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上了傅芷璇。 也許對別人來說,嚴(yán)掌柜的過于耿直是個缺點,但對傅芷璇來說卻再好不過。季家全是女流之輩,嚴(yán)掌柜這樣耿直講原則又有能力的掌柜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這不,才過三年,他就把這云來客棧開得蒸蒸日上,平日的賬目也沒任何的問題。也就這幾天一直下雨,店里才沒有什么客人,平時都是高朋滿座。 “少夫人,今天可是來查賬的?”嚴(yán)掌柜朝傅芷璇拱了拱手,直接抱出一疊賬本。 傅芷璇現(xiàn)在哪有心思查賬,她擺了擺手:“不是,嚴(yán)叔,我想問問賬上還有多少銀子?!?/br> 嚴(yán)掌柜打開賬本,算了一下:“總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二兩?!?/br> 這倒是一筆不小的銀子,傅芷璇輕輕頷首:“那好,嚴(yán)叔,你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去買成糧食,堆在客棧后方的空房里,若還有余錢,再買些柴胡、甘草、藿香……” “那咱們的布莊還開嗎?”嚴(yán)掌柜詫異地望著她。 傅芷璇這才想起,前一陣自己似乎與嚴(yán)掌柜商量過,準(zhǔn)備拿這幾年攢的錢開一家布莊,連鋪面都選好了,就只差下定了。 “不開了?!备弟畦似鹎嗷ù赏氲皖^喝了一口熱水,云淡風(fēng)輕地說。 嚴(yán)掌柜覺得傅芷璇這個決定太兒戲了,忍不住道:“少夫人,那這么多的糧食怎么處理?” 他們這是客棧,沒有相應(yīng)的儲藏條件,尤其是這段時間陰雨綿綿,這些糧食放久了很容易生蟲發(fā)霉變質(zhì)。 傅芷璇聽懂了他的未竟之意,她放下茶碗,抬頭望向窗外連成片的雨幕,臉上浮起一抹憂色:“嚴(yán)叔,今年的氣候真反常,往年秋天可沒這么多雨水。京城已經(jīng)連下了五天的雨,你說南邊會不會也在下大雨呢?” 嚴(yán)掌柜先是愕然,繼而恍然大悟:“也是,現(xiàn)在秋收,連綿秋雨,只怕會影響今年的收成,還是少夫人有遠(yuǎn)見。要不了多久,糧食就會漲價,咱們肯定能大賺一筆,那我們的布莊要不要改成糧食鋪?” 傅芷璇伸出食指彈了一下杯壁,低下頭說了一句令人費(fèi)解的話:“不用,這些糧食是用來救命的,救我的命?!?/br> 第4章 說完了收購糧食的事,傅芷璇尋了個借口,把小嵐支了出去,然后對嚴(yán)掌柜說:“嚴(yán)叔,我還有一件私事想拜托你?!?/br> 見她神色肅穆,嚴(yán)掌柜也不敢掉以輕心,坐直身道:“少夫人你說。” 傅芷璇從錦囊里掏出三張銀票,推到嚴(yán)掌柜面前:“嚴(yán)叔,我想拜托你替我買一座房子,不拘大小,不拘位置,唯一的要求是安全?!?/br> 嚴(yán)掌柜接過銀票,三百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京城的有錢人多,房子永遠(yuǎn)是緊俏貨,這點錢在城里可找不到了很好的房子。 不過少夫人也說了,不拘位置,不拘大小,那還是有不少選擇的。 嚴(yán)叔把銀票收了起來:“好,明日我就去找房牙子?!?/br> 傅芷璇點頭微笑:“多謝嚴(yán)叔,不過此事還請嚴(yán)叔替我保密,不要告訴他人?!?