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季老太爺壓根兒不聽他的,一下又一下,用力拍在季二叔的背上、臉上、腿上,打得季二叔臉色發(fā)白,搖搖欲墜。 顏氏見了,心頭一慌,忙跑過去跪在旁邊求饒:“爹,爹,都是媳婦兒的錯,都是媳婦兒的錯,媳婦兒貪圖那點銀子,慫恿當家的犯了錯,爹,你要打就打我吧……” 邊說邊跑去拽季老太爺的拐杖。 季老太爺氣急:“再攔著,你就給我滾回你顏家去?!?/br> 顏氏一聽,下意識地送開了手,疾風驟雨般的棍子再次落到季二叔的背上。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直到季二叔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趴在地上,見勢不妙的四叔公再也顧不得明哲保身,連忙跑過去,抱著季老太爺的胳膊:“哎呀,別打了,再打,你就打死他了?!?/br> “打死這個畜生活該!”季老太爺怒罵一聲,到底是收了手,撐著拐杖,大口大口地喘氣。 眾人看到被打得鮮血淋淋,爬都怕不起來的季二叔,個個膽寒不已。 對自己親兒子都能下這種狠手,就更別提他們了,大家都擔心下一個挨棍子的會是自己。 但季老太爺卻沒理會他們,而是抬起干枯如柴的手指,沖傅芷璇招了招手,等傅芷璇走近了,他飽經風霜的眸子里凈是歉意:“孩子,讓你受委屈了?!?/br> 只這一句勝過千言萬語,傅芷璇心頭一酸,前世今生,第一次有人這么維護她。 深呼吸了口氣,壓下滿腹的心酸和感激,傅芷璇抬頭,平靜地看著季老太爺:“不關老太爺的事,是侄孫媳做得不好,惹了長輩眾怒,都是我咎由自取。” 一聽這話,賴氏就覺得不好了,這傅氏也太會告狀了,她這一招以退為進,還不得讓老太爺心疼死。 果然,季老太爺抬起手,想安慰傅芷璇,覺得不妥,他的手在傅芷璇頭頂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然后坐到石桌旁,用竹杖敲擊著石桌:“說說,你們要休傅氏的理由。” 大家都不敢應聲,四叔公沒轍,抓了下光禿禿的頭,往旁邊一坐,呵呵笑著,企圖蒙混過關:“大哥,誤會,這都是誤會……” 啪…… “我讓你坐了嗎?”季老太爺把竹杖砸在他面前,嚇得四叔公連忙站了起來。 連跟季老太爺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四叔公都吃了排頭,其他人哪還敢站出來,偌大的院子,一二十個站在這里,竟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見無人應聲,季老太爺又開始點名,他的拐杖頭往萬氏那邊一指:“萬氏,你是傅氏的婆婆,說說,為何要休了傅氏?” 就只差問她,你哪里不滿意這個兒媳婦了。 萬氏沒想到老太爺的怒火第一個對準自己,她捏緊裙子,連忙推脫道:“伯父,這不關侄媳的事,都是……都是弟妹帶著人到我家來的?” 被她指著的顏氏眼神兇狠暴烈:“什么叫我?guī)说侥慵襾淼??分明是你跟賴氏串通好,想休了兒媳婦兒,又想保持好名聲,花了十兩銀子叫我來?!?/br> 無可避免地牽扯出了賴氏,賴氏手帕一抹淚,嚶嚶哭泣,矢口否認:“二嬸,這……這關我什么事?我可沒給過你銀子。” 兩人再度攀咬起來,不過礙于季老太爺的威嚴,兩人也不敢像剛才那樣胡來,只是打嘴仗。 但從這三言兩語中,季老太爺也意識到了是怎么回事,他稀疏泛白的眉毛一抬,厲聲制止了這兩人:“夠了,都給我閉嘴。凡是參與了此事的人,全給我去跪祠堂,我沒讓你們起,誰起了,就給我滾出季家。萬氏,你留下。” 四叔公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討好地笑道:“大哥,我就不用了吧?” 他都一把年紀了,再被罰跪祠堂,丟死人了。 季老太爺不說話,只是用一雙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兇狠地瞪著他。 四叔公從小就怕這個嚴厲的堂兄,被他這么一瞪,頓時萎了,舉手讓步:“我去,我去……” 剎那間,院子里人走了個精光,只余萬氏母子和傅芷璇三人。 季老太爺看了一眼從頭到尾氣定神閑的傅芷璇,揮手道:“外面風大,你和美瑜先進去休息一會兒,我與你們母親有話要說?!?/br> 季老太爺在季家素來積威甚重,被他叫住,單獨談話,萬氏心里七上八下,不安極了。 “伯父,是侄媳錯了?!比f氏一張臉紅得幾欲滴血,緊張地抓住衣擺低聲道。 季老太爺雙手交握在拐杖上,愁眉不展:“萬氏,傅氏是你的兒媳婦,你要打要罵,要休要賣,我這個糟老頭子也管不著?!?