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辛氏和傅芷蘭欣喜地小跑出來，拉著她的手，高興地說：“阿璇回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最近街上亂得很，我讓你大哥去接你！”

    傅芷璇沒做聲，她望向緩緩從門口出來的楊氏。

    楊氏今兒穿了一件淺色煙籠梅花百水裙，裙上紅梅點(diǎn)點(diǎn)，襯托得她像那雨后的海棠，嬌艷光彩。

    瞧見傅芷璇，她拿同色的手帕掩住嘴，呼哧笑了出來：“喲，什么風(fēng)把咱們金尊玉貴的二姑奶奶給刮回來了?！?/br>
    再無上次回來時(shí)的熱情，顯然是還在記恨上次之事。

    傅芷璇沒理會她的奚落，側(cè)過頭對辛氏道：“母親，派人去請父親和大哥回來，我有事要跟他們說?！?/br>
    “哦，好。”辛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別跟楊氏計(jì)較。

    傅芷蘭瞥了一眼冷漠的二姐和一臉兇相的大嫂，識趣地尋了個(gè)借口，躲回了房。

    剎那間，堂屋里便只剩楊氏和傅芷璇。

    楊氏看不得傅芷璇這般高傲的做派，嗤笑一聲，抱著個(gè)蜜餞罐子，坐在一旁邊吃邊看傅芷璇，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動，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傅芷璇裝作沒看見，她跟楊氏多說無益，還是等父兄回來，再一并把楊氏做的好事抖落出來，也好打她個(gè)措手不及。

    “二姑奶奶，你回來就板著臉，也不說話，咱們家可沒人欠你錢！”楊氏噘嘴，酸溜溜地說。

    見傅芷璇還是不理會，她扁嘴，不屑地說：“才不過半個(gè)月不見就變啞巴了，上次你不是還挺能的嗎？”

    直到瞧見辛氏進(jìn)門，她才悻悻地閉了嘴。

    辛氏走進(jìn)來，看著傅芷璇問道：“你突然回來，又讓我把你父親和大哥叫回來，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傅芷璇顰了顰眉，不欲多說：“也沒啥大事?！?/br>
    她這么說，辛氏也就信了，隨即轉(zhuǎn)開了話題，問她可有季文明的消息，什么時(shí)候回來，要不要去城門口迎接，家里可收拾好了云云。

    傅芷璇隨口敷衍了幾句。

    終于等到傅松源和傅天意一前一后回來。

    瞧見她，傅松源目露關(guān)懷，責(zé)備道：“近日城里比較亂，沒甚重要的事就別回來了?！?/br>
    “無妨，馬叔與我一道?！备弟畦畔虏璞K，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目光掠過懶散的傅天意，最后落兀自吃著蜜餞的楊氏身上，“父親，母親，大哥，今日我回來，是有一事相告，昨日有人去客棧搶劫?！?/br>
    “阿璇，你沒事吧？”傅松源、辛氏、傅天意異口同聲地問道。

    辛氏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拉住她的手，抱怨道：“你一個(gè)弱女子拋頭露面多危險(xiǎn)，反正現(xiàn)在文明要回來了，你也有了依靠，聽娘的，趕緊把客棧關(guān)了。”

    傅芷璇沒理會她的話，目光如炬，射向楊氏。

    楊氏一聽她說這事就感覺不好了，嚇得手中的蜜餞罐子都滾落到了地上，瞧見傅芷璇盯著她，她慌亂無措地?fù)炱鸸拮樱┯驳爻读艘幌伦旖牵骸澳膫€(gè)殺千刀的這么大膽……”

    傅芷璇不理會她唱作俱佳的表演，直指核心：“這也是我好奇的，裘旺說，讓我回來問大嫂你?！?/br>
    第18章

    “不可能，這關(guān)你嫂子什么事，肯定是裘旺那家伙誣賴你嫂子的?！备堤煲庀乱庾R地出聲反駁。

    心虛的楊氏聽到這話，也反應(yīng)過來，訕訕地笑了：“是啊，阿璇你開玩笑的吧，這關(guān)我一個(gè)婦道人家什么事，我也不認(rèn)識那些流民混混?！?/br>
    傅芷璇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著她，勾唇冷笑道：“希望府衙的大人們找上門來時(shí)，你也能如此這么說?！?/br>
    楊氏的眼眶中浮現(xiàn)出遲疑之色，她拿不準(zhǔn)傅芷璇是不是詐她，不過一想到她剛才竟提到了裘旺，楊氏便對她的話信了三分，驚疑不定地問道：“這……這關(guān)衙門什么事？”

    傅芷璇瞥了她一眼，故意恐嚇?biāo)骸拔野芽蜅＠锏募Z食都捐給了戶部，這批糧食現(xiàn)如今可是朝廷的，你說關(guān)不關(guān)衙門的事？”

    “不可能，你說謊?！睏钍象E然瞪大眼，以己度人，又不是富得流油的人家，誰舍得把好幾千兩銀子就這么撒出去。

    就連傅天意也很詫異，復(fù)問道：“你真把糧食都捐了？”

