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第43章 43章 青青第四十三章 他抬頭看她, 青青亦不躲不閃望住他。 青青讀到的不再是初見時的高高在上、冷酷肅然, 他變得復(fù)雜、難懂, 又多添幾分人間煙火氣,仿佛一座怒目金剛修出了rou身,一腳踏出了他的神佛殿, 到人間來顛簸歷劫。 只這一眼, 青青忽而不再害怕, 她看著他,嘴角輕輕上浮,竟還他一個狡黠了然的笑,“你是君王,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則踏過尸山血海爬上高位又有何用?” 陸晟感慨, “你倒是很會寬朕的心?!?/br> 他的話似真又似假, 而青青大約已經(jīng)豁然看開, 竟還能將原先蜻蜓點水一般的笑,化作春風拂雨, “四叔以為我怕什么?” 陸晟松開她的手,兩臂撐住暖榻邊緣,身子向后靠, 懶懶道:“朕望你心中無所畏懼, 亦盼你鎮(zhèn)日忐忑難安,也罷,到底是風冷雪大, 不愁也愁了?!?/br> 日光從窗后透進來,照出滿室清亮,讓彼此之間的眉眼情愫都變的纖毫畢現(xiàn),做不得假。 青青頭一次主動靠過來,坐在陸晟膝頭,側(cè)著身子與他說話,“四叔記恨他,單只因為我么?” 陸晟起初是一愣,后頭立刻變一張臉,嘴角全是譏諷,嗤笑道:“你倒是很能望自己個兒臉上貼金。” 他這話說得刁毒,青青卻并未動怒,她將目光落在他單薄的唇上,輕聲笑,“這張嘴真是不討喜——”說完不等他回應(yīng),已在一時沖動之下吻了上去。她突如其來的主動,未等來翻天覆地“報復(fù)”,卻在他回過神之后,得來一場輕軟繾綣的交纏,他摟著她,貼緊了她,在雪落的時候,連一個吻都比往日溫柔。 陸震霆一回暨陽宮,早已等候多時的太醫(yī)、宮人便都圍攏上去,將他左手手臂上箭簇的剮蹭傷當是驚天大事,忙的一個個都腳不沾地、強表忠心。 直到太陽落盡,這一場帝王恩典才散去,他身邊又只剩下幾個慣常跟著他的老面孔,在此夜初起時,殷殷勤勤為他點一盞燈。 “爺,廚房燉著藥膳,您多少用一些?!苯疬_弓著腰低著頭,等他發(fā)話。 陸震霆卻說沒胃口,便恨不得連宮女送上來的藥都不肯用。好在孫達的話他還能聽上一兩句,勉勉強強把藥喝了,卻獨自盯著床角一只圓凳發(fā)呆。 他腦中所想,全是今日在矮樹林當中發(fā)生的場景。 一切都來的太快,他只記得他在四叔的應(yīng)允下去追一只狂奔的母鹿,好不容易追得母鹿疲憊,他也已然拉滿弓弦瞄準鹿眼,就在這一刻,或許是多年征戰(zhàn)的警醒令他察覺背后寒光乍現(xiàn),殺機四伏,恰恰是他猶疑回頭的一瞬間,他瞥見不遠處陸晟深邃難懂的眼,陸晟眉頭緊鎖,正要搭弓射箭,而那鋒利箭尖就正對他咽喉。 他篤信,那一箭,四叔必然恨不能取他性命,但最后是什么讓他改了主意偏移方向,他亦不得而知。 無論如何,四叔心中殺機已動,這是不爭的事實。 陸震霆正想得出神,忽然聽見撲通一聲,孫達壯碩身軀跪倒在他床前,滿臉皆是沉痛之色,“王爺!不能再忍了!今日之事可以想見,王爺已是退無可退、求無可求,既然動與不動,都是死路一條,倒不如拼死一搏,仍有決勝之機啊王爺!” 陸震霆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因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原本豐神俊逸的臉孔在微弱燭光下顯得憔悴且虛弱,他望著眼前幾乎是聲淚俱下的孫達,卻只冷然道:“爺早就與你說過,此話若敢再提,爺必定親手殺了你?!?