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第27章 “殿下, 藥已經(jīng)送給她的丫頭了?!闭滦l(wèi)站在車外, 低聲道。 車內(nèi), 暗金花紋的簾子微動:“這種事不用回來匯報?!?/br> 他不過看她一個女人家,又是做好事傷了手,萬一留了疤被夫家嫌棄,所以才伸出援手罷了。反正浴雪生肌膏這種女人用的東西,他也用不上。 章衛(wèi)恭敬地應了一聲,又道:“殿下,薛大人來了。” 薛一凱是工部侍郎,也是這次建造難民營的直接負責官員。 陸棲行沒打招呼就突然帶人來視察難民營,他聽到消息, 頭都快炸了, 生恐底下的人不知輕重,觸怒這位陰晴不定又說一不二的主。 因此一接到消息, 他就只帶了一個親隨, 騎馬跑了過來。 不過他還是來遲了一步, 瞧車隊的模樣, 應該是準備返城了,也不知攝政王他滿不滿意。 薛一凱縱身下馬, 走到車前行了一禮:“微臣見過殿下?!?/br> 這一次簾子終于掀開,露出陸棲行淡漠的臉:“免禮?!?/br> 薛一凱起身,抽空偷偷打量了一眼陸棲行,毫無意外,沒能從他臉上看出端倪。薛一凱心里忐忑不安, 試探地說:“微臣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殿下恕罪。” “無妨,本王隨意看看?!标憲械卣f。 薛一凱瞧他這模樣,不似生氣,膽子也大了起來,以退為進道:“因為工期短,天寒地凍的,難民營建造得粗糙,還請殿下寬宥?!?/br> 這本是薛一凱自謙的詞,他自認為對這難民營真是費盡了心思,雖算不上盡善盡美,但就現(xiàn)有的條件,能建成這樣已算不錯了。 哪知陸棲行竟跟著點頭:“不錯,確實有幾處建得不盡人意,房屋太矮,個高的人在里面都直不起腰,不過既然已經(jīng)建好,就將就吧,只是窩棚間距太近,若是走水,很容易牽連四周。此外地面未平整,雨雪天氣地面濕滑,容易摔倒,最后施粥的積德行善之家也要給予便利,最好組織青壯年流民參與施粥,打雜,減輕他們的負擔?!?/br> “是,是……”薛一凱不停地點頭,心里卻快哭了。攝政王這未免太吹毛求疵了吧,屋子太矮,他難道不想建漂亮點,可哪來那么多的木材,幸好沒讓他重建。 窩棚離得太近,大雪就要來臨,天寒地凍的,若是有人熬不住在窩棚里生火取暖,引起火災確實是個大麻煩,得讓巡邏人員注意點。 這兩條他無話可說,可后面兩條是個什么鬼?殿下十五歲就領(lǐng)兵打仗,什么樣的苦頭沒吃過,他會在意地面平不平整,滑不滑到這種小事?再說,這些流民以前在老家的院子也未必有多平整。還有最后一條,協(xié)助積德行善之家施粥,這不是京兆府的事嗎?關(guān)他一個工部官員何事。 心里狠狠地吐槽了半天,薛一凱面上卻極恭順:“是,下官這就去辦。” 回頭他就把這事丟給京兆府尹去。 *** 于是,等傅芷璇上好藥,起身準備繼續(xù)把剩下的粥施完時,就看到幾個衙役領(lǐng)了四個青壯年男人過來,和和氣氣地說:“季夫人,你們都累了吧,歇息一會兒,讓他們來幫你們?!?/br> 這四個男人做事也很利索,盛粥的盛粥,燒火的燒火,提桶的提桶,維持秩序的維持秩序。 而且有了他們這四個高頭大漢,排隊的人不自覺地守規(guī)矩多了,整個隊伍少了推推搡搡,變得井然有序。 小嵐見了,松了口氣:“少夫人,這下好了,咱們在一旁盯著就行了?!?/br> 確實,這才一天他們四個就累得幾乎癱倒了,若是連續(xù)十天如此高強度的勞作,只怕不等流民們倒下,他們就要先倒下了。 傅芷璇摸了一下裹上白布的手,頷首笑道:“是啊,還是官府想得周到。”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背后傳來一道急躁的叫聲:“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和小姐發(fā)生病了,你快回去看看吧?!?/br> 傅芷璇站了起來,等如意喘了口氣,才道:“慢慢說,怎么回事?” 如意急得眼淚都冒了出來,哽咽著說道:“今天上午,少夫人走后沒多久,老宅那邊就把派牛車把老夫人和小姐送了回來。老夫人和小姐昨晚一夜未睡,回來用過早飯后,就回房補眠了。沒過多久,奴婢就發(fā)現(xiàn),她們發(fā)起了高燒,叫也叫不醒。” “那叫大夫了嗎?”傅芷璇冷靜地問道。 如意忙不迭地點頭:“叫了,大夫過來也開了藥,奴婢讓紅燕jiejie在家里守著就來找少夫人了。” 現(xiàn)在兩個主子都倒下了,除了傅芷璇,如意也不知道該找誰。 