮保齊聲問道。

    林嬤嬤道：“旨意里說的明明白白，殺人償命，賜給陸氏采蓮毒酒一杯?！?/br>
    “把她賜死是肯定的，不賜死哪里還有天理，我是問陸家，皇爺在旨意里有沒有提到怎么處置陸家”小月追問道。

    林嬤嬤這才略嫌沮喪地說：“陸家又是主動揭發(fā)，又是自己認(rèn)罪，皇爺決定輕罰，只罰了陸家?guī)仔值芤荒甑馁旱摗！?/br>
    小月哼了一聲，悻悻地道：“什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都是糊弄小老百姓的話，即便是殺了王子，只要跟皇爺搞好關(guān)系，照樣可以逃脫！”

    雖然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可是乍一聽說，初雪還是有些感觸，小月說的何嘗沒有道理，這人世間的一切，拼的都是關(guān)系和勢力罷了，也幸虧王妃是陳家的女兒，若是換了普通官宦人家，首先寶兒的外公外婆就不敢告，告了也告不贏，所以，這次的勝利，實際上是陸采蓮和陳若芙拼爹的結(jié)果，若芙的爹更厲害些罷了。

    想到這里，初雪有些意興闌珊，放下手中的繡活，目光又落在了隆起的肚腹之上，近來，這孩子的胎動是越來越厲害了，興許真是個男孩呢！

    小月呆了一會，突然又問林嬤嬤：“毒酒是不是已經(jīng)賜下來了，陸側(cè)妃喝下去了嗎？咱們假裝順路，過去看看吧?！?/br>
    初雪搖了搖頭：“小月，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這個熱鬧不瞧也罷?！?/br>
    小月見她神情嚴(yán)厲，只得罷了，她拿了一塊青帕，一邊擦著古董上的灰塵，一邊想，不知道平日里那么飛揚跋扈的一個人，如今面對那杯毒酒，會是怎么樣一番神情。

    此時此刻，南院的囚室之中，采蓮匍匐在地上，聽著來行刑的太監(jiān)面無表情地道：“陸氏，皇爺賜你毒酒一杯，趕快磕頭謝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