/br> “奴才的性命本就是王爺?shù)?,王爺想什么時候拿去都成。只是奴才不忍心……不忍心看王爺委屈至此、退讓至此!他卻仍然不肯罷休,難不成非得斬草除根才能收手?”孫達說道動情處,堂堂七尺男兒也變涕淚橫流嗚咽難言,“王爺,您才是真龍?zhí)熳印⑻烀鶜w啊王爺,如不是他陸晟篡位竊國,現(xiàn)如今在龍座上的就是王爺您,該戰(zhàn)戰(zhàn)兢兢終日不得安寧的就是他陸晟了!” “你閉嘴!” 陸震霆一把抽出床邊匕首,抵在孫達喉頭。匕首鋒利,見血封喉,眨眼之間孫達的咽喉處已落出殷紅鮮血,順著刀身向下流。 孫達幾乎屏住呼吸,卻仍然撐著最后一口氣,啞著嗓子開口,“王爺要奴才死,奴才無話可說。但想要拼一把的人不止奴才一個,王爺若是去軍營里問一問,從前跟著王爺出生入死的就部下,哪一個不愿意跟隨王爺起事?即便是豁出性命去又如何?這般窩囊的日子,早他媽過夠了!” 他說完,閉上眼,只能利刃劃破皮rou,去陰曹地府做個孤魂野鬼,沒料到只等來咚一聲匕首落地,陸震霆仿佛沉靜,又仿佛是隱忍,用一種孫達從未聽過的冰冷語調(diào)說著,“忍無可忍,不必再忍。” “王爺!關(guān)外舊都,各位親王爵爺,無不念著王爺,愿為王爺馬首是瞻?!蹦切﹤€被陸晟扔在舊都的皇親貴族,大多都是老弱病殘或平庸紈绔,對于陸晟的不念舊情,個個滿腹怨氣,雖說這一幫人里頭廢物點心占了八成,但倘若聯(lián)合起來,里應(yīng)外合,突然一擊,倒是尚可一搏。 陸震霆道:“漂亮話不必多聽,戰(zhàn)場上見真招。” 他垂下眼,望著手臂上透出點點血跡的白色紗布,眉間緊鎖,怔忪無言。 作者有話要說: 慢吞吞,急死人 ☆、第44章 44章 青青第四十四章 此一番冬狩辦得盛大, 不僅提拔了朝中新貴, 也同時安撫好當年與陸晟一同南下的舊臣, 算得上一舉多得,因此回京路上,陸晟的心情也松快許多, 不再如前幾日一般眉間陰翳、憂慮重重。閑來還能翻一翻書, 向青青打聽張有謙吝嗇懼內(nèi)的逸聞故事, 一路賞著雪景回到宮中。 但一進宮門便不如在外頭輕松,皇后第二日便找上門來,愁眉苦臉與他商量,“禁足的旨意剛到宮里,淑妃便病了,這眼下三五天過去也不見好, 皇上, 淑妃養(yǎng)育皇子,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便念在她多年辛勞, 饒了她這一回吧。” 陸晟原坐在炕床上翻一本《皇明英烈傳》,正講到高麗國進表稱臣,對于皇后的突然出現(xiàn), 他表現(xiàn)得不那么上心, 只把書合上,扔到一旁,自己個兒親自動手倒茶, 皇后要上前來幫手,卻被他抬手攔下,“你知道,朕原本就愛自己動手?!?/br> 皇后捏著手帕退到一旁,等他飲過茶再稍稍側(cè)過身來看她。 陸晟半瞇著打量她,想來是近些日子對青青召幸頻繁,就連皇后也坐不住,竟能與淑妃從敵化友,或還巴望著將淑妃拉扯出來好分一分寵。 如此一想,皇后的心思倒也直白。 “淑妃犯了錯便要受罰,怎么?皇后以為朕處事不公?” “臣妾不敢?!贝竺弊涌巯聛?,皇后被他一句話壓得幾乎直不起腰,“只是臣妾以為,淑妃是宮里的舊人了,平日也本本分分,便想請皇上看在舊日情分上輕饒她一回?!?/br> “本本分分……”陸晟仰起頭,懶懶拉長了音,“朕記得,皇后從前可不是如此評價淑妃的。” “皇上……” “行了,淑妃病了,那得找太醫(yī),朕去了也沒用?!标戧商Я颂济?,看著身前已然坐定不動的皇后,“為著冬狩一事,皇后前前后后也忙得很,還是該多歇一歇?!?