/br> 萬氏聽了,心里舒了口氣,揚起笑,尷尬地解釋道:“伯父,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季老太爺沒理會她的狡辯,繼續(xù)道:“萬氏,做人得講良心。文明出征七年未歸,傅氏在家恪守婦道,侍奉你,照顧美瑜,把一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你們的日子也跟著蒸蒸日上。她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若實在看不上她,等文明回來,去官府辦了和離,把她的嫁妝還給她,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算是好聚好散。何苦要逼得她走投無路?” 百善孝為先,若傅芷璇以“不孝”的名義休了,她的名聲就毀了,以后誰還愿意娶她。 萬氏被他說得羞憤不已,梗著脖子不說話。 季老太爺見她這樣子就知道自己的話她沒聽進去。 罷了,兩家上上輩就已分家,能說的他都說了,只盼文明回來能比他這糊涂的娘明事理一些,好好待傅氏。 “行了,你也去祠堂吧?!奔纠咸珷斠粨]手。 萬氏默不吭聲地走了。 季老太爺瞥了一眼站在堂屋里的傅芷璇姑嫂,招了一下手:“過來?!?/br> “伯祖父,我……我能去看看我娘嗎?”季美瑜絞著手指,圓圓的小臉一片蒼白,眼眶里還有淚。 季老太爺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嘆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去吧?!?/br> 季美瑜不敢看傅芷璇的眼,匆匆往祠堂跑去。 她一走,傅芷璇立即給季老太爺福了福身:“多謝伯祖父。” 季老太爺搖頭嘆息:“是季家對不住你,你放心,以后今天這樣的事絕不會再發(fā)生了。” 這一點傅芷璇倒是相信。她看著季老太爺隱隱滲著汗跡的額頭,拿起一個草墊鋪在石凳上,輕聲道:“伯祖父辛苦了,坐下歇會兒吧?!?/br> 季老太爺年紀大了,接到消息就匆匆忙忙往回趕,回來后又狠揍了兒子一頓,這會兒還真有些吃不消。 他坐到石凳上,喘了會兒氣,等呼吸平穩(wěn)下來,又安慰傅芷璇說:“委屈你了,等文明回來就好了?!?/br> 又一個認為季文明回來就能讓她過上好日子的長輩,只能說,季文明以往給長輩們的印象太好。 傅芷璇不好多說,只能在一旁默笑不語。 季老太爺心里的火氣還沒散去,他揮揮手,對傅芷璇說:“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多謝伯祖父?!备弟畦屑さ亟o他行了一禮,緩緩出了季家老宅。 一出宅子小嵐就氣喘吁吁地迎了上來:“少夫人沒事吧?老太爺可趕上了?” 傅芷璇摸了摸她汗?jié)竦念^大,眼中一片柔軟:“沒事,你辛苦了,咱們快回去換身衣服吧,免得著涼了?!?/br> 聞言,小嵐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她再也撐不住,扶著墻壁往地上一滑,坐在地上,擺手道:“讓我歇一會?!?/br> 傅芷璇看她實在累得不輕,這樣坐在地上恐怕會生病,忙道:“你等一下,我去雇一輛車。” 等上了馬車,又喝了些水,小嵐終于緩過勁兒來,這才注意到街道上鑼鼓聲震天,還有鞭炮聲在前方響個不停。 “這是有人迎親嗎?”小嵐好奇地掀開簾子往外一看,但卻沒看見騎著高頭大馬,喜氣洋洋的新郎,反而見到一隊整齊的官差。 她不解地喃喃自語:“官爺們巡街,什么時候也流行放鞭炮了?” 傅芷璇知道她誤會了,笑著解釋道:“不是巡街,這是去給人報喜呢。” 巧的是,前方這隊官差去報喜的方向跟他們一致,傅芷璇一行就坐在馬車里,跟在他們后面聽了一路的炮響。 因為前方堵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馬車行駛的速度極慢,車夫空閑下來,聽到車里兩人的話,艷羨的插了一句嘴道:“這是到張老爺家呢,據說張老爺前陣子捐了三百石糧,皇上封了他一個官做?!?/br> 傅芷璇發(fā)現,有這種想法的絕不止車夫一人。 街道上圍觀的百姓看向官差們的眼神都帶著羨慕,車外有幾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更是旁若無人的討論,埋怨家里的老頭子上回捐的銀子太少了,下次一定要多捐點。 這范大人的手段倒是高明。他這么大張旗鼓地一宣揚,要不了一天上次捐糧捐銀多的人受到了朝廷的重賞的消息就會傳遍全城,不出意外,城里城外很快就會刮起一股募捐施粥風潮。 