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晟接過茶盞，皺眉望著她，“你怎么回事？怎失魂落魄似的？說不過就要哭？”

    “我才沒有。”她口中說沒有，眼睛卻不敢看他，只敢盯著對(duì)面墻上一卷《伏牛圖》發(fā)愣。

    陸晟大約口渴得很，端起茶來一飲而盡，青青支吾著，要阻止也來不及。

    他放下茶盞，疑惑道：“你盯著朕做什么？”

    青青慌忙搖頭，心里一陣一陣發(fā)堵，“沒什么，不過是突然恍。”

    他瞥一眼窗外，冬日的陽光似碎金一般鋪陳滿地，暖洋洋催人懶。他不自覺身子向后靠，“朕瞇一會(huì)兒，你若是累了就去里頭躺著?！痹捯徽f完，仿佛被人點(diǎn)了睡xue似的，倒頭便昏睡過去。

    青青僵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眼珠子如同長在他身上一般，眨都不眨一下。

    也不知過去多久，她才壯著膽子走到他身邊，伸手試他鼻息，適才發(fā)覺他呼吸微弱，如將死之人。

    她看著他安詳睡顏，是她永生也不能忘卻的一張臉，他親手勾勒她的半生悲苦，也將自己緊緊鎖于其中。

    她恨他，卻也仰慕他，漸漸這愛與恨都融在一起，分辨不清。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對(duì)他是愛得更多，還是恨意更深。

    就這樣吧。

    她伸出手輕撫他側(cè)臉，“我說過你會(huì)后悔的，你卻不肯聽。鶴頂紅是封喉藥，神仙也難救，如此一來，你與我之間也總算有個(gè)了結(jié)?！?/br>
    眼前的陸晟眉目舒朗，無知無覺，像個(gè)半大孩子似的惹人憐愛。她情難自禁，低下頭親吻他眉心單單一道褶痕，流著淚說：“我恨你，更恨我自己，恨我為何控制不住去愛你。”

    “你說得對(duì)，你死了我亦不能活?！?/br>
    她端起茶盞，痛快飲盡余下半杯茶，繼而與他躺在一處，頭枕在他手臂上，整個(gè)人蜷縮著藏在他懷里，她閉上眼，等待一切塵埃落定。

    風(fēng)輕云淡，鳥雀嬉鬧，春之始，萬物榮發(fā)。

    她聽見風(fēng)聲，吹過樹葉沙沙響，如一曲溫柔挽歌。她說：“真好，從此不用再做夢(mèng)，夢(mèng)見人人都來戳我的脊梁骨，罵我自甘下賤，委身于滅國仇敵。”

    她攬住他寬厚堅(jiān)實(shí)的背，心中滿溢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四叔，我不是下賤，我只是不小心……不小心愛錯(cuò)人……”

    她聲音細(xì)小，仿佛他話里藏著一只四處流浪受人折磨得小貓，歷經(jīng)艱辛，今日終于找到一處溫暖住所可供依靠。

    她哽咽著說：“我做了這樣的事，四叔再不會(huì)喜歡我了……”

    “誰說不會(huì)？”

    忽而腰上一緊，那個(gè)本該涼透了的人忽然擁住她，下巴摩挲著她頭頂，用一把剛剛睡醒后沙啞的嗓音說：“四叔永遠(yuǎn)喜歡小十一，無論這丫頭有多淘氣?！?/br>
    五雷轟頂，青青猛地推開他坐起來，兩只帶著淚的眼睛瞪得溜圓，“你……你是怎么……”

    陸晟食指比在唇邊，做了個(gè)禁聲的手勢(shì)，“小聲些，想將你謀刺一事宣揚(yáng)出去不成？”

    青青仍在震驚當(dāng)中久久回不過神，陸晟卻已然正襟危坐與她談心，“方才大仇得報(bào)，心里可曾痛快？”

    她只記得方才肝膽俱裂心如死灰，哪曉得什么是痛快？

    陸晟觀察她蒼白面色，繼續(xù)發(fā)問：“朕若是去了，你也不能活，留下元麒孤零零面對(duì)滿朝老臣與后宮算計(jì)，你讓他如何撐得下去？”

    她咬唇，無言可對(duì)。

    “朕若去了，天下依舊姓陸，即便有人趁亂謀逆，江山也回不到你那幾個(gè)流落海外的哥哥手里?！?/br>
    青青當(dāng)下醒過神，紅著眼怒道：“你換了我的藥！”

    “鶴頂紅這東西留在你身上不是好事，朕在山上時(shí)已替你換過，這也是為你著想。”

    “你這個(gè)騙子！大騙子！”她驟然大怒，下了羅漢床就往門外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到何處去，只曉得要遠(yuǎn)離陸晟，離得越遠(yuǎn)越好。

    可惜半道就被陸晟抓回來摁在懷里，任她如何捶打掙扎他都不肯放手，直到她累了，被他困在雙臂之間無可奈何，才聽見他一聲長嘆，“毒藥朕喝了，仇也報(bào)過了，往后便安安心心待在朕身邊，要怎么鬧都行，只要不拿自己作筏子，四叔都陪著你鬧?！?/br>
    “我不，我要回去。”

    回去？還能回哪兒去呢？天下之大，早已沒有容身之處。命運(yùn)允她些許溫暖，便只是陸晟的懷抱。

    他說好，“去哪四叔都陪著你?！?/br>
    她不答話，隱約間似乎聽見元麒的哭聲，大約是午睡醒來要找母親撒嬌。

    他輕輕吻著她側(cè)臉，想著就如此與她斗法，若是一輩子，也不覺無聊。

    窗外寒風(fēng)漸暖，春又來，不知不覺又是一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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