    她不是連便宜兩文錢都不肯賣的嗎？這妹子什么時(shí)候這么大方了。

    傅芷璇纖長的睫毛眨了眨，眼睛里擠出一層濕意，無奈又沉痛地說：“不捐怎么辦？流民拿著木棍鐵鍬堵住了客棧，昨天京兆府的捕快大人們大多都隨府尹大人出城去了，我一介婦人，守不住糧食不說，我那客棧也會被他們給拆了，不如索性把這糧食捐出去，好歹能保住客棧。”

    聽完，一家人都沉默了，是啊，那種情況，她不捐糧食又能怎么辦？

    傅松源一臉沉痛，卻還是安撫她：“阿璇，你做得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人好好的，以后何愁掙不了銀子?！?/br>
    辛氏聽了，雙手合十：“菩薩保佑我兒平安?！?/br>
    然后又拽著傅芷璇的袖子，舊事重提：“這世道實(shí)在是太艱險(xiǎn)了，阿璇，聽娘的，把客棧關(guān)了吧?！?/br>
    “娘，不是世道艱險(xiǎn)，而是人心險(xiǎn)惡?！备弟畦沉诉€沒從這巨大消息中回過神的楊氏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不過娘也不用擔(dān)心，善惡終有報(bào)，衙門的大人們會還女兒一個(gè)公道的。”

    楊氏眉心一跳，猛然回過神來，臉色慘白地看著傅芷璇，嘴哆嗦了好幾下，還是沒問出口。

    她不怕傅芷璇，她怕衙門，這要真沾惹上官司，她就完了。

    楊氏也不傻，朝廷得了傅芷璇這么大個(gè)好處，肯定會偏幫她，一定會把這事追查到底，裘旺這員外郎家管事的身份估計(jì)也擺不平這事。

    這可如何是好？早知道就不做這事了，哎，誰知道傅芷璇這死丫頭這么舍得，那么多糧食說捐就捐。

    楊氏到底沒見過大場面，被傅芷璇這么一嚇，臉上就露出了破綻。

    這下別說傅松源，就連傅天意也看出來了，妹子沒撒謊，妻子確實(shí)摻和了此事。

    他又怒又氣，揚(yáng)手就給了楊氏兩巴掌，打得楊氏臉腫得老高。

    楊氏先是一愣，緊接著捂住臉，放聲大哭起來：“夫君，我錯(cuò)了，我錯(cuò)了，你饒了我這一回吧，你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傅天意指著她的鼻子：“你這毒婦，竟害到家里人頭上了，我留你不得！”

    說罷，又踢了楊氏兩腳。

    楊氏抱著紫青的胳膊，不住地哭：“我知道錯(cuò)了，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傅天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抬腳又要踢她。

    “夠了！”傅松源不悅地?cái)Q緊眉，叫住了他。

    傅天意訕訕地收回了腿，目光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傅芷璇，嘴角一撇，不大甘愿地說：“爹，楊氏做下這等事，都是兒子教妻不嚴(yán)，定要好好懲處她才是，哪能這么輕易就放過她?！?/br>
    傅芷璇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這個(gè)大哥。他嘴上是在斥責(zé)楊氏，不過話里話外維護(hù)的意思不要太明顯，她以前倒不知道這位大哥如此會說話。

    相比見官判刑，區(qū)區(qū)幾耳光，幾腳又算得了什么。

    傅天意想把這事定義在家事里，傅芷璇能看明白，傅松源更是清楚，他失望地看了兒子一眼，回頭看向傅芷璇：“你怎么說？”

    傅芷璇一臉為難：“父親，這可不是女兒說了算。唆使教導(dǎo)流民滋事尋釁，在這關(guān)頭可不是小事，朝廷正想殺雞儆猴抓典型，昨天的事鬧大了，流民們都被關(guān)了起來，還有那個(gè)混混侯三也招了。府丞大人今兒在堂上說，要嚴(yán)查，女兒只是一介婦人，哪能左右朝廷命官的決定?！?/br>
    聽到這里，楊氏腿一軟，坐在地上，哀哀戚戚地看著傅天意：“夫君，我錯(cuò)了……”

    “夠了！”傅天意沒功夫聽她認(rèn)錯(cuò)，他這妹子油鹽不進(jìn)，認(rèn)錯(cuò)有什么用。

    嘆了口氣，傅天意紅著臉看向傅芷璇，支支吾吾地說：“阿璇，你能不能向府丞大人求個(gè)情，別再追究你嫂子了。你放心，我會好好教訓(xùn)她一頓，讓她像你賠罪的?！?/br>
    見傅芷璇不吱聲，傅天意苦笑了一下，哀求道：“阿璇，你就當(dāng)是幫幫家汶他們?nèi)愕馨桑羰怯袀€(gè)服刑的娘，他們這一輩子還有什么前途?！?/br>
    祖上有作jian犯科之輩，不能參加科舉，以后說親也會遭人嫌棄，他這三個(gè)兒女算是全毀了。