/br> 嚴(yán)掌柜的眼神閃了閃,想到剛才被支走的小嵐,頷首沒再多言:“等定契我再通知你?!?/br> *** 回季家時,秋雨漸歇,只偶有細(xì)細(xì)密密的雨絲在空中劃過。 馬車停下,傅芷璇還沒下車,簾子就被外面的人心急地撩開了。 “嫂子,你出去玩也不帶我,我無聊死了。”季美瑜嘟囔著嘴,踮起腳,下巴磕在車窗上,不高興地看著傅芷璇。 傅芷璇輕彈了一下她的鼻梁:“我是出去辦正事,可不是去玩的?!?/br> “我不管,嫂子你下次一定要帶我去?!奔久黎げ灰啦粨系刈ブ弟畦母觳矒u啊搖。 傅芷璇只好答應(yīng)她:“好,下次我一定帶上你,這下可以松開手,讓我下馬車了吧。” 季美瑜連忙把手松開,但等傅芷璇一下馬車,她又立即跑到了她面前,拉著她的手,小聲說:“嫂子,二嬸又來了,娘沒辦法,讓我在門口等嫂子?!?/br> 傅芷璇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季美瑜所說的二嬸是季文明二堂叔的妻子,季家族長的兒媳婦。 季家這一支雖不發(fā)達(dá),但人丁還算興旺。 以前大家都一窮二白的時候就算了,但自從傅芷璇拿出嫁妝開了店,他們家的日子逐漸開始富裕起來,雖比不上大富之家,但在季家這一眾窮親戚中,也比較打眼了。 因此,這位季二嬸常常過來串門討便宜。 萬氏信佛,只會翻經(jīng)書,不會翻臉,季美瑜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羞澀膽小,于是這得罪人的事就交到傅芷璇手中了。 傅芷璇也不負(fù)萬氏所望,每次都能把季二嬸說得灰溜溜地走人,久而久之,季二嬸聽到她的聲音就繞道走,背后說了傅芷璇不少壞話。 前世,傅芷璇并不在意這些。季二嬸貪婪胃口大,自家又沒個男人,她若不強(qiáng)硬,家里這點東西遲早會被季二嬸扒拉走。 萬一季文明在邊關(guān)有個好歹,他們孤兒寡母的,又沒有銀子,怎么生活? 可憐她處處為這個家著想,最后卻被一腳踢開。那時候,季家族里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替她說話,現(xiàn)在想來也是活該,她沒有給過季家族里任何好處,人憑什么替她說話?不恨死她就好了。 尤其是跟后來的錢珍珍相比,更是襯托得她討嫌。 錢珍珍一進(jìn)門就開始收買人心,又是提出給季家修葺祠堂,又是提議要建族學(xué),她話說得好聽,一文錢都沒掏就贏得了好名聲。 最后修祠堂,建族學(xué)花的都是季家的錢,這些錢,全是傅芷璇這七年來一點一滴攢下來的。 重來一次,她怎么也不能再給人做嫁衣不是?就算這錢要撒出去,也要從她手上撒出去。 想到這里,傅芷璇深呼吸了一口氣,淺笑道:“走吧,好久沒見過二嬸了?!?/br> 季美瑜詫異地看了傅芷璇一眼,以前提起二嬸,大嫂的臉就會拉得老長,今天怎么反而笑了呢? 季二嬸跟萬氏年紀(jì)差不多,不過她比萬氏要瘦得多,顴骨高高聳起,眼窩深陷,面相就給人不好相與的感覺,不像萬氏那樣看起來富態(tài)慈祥。 她一說話,語氣又尖又利,更是加深了這種印象。 但傅芷璇不買她的賬,每次都能說得她啞口無言,因此一看到傅芷璇出現(xiàn),她的臉都綠了,語氣也訕訕地:“阿璇,你不是生病了嗎?今兒風(fēng)大,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 傅芷璇給她和萬氏福了福身,然后站在一旁,笑盈盈地說:“多謝二嬸關(guān)心,阿璇已經(jīng)好多了?!?