/br> 主人家開口趕客,皇后也只能不甘愿地起身,“陛下近日事忙,也得緊著自己的身子?!?/br> “多謝皇后提醒,朕心甚慰?!?/br> “臣妾不敢,臣妾告退?!?/br> 皇后心里憋著一股氣,發(fā)布出來又咽不下去,實在難受得很,恰巧一出門就撞上等候在廊下的青青,少不得恨起來,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吞下去,直勾勾盯著她,“皇上累了,你先回去吧,別整日到皇上跟前來晃,小心耽誤正事。” 青青一屈膝,從善如流,“是,臣妾這就回去?!鞭D(zhuǎn)個身要走,周英蓮卻閃了出來,連忙將她叫住,“貴主兒,皇上宣您進去伺候。” 周英蓮出現(xiàn)的太及時,令青青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陸晟故意讓他出來落皇后的面子。她只當什么都沒聽見,朝皇后再一起福身,“臣妾恭送皇后娘娘?!?/br> 皇后的臉氣成了絳紫,她忍了又忍,終是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你且不要得意,有你落魄的時候?!?/br> 青青抿嘴一笑,“是,臣妾等著?!?/br> 皇后這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沒嚇著她,反而又氣了自己一回。她扶著滿福匆匆向小花園里走,快步走了一陣才緩下來,牙縫里鉆出幾個字,“賤人!” “可不是么,瞧她那目中無人的樣子,等上頭新鮮勁兒過去,有她受的!”滿福面紅攢著勁替主子抱不平,“不過是仗著自己顏色好些,圣上多瞧她幾眼,便得意過了頭,誰不知道著宮里面,若沒有個兒子傍身,終究是長不了……”說到這滿福才知道自己口沒遮攔犯了大錯,忙不迭跪在石子路上磕頭,“奴婢說錯話,奴婢該死,娘娘恕罪!” 皇后膝下無子,兩位公主也早已出嫁,她的寂寞與孤苦又與誰人說呢? 到底宮中人人似漂萍,只一個淑妃,因有了兒子,便比旁人立得穩(wěn),后宮風云變幻,只要無人生子,淑妃就是這天下獨一份兒的尊貴。 風涼了,心也冷,皇后無心責問,只看著地上白霜,天上流云,覺著這一生也就如此而已。 再說青青入了殿,陸晟雖沒再翻書,樣子仍是一派悠閑。他伸手敲了敲小桌上的《皇明英烈傳》,“開國之戰(zhàn),果真精彩。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一朝二百年,唯你太*祖爺爺是真英雄也?!?/br> 青青在他對面落座,平平淡淡語氣應(yīng)他,“有什么可惜的?如不是我這些不肖子孫,陸家怎好立萬世功勛呢?” 陸晟卻說:“你同輩的幾個,朕見過不少,相較之下倒還是你出眾些,只不過年紀尚小,沉不住氣,膽色是有的,可惜謀略不足?!?/br> 青青對此不甚在意,只回說:“我一個女兒家,要謀略做什么?即便有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你倒是看得開?!标戧傻?,“進門見著皇后了?” “恰巧遇上,得了教訓(xùn),多虧四叔解圍?!?/br> 陸晟拉過她的手,兩人之間忽而像是尋常夫妻,浮生偷閑,找個午后閑話家常,“她來替淑妃求情。” “皇后與誰也能湊到一塊兒,如此看來,我的本事不小?!?/br> 陸晟順水推舟,“是你一直來過于自謙?!?/br> 青青歪嘴壞笑,“全是四叔的恩典?!?/br> 兩人雖各有心思,卻也在這一刻相視一笑。 