    聽到這里，就連傅松源也不吭聲了，他固然疼愛女兒，可也疼愛三個(gè)孫子孫女，又怎忍心毀了他們的前途。

    辛氏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傅芷璇的胳膊，苦苦勸道：“阿璇，就算了吧，以后娘會看好楊氏的……”

    只是任憑母親和兄長怎么哀求，傅芷璇都不為所動，她的心早在那場大火中燒成了金剛鐵柱一般。楊氏屢屢打她的主意，這一次不把她徹底打趴下，說不準(zhǔn)這人什么時(shí)候又會生出歪念邪思，這次歪打正著沒有壞她的事，下次呢？

    楊氏眼中漸漸浮現(xiàn)出絕望之色，若是被衙門抓了去，判了刑，她還怎么活，不如死了算了。

    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楊氏突地一頭撞向旁邊的柱子。

    “一梅！”傅天意離得近，連忙攔住了她。

    楊氏一把撲進(jìn)他的懷里，哭得肝腸寸斷：“夫君，我真的知道錯(cuò)了，我錯(cuò)了……”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平時(shí)強(qiáng)硬、跋扈的楊氏這么一哭，又是多年夫妻，傅天意的心不自覺地軟了起來，伸手安撫地輕拍楊氏的背：“我知道，我知道……”

    傅芷璇嘴角譏誚地看著這一幕，男人可真是奇怪的物種，說絕情吧也絕情，說有情吧也有情，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要我向府丞大人求情也可以，大哥你寫一封休書?！备弟畦淠卮驍嗔诉@對夫妻的深情相擁。

    傅天意一臉愕然，楊氏更是驚得忘記了哭泣。

    從未聽說哪家已經(jīng)出嫁的小姑子要求兄長休妻的，這提議也太離譜了。

    卻不料傅松源突然開了口，一錘定音：“我傅家容不得這等心思歹毒之人，念在你是家汶他們生母的份上，我就不把你送官了，你回楊家吧?！?/br>
    楊氏驚得身子一抖，搖搖欲墜：“公爹，公爹，兒媳錯(cuò)了，你就饒了兒媳一回吧……”

    傅天意也跟著說：“父親，家汶他們不能沒有母親，看在他們?nèi)愕艿姆萆?，你就饒楊氏這……一梅……”

    楊氏突然抱住肚子坐在地上不停地哀嚎：“痛，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傅天意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偽，連忙叫道：“快，快去請大夫?！?/br>
    沒多久大夫就來了，結(jié)果卻打了傅芷璇一個(gè)措手不及：“這位夫人應(yīng)是有喜了，月份還小，她有滑胎的傾向，我給開點(diǎn)保胎的藥，這幾日讓病人臥床休息，禁止大喜大悲。”

    第19章

    楊氏真是好運(yùn)，在這個(gè)關(guān)頭懷孕，這下別說一直偏袒她的傅天意，就連傅松源也沉默不做聲了。

    楊氏肚子里現(xiàn)在懷著他們老傅家的種，總不能把大著肚子的兒媳婦休掉吧。

    一家人坐在堂屋里，靜默不言。

    傅芷璇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和母親哭紅的雙眼，心里發(fā)酸，兒女都是債，他們做下的孽，卻讓兩個(gè)老人左右為難。

    不過這么輕易放過楊氏，她著實(shí)不甘心，更不放心。

    季文明就要回來了，這是一場關(guān)乎她能不能獲得新生的硬仗，萬一楊氏再在背后捅她一刀，腹背受敵，她未必能像這一次這么幸運(yùn)。

    “我進(jìn)去看看楊氏?！备堤煲饪戳艘谎鄹弟畦幊脸恋哪樕?，抓抓頭，頹廢地站了起來。

    其實(shí)楊氏早醒了，聽到腳步聲，一看是傅天意，雙手立即搭在腹部，水眸盈光，柔柔地喚道：“夫君，你可一定要救我們孩兒?！?/br>
    傅天意按住額頭，不耐煩地說：“行了，這里沒外人，你不用再裝腔作勢?！狈蚱捱@么多年，誰還不知道對方是什么德行。

    楊氏攥緊被子，收起了淚，瞧了一眼門口，低聲問道：“你妹子呢？她松口了嗎？”

    “沒有，在堂屋里?！备堤煲馓痤^，恨恨地盯著她，“我說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瘋，就因?yàn)榘㈣豢腺u糧給你妹夫，你就讓人去挑唆流民搶她的糧。楊一梅，你的心腸也太毒了，那可是我的親妹子?！?/br>
    有了護(hù)身符，楊氏有恃無恐，嘴一扁，冷嘲熱諷：“你當(dāng)人家是親妹子，人家可沒當(dāng)你是親大哥，她發(fā)了那么大一筆橫財(cái)，也沒請你喝一口湯，你護(hù)著她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