/br> 季二嬸有些訝然,這丫頭今天態(tài)度怎么這么好。 她瞥了一眼慈祥富態(tài)的萬氏,圓眼里閃過一抹不屑,她這位堂嫂,遇事就只知道哭,結(jié)果命卻好得出奇。丈夫在的時候有丈夫?qū)欀?,丈夫去了,又有兒子孝順,兒子參軍后,娶進(jìn)來的媳婦兒不但孝順還能干,萬事不cao心,整天吃齋念佛,還有人伺候,日子過得比她這有丈夫還有兒子在身邊的還好。 你說這人跟人的命咋就差這么遠(yuǎn)呢? 雖然今天得了傅芷璇一個好臉,但季二嬸并不準(zhǔn)備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免得事沒辦成,還討個沒趣。 傅芷璇瞧了一眼打住話題的季二嬸,瞧她的模樣,似乎是準(zhǔn)備打退堂鼓了,這怎么行。 她杏眸一轉(zhuǎn),沖站在門口的小嵐道:“把籃子提進(jìn)來。” 隨后又對季二嬸說:“二嬸,來得巧了,今兒我在布店看到兩塊布,花色料子都很好,就這兩塊,我貪便宜,全買回來了。結(jié)果買回來才發(fā)現(xiàn),這顏色我們家恐怕沒人能穿,倒是蠻適合言弟的。二嬸若不嫌棄,就收下吧?!?/br> 說完,她從籃子里拿出一塊靛藍(lán)色的布匹,塞到了季二嬸手里。 季二嬸摸著手中這塊布,布面厚實光滑,顏色純正均勻,一看就是上等貨,不過這刁鉆的丫頭什么時候這么好心了? 她狐疑地看了傅芷璇一眼。 對上她的目光,傅芷璇抿嘴一笑,兩顆淺淺的梨渦浮現(xiàn)出來,柔和了她面部的線條,看起來似乎更好相處了。 管她好不好相處呢,拿了好處再說。季二嬸握住布,臉上都快笑出花來了:“還是阿璇想得周到,你言弟準(zhǔn)備去見姜云先生,正愁沒有穿得出去的衣服呢,我回去用這身布給他做身新衣服?!?/br> 傅芷璇杏眼大睜,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欣喜:“言弟入了姜先生的眼,那可真的恭喜二嬸了?!?/br> 看她神情不似作偽,季二嬸原本歇下的心思又活絡(luò)了起來。 她尖刻的細(xì)眉一搭,正要出聲,突地左側(cè)傳來一道突兀的咳嗽聲,萬氏咳完后,目光投向傅芷璇:“阿璇,你的病是不是還沒好?”否則怎么會腦子不清楚,還送顏氏這不要臉的布。 傅芷璇撐著額頭,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是有點不舒服,勞煩母親掛念了?!?/br> 季二嬸又不是傻的,哪看不出萬氏心頭不高興。不過管她呢,難得逮著傅芷璇這么好說話的時候,她不抓住機(jī)會那就是傻的。 “大嫂、阿璇,文言入了姜先生的眼,這可是我們季氏一族的幸事,你們說是不是?” 見萬氏不情不愿地點了下頭,她連忙打蛇隨棍上,又說:“只是姜先生的束脩一年要五十兩銀子,你們知道的你二叔他一年就……” “五十兩?”萬氏色變,她知道顏氏是來要錢的,但沒料到顏氏的口張得這么大,整整五十兩,她可真說得出來。普通人家,一年也花不了五十兩。 顏氏瞥了一眼站在旁邊,嘴角含笑,無動于衷的傅芷璇,心里蹭地來了底氣,她可不怕萬氏。 “姜先生可是名儒大家,多少人捧著銀子送上門求他收,他都不收,我們文言也是才學(xué)了得,入了他的眼,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怎么能嫌貴呢?!?/br> 萬氏氣結(jié),不嫌貴,那你別找旁人掏銀子啊。