稍頓,陸晟靠著軟枕閉目養(yǎng)神,青青提筆練字,本以為這一下午就該這么耗完了,卻忽而聽見陸晟開口,“開春朕要去關(guān)外祭祖,你與朕一道去?!?/br> “嗯?”青青抬起眼,一時沒能聽懂。 陸晟看著她,解釋道:“父汗與兄長都葬在舊都,朕按例該去祭奠?!?/br> 青青道:“我從未去過關(guān)外?!?/br> “那更該去,朕領(lǐng)你到草原逛一逛,與關(guān)內(nèi)草場有天壤之別,朕的家鄉(xiāng)水草豐美,牛羊遍地,連姑娘都悍得很,能上馬打獵,下馬牧羊,春天,海子里停滿了羅剎國來的白天鵝,在天上像一片云,在水面像脫光了衣裳的漂亮姑娘……” “聽著倒是好?!鼻嗲嘁粫r入了神,怔怔道,“若我是男人便好了,也不比一輩子都束在高墻之內(nèi)。” 陸晟卻笑,“你若是男兒,還生做這副模樣,可真要愁死朕了?!?/br> “我若是男二,你們陸家未必能打到關(guān)內(nèi)?!?/br> “噢?好大的口氣,朕的小十一原是有大志向的?!?/br> “不敢,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 陸晟的目光落在她一筆清秀的梅花小篆上,低聲道:“生作女子也并非憾事,但凡你要的,朕一定送到你手上。” 青青提著筆,一臉天真無邪,“真的嗎?” 陸晟笑,“君無戲言。” 她再要說些什么,周英蓮卻突然闖進來,語調(diào)里透著慌張,“皇上,淑妃娘娘那兒過來傳話,六皇子病了?!?/br> 陸晟嘴角帶著不屑,“怎么?自己個兒鬧事兒還不夠,還要拉上小六兒?也不怕累著孩子?!?/br> 周英蓮卻道:“這回是真的,太醫(yī)已經(jīng)瞧過,說是淑妃娘娘抱著六皇子整夜整夜的哭,把病氣過給了皇子,天亮時發(fā)起高燒,這會兒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了。” “蠢貨!”陸晟當即站起身,臉色沉得駭人,這會兒也顧不上青青,一甩袍子便與周英蓮一道趕去淑妃宮里。 等屋內(nèi)靜下來,青青才放下筆,慢騰騰走到門邊,抬頭望天邊烏云沉沉,隔了許久才感慨道:“怕是要變天了?!?/br> 宮內(nèi)注定是不眠夜,晉王府亦難有安寧。 陸晟在書房伴一盞孤燈等使者上門,中途金達進門來,滿臉都是為難神色,“王爺,尼娜哭哭啼啼不愿就死,非得求著再見王爺一面。” 陸震霆皺眉不耐,“她不肯死,你就幫她一把,以后少拿這種小事來求主意。” “是,奴才這就求 。”金達嘴上應(yīng)了,心里卻想,要不是瞧著前些日子尼娜也風光過,他又何必如此謹小慎微,到了最后關(guān)口還來請陸震霆拿主意,他這下去了,雖挨了罵,但下手時心安理得,再無顧慮。 想來可笑,陸震霆立志要將他身邊所有與皇上有關(guān)的人都除掉,卻漏了最最關(guān)鍵的一個,至于他自己,這小魚小蝦的,王爺也看不上。 金達回到后院拆房,給看守使個眼色,便有人上前去一左一右架住尼娜,金達道:“姑娘,該上路了,晚了怕閻王爺不收人呀?!?/br> 說完一杯毒酒灌下去,等咽氣了再一床破草席子一裹,便又是亂墳崗上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自去地府哭去了。 燭火燃到半盞,烏鴉叫過三回,陸震霆終于等到北方信使。 孫達肩上盛著雪籽,身后還跟著個身材高壯滿臉胡子的男人,一進門便用關(guān)外話向陸震霆行禮問安,幾人寒暄兩句,直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