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見她垂首不語，咬牙切齒地道：“你不過就是想將你的兒子推上皇位，做你的春秋大夢，魯太醫(yī)!”

    魯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yīng)了一聲。

    太后道：“就算回天乏力，好歹也要讓他清醒片刻，留下遺言再走?！?/br>
    一聽此言，初雪的一顆心登時(shí)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皇帝若有遺言，一定是讓她和張居正死無葬身之地。

    魯太醫(yī)見太后如此說，便忙著和眾太醫(yī)一起上前，取出金針，往皇帝額頭扎了上去。

    眾人都緊張地注視著皇帝的動靜。

    過得片刻，只見皇帝的身子動了一動，初雪心中一顫，緊緊閉上了眼睛。

    又過片刻，只聽魯太醫(yī)抖抖簌簌地道：“回太后娘娘，臣等無能，皇爺他——不但沒法醒過來，只怕熬不過今日了。”

    太后強(qiáng)忍住眼淚，沉聲道：“”生死有命，不到最后一刻，你們怎能放棄？”

    眾太醫(yī)一齊跪下:“臣等絕不放棄。”

    話雖如此說，可誰都明白，皇帝不過是等死罷了。

    外面的妃嬪不知怎么知道了里面的消息，頓時(shí)哭成了一片，太后厭煩地皺了皺眉頭，厲聲道：“皇帝還睡著呢，嚎什么嚎!叫她們都滾回去！”

    立刻就有太監(jiān)奉旨出去了，不一會，那些哭聲就越來越遠(yuǎn)，終于消失了。

    太后又道：“其余人都出去，只留下魯太醫(yī)就成?！?/br>
    屋子里的人登時(shí)走了一半，太后看著床上的兒子，心頭劇烈地疼痛著，她嘶啞著嗓子道：“去把幾個孩子都叫來，陪他們老子最后一程?！?/br>
    說完，她又看了若芙一眼：“你是皇后，又是虎兒的娘，如今，可要靠你主持大局了?！?/br>
    若芙低聲道：“臣妾無能，常年禮佛，早就不再料理——”

    “可你是虎兒的親娘，以后虎兒要想坐穩(wěn)江山，就得靠你輔佐！”太后說著，又將視線轉(zhuǎn)移到兒子身上:““皇帝糊涂，早該將虎兒立為太子了。

    若芙飛快地看了初雪一眼，沒有出聲。

    時(shí)間就在壓抑中一分一秒地過去，在這期間，皇帝數(shù)次渾身抽搐，都是魯太醫(yī)立即施針，方才歸于平靜，太后見此情形，忍不住走到床邊，撫摸著兒子的額頭默默垂淚。

    幾個孩子被叫來以后，都靜靜地守在床前，一言不發(fā)，只有不懂事的君哥哭鬧起來，被乳母抱到了隔壁乖哄。

    到了黃昏時(shí)分，皇帝終于咽下了最好一口氣，至死，他也沒有清醒過來。

    天子駕崩，舉國都陷入了哀痛，驚惶和忙亂之中。

    喪事的浩大繁瑣，自不必說，后妃們?nèi)杖赵陟`前舉哀，好些人因?yàn)轶w力不支病倒了，初雪雖然懷著身孕，卻也支撐下來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

    誰來繼承皇位，這是個迫在眉睫的問題，皇帝已去，此事，自然就由太后和群臣商議。

    數(shù)日之間，太后仿佛老了十年，所有的頭發(fā)都白了，臉上也憑添了許多皺紋。

    她坐在乾清宮的大殿正中那張龍椅之側(cè)，看著底下一眾王公及內(nèi)閣數(shù)位大臣，嘶啞著嗓子道：“諸位愛卿，太子年幼，皇后又素來不問世事，新帝登基之后，還要托賴諸位?！?/br>
    高拱立刻道：“太后請放寬心，臣等定然不負(fù)所托，只是太子久在民間，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給他尋幾個好老師，精心教導(dǎo)才是?！?/br>
    “高大人，你方才的話好生奇怪，太子分明自出生起就生活在王府和宮廷，何來久在民間一說？”高拱話音剛落，就立即有人出言反駁。

    大家定睛一看，反駁的不是別人，正是張居正。

    太后聞言，心中一堵，遂冷冷地道：“張愛卿此語何解怎么哀家一點(diǎn)兒也聽不懂??？”

    張居正道：“回太后話，皇上生前所指定的太子，乃是李貴妃所生的三皇子，三皇子自幼沒有離開皇上身邊，三歲起即有名師教導(dǎo)，臣好奇高大人何來此說?！?/br>
    聽了張居正的話，其他大臣都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眾人心中均想，太后想立二皇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張居正可真是沒眼色，居然敢公然跟太后唱反調(diào)。