她又忍不住看向傅芷璇,哪曉得今天的傅芷璇竟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站在那兒傻愣,就是不出頭。 見傅芷璇今天不知吃錯了什么藥,竟沒懟她,顏氏來勁兒了,又開始高談闊論,姜先生才學(xué)是如何如何的出眾,文言又怎么得他喜歡云云,怎么也不能錯過這個機(jī)會云云。 萬氏實在煩透了顏氏這個妯娌,但她心里清楚,顏氏這人是個潑皮,不達(dá)目的,她絕不會走,而且什么撒滾打潑的事都做得出來。 最后,不得已,萬氏只能掏錢送走了這尊瘟神。 顏氏一走,萬氏豁地拉下臉,看向傅芷璇:“你今天怎么回事?” 第5章 惡人還需惡人磨,傅芷璇看了這一場好戲,大呼過癮。 萬氏的變臉也絲毫沒影響到她這種好心情,她垂下長睫,遮住杏眸中的喜色,不緊不緩地說:“母親,夫君就要回來了,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獨(dú)木難支,言弟有出息,以后在朝堂上夫君也有個幫襯不是?” 萬氏一個大字不識的村婦,哪懂這些,她聽傅芷璇說得頭頭是道,再一想這么多年來,她雖沒從季氏一族得到什么實質(zhì)的好處,但因為有家族庇護(hù),也沒有地痞流氓敢欺凌他們孤兒寡母。頓時覺得傅芷璇所言有理,不過她到底還是心疼錢。 “可你二嬸也太貪心了,一張嘴就是五十兩。”萬氏忍不住抱怨,真是心疼死她了。 傅芷璇暗笑,現(xiàn)在就心疼了,那以后還有的她心疼的呢。顏氏慣會得寸進(jìn)尺,這一次輕易就得了天大的好處,保準(zhǔn)要不了幾天又會找上門。 萬氏是這幾年日子過得太舒適,忘了這個妯娌貪得無厭的性子了。 果然,那邊,顏氏回去后,捧著銀子又得意又嫉妒,逮著季二叔問:“當(dāng)家的,你看看,一出手就是五十兩,那邊究竟得有多少的銀子。” 季二叔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你管人家有多少銀子呢!以后別沒事總?cè)ノ鬟呉y子了。” 顏氏抖著手中的帕子,指著季二叔的額頭:“你個傻老缺,我說你蠢不蠢?別忘了,這家業(yè)都是用傅芷璇那丫頭的嫁妝置下的,你那侄兒好幾年都沒音訊了,我看是兇多吉少了。傅氏才多大年紀(jì),她又沒孩子,能給你侄子守一輩子嗎?她一改嫁,這財產(chǎn)都還不都得帶走,不知便宜哪個王八蛋去了!” 確實是這樣。 見季二叔臉上露出松動的表情,顏氏又添了一把火:“傅氏要改嫁了,萬氏和美瑜怎么辦?這兩人手無縛雞之力,家無恒產(chǎn),還不是得你這個好二叔照顧,我現(xiàn)在問他們要錢怎么啦?我占的是傅氏的便宜,拿回來的銀子以后是給萬氏養(yǎng)老的。說來說去,最后還不是萬氏占了便宜。咱們家本就不寬裕,這幾年文言要讀書,更是捉襟見肘,我這么做都是為了誰?還不是想減輕你的負(fù)擔(dān)?!?/br> 說罷,拿著帕子捂住眼睛嚶嚶嗚嗚地哭了起來。 季二叔嘆了口氣,按住老妻的肩,放軟聲音安慰道:“是我想岔了,不過我也是擔(dān)心你在傅氏那里受了氣,你以前不總是被她擠兌得下不來臺嗎?” 說到這個,顏氏忘記了哭泣,抬頭不解地說:“傅氏那丫頭今天也不知吃錯了什么藥,一直對我和顏悅色不說,還主動送了我一塊這么好的布。你說她是不是知道咱們家文言要有出息了,所以故意想巴結(jié)我啊?” 季二叔哪知道侄媳婦在想什么,他敷衍地點了點頭:“也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