傅芷璇的老本在上一輪募捐中已經掏光,這一輪不知有多少大戶參與,她爭不過這些人,她也沒有必要再爭了。 不過她倒是可以借這輪東風,鞏固一下自己的好名聲。 傅芷璇心里有了主意,半道又讓車夫拐去了客棧,跟嚴掌柜商量了一下明日去城外施粥的事。 日施一千碗粥,這數量可不小,光傅芷璇和小嵐兩人肯定忙不過來,但客棧這邊嚴掌柜肯定走不開,只能讓馮六去幫忙了。 隨后,幾人又去借了煮粥的大鍋,盛粥的大木桶,還有炭火,湊齊這些,主仆兩人才匆匆趕回家。 今晚的季家格外安靜,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堂屋里有一點點豆苗大的燈火在躍動。 聽到開門聲,正雙手抱膝,頭磕在桌子上發(fā)呆的季美瑜立即提著裙子跑了出來,眼巴巴地看著傅芷璇:“嫂子,你終于回來了。” 傅芷璇看著她,心情復雜到了極點,今天季美瑜不遺余力的維護她,她很感動,可一想到她前世的背叛,心里又堵得慌。 季美瑜完全沒察覺到她復雜的心思,跟往常一樣,雙手親昵地抱著傅芷璇的胳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依戀地說:“嫂子,你去哪兒了,下次帶上我好不好,我一個人害怕。” 莫非萬氏還沒回來?傅芷璇心里猜測,面上沒表現出來,只是含笑應道:“好。時候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我明日要到城外施粥,你若能起來,就跟我一起去吧。” 季美瑜見她問都不問自己母親一聲,急了,連忙拽著她的袖子說:“嫂子,娘……娘她還跪在祠堂呢,你去求求伯祖父好不好?” 傅芷璇有些軟化的心再度冷了下來,哪怕季美瑜心里有她這個嫂子,但當她跟萬氏,跟季文明對立的時候呢?季美瑜會向著哪邊還用問嗎? 季美瑜察覺到她眼底的冷意,往后趔趄一步,委屈地解釋道:“嫂子,娘也是被二嬸連累的。都怪二嬸,咱們家的事,她老要插一腳。你也知道二嬸那人,潑辣又難纏,娘也是沒辦法……” “我明白。”傅芷璇溫柔地打斷了她的話,“只是美瑜,伯祖父把所有人都罰了,我單單替娘求情,其他人怎么辦?季四嫂子家,言弟他們也都去求伯祖父,到時候伯祖父這一族之長威嚴掃地,誰還聽他的?家有家規(guī),國有國法,伯祖父年紀那么大了,咱們就不要為難他了,你說是不是?” “可是娘怎么辦?”季美瑜水頭喪氣地問。 傅芷璇摸了摸她的頭,讓小嵐去拿了一床被子,又去廚房里拿了幾個饅頭和咸菜,放在籃子,遞給季美瑜:“你擔心娘,就去看看娘吧,順便給娘送點東西去,讓馬叔送你?!?/br> 季美瑜覺得今天的嫂子似乎有哪兒不同了,但又說不出具體是哪點,她只能懨懨地帶著東西去了祠堂。 祠堂雖然經過了修葺,但到底有一面是敞開的,四周也難免有些空隙,刺骨的寒風逮著空子就往里鉆,凍得人嘴唇發(fā)青,瑟瑟發(fā)抖。 季美瑜跑進去心疼地把被子裹在了萬氏身上,又拿出變冷的饅頭塞給她:“娘,你吃點。” 五六個時辰沒進食了,萬氏又冷又餓,也顧不得這饅頭硬得跟石頭一樣,抓起來,咬了一口。 硬邦邦的饅頭差點磕掉她的門牙,萬氏再也忍不住,抱著淚珠滾個不停的季美瑜失聲痛哭起來。 季美瑜心疼極了:“娘,娘,你別哭,我這就去求伯祖父?!?/br> 旁邊的顏氏聽了,譏誚地說:“沒用的,我家言兒已經在他祖父屋外跪了兩個時辰了。” 親孫子下跪求情都沒能讓他松口,其他人去更沒用。 季四嫂子瞥了顏氏一眼,嫌惡地哼了一聲,扭頭對季美瑜說:“有句話叫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去求你嫂子,她現在可是正四品的誥命夫人,季家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她說的話,老太爺聽得進去?!?/br> 這用心還真是險惡,明著是叫季美瑜去請傅芷璇幫忙求情,實際上是暗示季美瑜求傅芷璇以勢壓人。但季老太爺此舉可是替她出氣,她若真以勢壓人,豈不是打季老太爺的臉。 可惜季美瑜的單純不是裝的,她完全沒參透季四嫂子的意思,眨著一雙無辜的淚眼說:“可是,可是嫂子說不能讓伯祖父為難?!?/br> 季四嫂子氣結,萬氏那么狡猾的人怎么會生出這么蠢的丫頭。 她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偌大的祠堂終于安靜下來,只有季美瑜低低的抽泣聲。 萬氏伸手輕拍著女兒背,安慰她:“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來看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