    只聽得太后冷笑道：“他當(dāng)日之所以要立三皇子，是因?yàn)槎首舆€沒有回來，如今虎兒回來了，既嫡且長，這皇位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張居正不慌不忙地道：“回太后，立三皇子才是大行皇帝的本意，臣有鐵證，請?zhí)笕莩汲鍪??！?/br>
    眾人都說一怔，鐵證？莫非張居正懷有大行皇帝的遺旨不成？

    果然，只見張居正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圣旨來，朗聲道：“大行皇帝遺旨，立承乾宮李貴妃所出皇三子朱翊鈞為太子?！?/br>
    第171章 遺旨

    張居正話音剛落, 高拱就上前一步:“居正，麻煩將遺旨給我過目一下?！?/br>
    張居正將遺旨展開, 往高拱手里一放：“皇上的字跡, 首輔大人最是熟悉不過, 由您辯定真?zhèn)?，太后沒什么可說的, 大家伙也都服氣?！?/br>
    高拱接過遺旨, 一眼掃過, 臉上就變了顏色。

    太后見狀，便問：“高愛卿，可是皇帝的親筆？”

    高拱吶吶道:回太后，是皇上的親筆字跡?！?/br>
    大殿中一下子亂了起來，大臣們低了頭議論紛紛, 有的欣慰，有的憤怒, 有的茫然, 還有人一臉質(zhì)疑地看著張居正與高拱, 暗想這兩位大人素來和睦，怎么在這么大的事情上卻有了分歧，很明顯高拱是擁立二皇子的, 而張居正寧可得罪太后，也要擁立三皇子, 這家伙到底得了承乾宮什么好處, 要如此為李貴妃母子賣命？

    見局面有些混亂, 太后喝道：“眾位愛卿都先回去，此事稍后再議。”

    大臣們見太后如此說，方三三兩兩地退下來。

    路過張居正身邊的時(shí)候，高拱深深看了他一眼，張居正完全讀懂了他的眼神。

    皇帝的手跡是別人模仿不來的，就算有人模仿，也無法在遺旨上蓋上璽印，皇帝將這么重要的旨意交給張居正收著，卻半點(diǎn)也不讓他高拱知曉，對于這位內(nèi)閣首輔兼皇帝恩師來說，是大大的不光彩，沒面子的事了。

    見眾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張居正正要移步，卻聽太后道：“張愛卿留下。”

    張居正停住腳步，回轉(zhuǎn)了身子:“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會，方道：“給張愛卿看座?！?/br>
    有小太監(jiān)搬了一張花梨木圈椅來，張居正謝了一聲，坐了下來。

    太后方道：“張愛卿，皇帝是什么時(shí)候把這張旨意交由你保管的？”

    “回太后，便在三日之前?！?/br>
    “那個時(shí)候，虎兒已經(jīng)回來了，可是他卻還是決意要將皇位傳給豹兒？他就那么喜歡李妃？那么不將若芙母子放在眼里？”太后難以置信地問。

    張居正不慌不忙地道：“太后，臣有幾句話，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br>
    “此處沒有外人，你盡管說便是?！?/br>
    “太后，皇后娘娘是您的兒媳，二皇子是您的嫡孫，您老人家心里頭看重正室嫡長，乃是人之常情，皇上心頭，又何嘗不敬重妻子，疼愛嫡子？可是，皇上要考慮的畢竟不僅僅是骨rou親情，還有國朝的萬年根基?！?/br>
    太后瞇縫起了眼睛，緩緩道：“怎么？照你這么說，若將皇位傳給虎兒，就會令社稷不穩(wěn)了？”

    張居正低聲道：“皇上三日前將旨意交到臣手中時(shí)，曾經(jīng)說過這樣一句話，二皇子自幼一心向佛，性格懦弱這還都好說，畢竟他年紀(jì)幼小，可以請名師慢慢教導(dǎo)，可是他的身子骨太弱了，恐非長壽之相啊?！?/br>
    太后怔了怔，沒有說話。

    張居正接著又道：“三皇子身子康健，且聰明伶俐，兼有殺伐決斷，皇上將皇位傳于他，跟他的母親實(shí)在沒有任何關(guān)系啊?！?/br>
    太后默認(rèn)良久，方苦笑道：“”就像當(dāng)日先皇將皇位傳給他，也跟我這個做娘的沒有關(guān)系一樣？”

    “太后，為帝王者，當(dāng)不能兒女情長?！?/br>
    太后澀聲道：“即便明知道李氏母子與我杜家有深仇，也要將皇位傳于豹兒，他心里只有江山，連娘親都沒有了？”

    張居正嘆息一聲：“太后若是如此想，真是對不起皇上的一片孝心了。”

    太后沒有說話，只是疑惑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解釋。

    張居正又從袖中抽出一張圣旨，輕聲道：“皇上早已慮到了此事，另有遺旨給三皇子，寫明日后若是替李文貴翻案，只問元兇，不得株連，更要保住杜家富貴?！?/br>
    見太后依舊不語，張居正便道：“太后，皇上能做出如此安排，已是極限。”

    殿中依舊是一片靜默。

    這時(shí)，太后身邊最得力的也是自幼伺候她的張嬤嬤來到她身邊，附耳輕聲道：“小姐，論天理良心，孫少爺殺人償命也無話可說，不株連杜氏一族，更加不會耽誤新皇帝對您的孝敬啊，您想想，立誰當(dāng)皇帝不是您的親孫子總好過皇帝體弱多病，朝政亂成一團(tuán)，萬一有變，非但杜氏全族，連您自己都——”

    聽到這里，太后長處了一口氣，無力地道：“張愛卿，既然皇帝有遺旨那便按照他的遺旨辦吧?！?/br>
    張居正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皇上還有第三份遺旨，是留給二皇子的，封他為永王，成年后就去就藩，封地是番禺?！?/br>
    太后微微點(diǎn)頭：“不拘在哪個地方，藩王畢竟是安享富貴的，封得偏遠(yuǎn)些，地方貧瘠些，反倒能保住他的小命?！?/br>
    當(dāng)晚，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大行皇帝的三道遺旨。

    坤寧宮里，風(fēng)兒和雨兒都是一臉如喪考妣之色，董嬤嬤也是面色晦暗，對若芙道：“咱們的哥兒身子雖然弱些，可是好好調(diào)理，定能強(qiáng)壯起來，皇爺怎么如此狠心，居然連本該屬于他的皇位都要給別人！”

    若芙看著窗外的芭蕉，沒有理會董嬤嬤的話，心頭思緒萬千。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說不失落是假的，若芙固然不愿意讓自己的兒子當(dāng)皇帝，可是，她自己不愿讓他當(dāng)是一回事，皇帝刻意不讓他當(dāng)，那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兒子被夫君認(rèn)定難當(dāng)大任，反而將位子傳給庶子，任何一個做母親的，心里頭都不會好過，若芙也是個母親。

    “我看，多半是因?yàn)樵蹅兏鐑鹤孕〔辉趯m里，不像三皇子，打小是他抱著長大，所以就偏著他！”董嬤嬤憤憤不平地道。

    “這是皇爺自己的決定，與初雪母子無關(guān)，她們可不能替皇爺決定這些事兒！”若芙嘆息了一聲：“嬤嬤，雖然我心里不好過，可平心而論，以江山社稷計(jì)，是該立豹兒！”

    “小姐——“

    若夫搖了搖頭：“虎兒的身子，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弱疾，確實(shí)不宜cao勞，當(dāng)個安享富貴的藩王，也的確是我的心愿?！?/br>
    第172章 太后

    初雪完全沒有料到, 皇帝居然會留下遺旨，讓她的兒子繼承皇位，并且還是將遺旨秘密地交給張居正, 就算高湘最后不對皇帝說出自己和他的私情, 皇帝也早就在許多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懷疑兩人的關(guān)系了。

    而如今，他卻把如此重大的身后事交給他，若不是她完全信得過張居正的人品，她幾乎就要懷疑這三道遺旨都是偽造的了。

    “馮保, 你說,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爺他——怎么會留下這樣的旨意？”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找馮保幫她鋝一下。

    馮保微微笑道：“娘娘, 有些事情, 不需非去弄清楚為什么，在奴才看來，真正的答案只有皇爺自己心里清楚, 總而言之，咱們哥兒是欽定的新皇人選, 那道圣旨張大人就是想偽造，也偽造不來，您只要問心無愧，安心當(dāng)您的圣母皇太后就是了。

    初雪嗯了一聲, 仔細(xì)想了想, 可不是么, 真實(shí)的答案早已隨皇帝入了土，其余所有的猜想都不過是猜測罷了。

    想到若芙母子，一陣?yán)⒕斡可闲念^，她嘆了口氣：“不知道坤寧宮那里可知道了這個消息?！?/br>
    “坤寧宮那邊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br>
    見馮保如此篤定，初雪奇道：“你怎會知道？”

    馮保緩緩道：“皇后娘娘雖然不大管事兒，也不喜好cao心是非，可是她坐下的董嬤嬤和風(fēng)兒雨兒是何許人也？她背后的陳家又豈是凡俗之家，宮里頭的事兒，如何瞞得了坤寧宮！”

    “那你說，這次皇爺讓豹兒即位，陳家會不會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