不過是發(fā)燒而已,萬氏就是死了,她眼也不會眨一下??上F(xiàn)在還背著人兒媳婦的名,若真對萬氏的死活不聞不問,易遭人詬病。 雖然現(xiàn)在哪怕就是“不孝”,萬氏和季家也奈何她不得,但傅芷璇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落人口實,授人以柄。 “你等一下。”傅芷璇轉(zhuǎn)身走過去,向馮六和馬叔說明了情況。 馬叔不放心她們,連忙站起來,解開圍裙,丟給了馮六:“少夫人,天冷路滑,我送你們回去?!?/br> 今天的粥快施完了,又有幾個年輕人幫忙,余下的馮六只要在一旁看著就行,少馬叔一人也無妨。 “好,你先去套好馬車?!备弟畦c頭道,接著又把馮六叫到一邊囑咐了一通,“明日還要來施粥,煮粥的大鍋、木桶、瓢盆你尋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放好就行,不用帶回城里了。另外,這幾位大哥幫了我們的大忙,回頭你給他們每人一升大米,謝謝他們今天的幫忙?!?/br> 聽到這話,四個年輕人都喜不自勝:“多謝夫人,小的幾個明天也過來幫忙吧。” 這幾人都不是jian猾之輩,傅芷璇沒有拒絕:“只要你們做事勤快盡責,我歡迎你們明天也過來幫忙,每人每天一升大米做酬勞?!?/br> 聽了這話,四人更有干勁兒了。 見狀,傅芷璇也放下心來,帶著小嵐和如意一起上了馬車。 因為下了雨,路面濕滑,馬車行駛得不快。 進城的時候,又遇上貴人的車隊,堵住了城門,馬車只得停下來在門口排隊等候。 如意見了,急得眼眶都紅了,她懇切地看著傅芷璇:“少夫人,咱們……咱們走回去吧,這不知堵到什么時候?!?/br> 傅芷璇還沒說話,小嵐已經(jīng)雙手叉腰,氣沖沖地吼道:“走回去?你沒看到少夫人的手受了傷嗎?萬一感染了怎么辦?” 如意這才發(fā)現(xiàn)傅芷璇的右手包得像個粽子一樣,她心里錯愕又不解。這位少夫人現(xiàn)在因為捐糧有功,搖身一變,成了人人艷羨的誥命夫人,沒有還有固定的俸銀,不知羨煞多少人,她何苦要在這大冬天的親自跑去施粥。 難怪老夫人不喜歡她呢。他們現(xiàn)在官家人,兒媳婦怎么能隨意拋頭露面呢。 傅芷璇不知道就這短短功夫,如意就想了那么多。她也不關(guān)心,反正如意是萬氏的忠實擁躉,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保持面子情就行了。 被小嵐這么一懟,見傅芷璇又不吭氣,如意只得偃旗息鼓,小媳婦兒模樣地坐在馬車的角落里默不作聲。 馬車又停了一會兒,等貴人的車隊駛?cè)氤抢?,城門口才重新恢復了通暢。 這么一耽擱,回到季家時,天色已暗,門口靜悄悄的。 傅芷璇推開門,走進院子就聞到濃重的中藥味。 她蹙了蹙鼻子,循著味道走去,看見紅燕坐在屋檐下煎藥。 “大夫怎么說?老夫人和小姐的燒可退了?” 紅燕連忙站了起來,擦了擦手:“回少夫人,燒已經(jīng)退了。不過大夫說,老夫人年紀大了,小姐身子骨素來柔弱,這病來如山倒,需要好好將養(yǎng)一段時日?!?/br> 傅芷璇頷首:“那就好,你好好照顧老夫人和小姐?!?/br> 說完,她進了堂屋,剛走到門口就撞上急匆匆跑出來的如意。 如意連忙站定,福身道:“少夫人,老夫人醒了,她想見你?!?/br> 傅芷璇輕輕點頭:“好,我也正想去看看母親?!?/br> 傅芷璇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寒風趁機鉆進了屋子里,吹得燭火晃動,明明滅滅,晃蕩到帷幔上,形成一團巨大的陰影,投射到床上,遠遠望去宛如一只猙獰兇狠的猛獸。 床上的萬氏似有所覺,騰地坐了起來,驚恐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這聲音又尖又利,劃破寂靜的夜空,四鄰皆動,最先跑進來的是如意,她像一陣風,掠過傅芷璇,看也沒看她一眼,焦急跑到床邊跪下,緊張地看著萬氏:“老夫人,老夫人,發(fā)生什么事了?” 萬氏怔了一下,看著還站在門口的傅芷璇,尷尬地搖了搖頭:“沒事?!?/br> 傅芷璇關(guān)上門,指了指床側(cè)不停燃燒的蠟燭:“是蠟燭晃動投射下來的影子?!?/br> “對,對,是影子,你看我人年紀大了,都糊涂了,看到影子都害怕?!比f氏長吁了一口氣,拍著胸口,后怕地說。 “生病了,人就容易迷糊?!备弟畦哌^去,坐在床前,笑道:“很好,汗出了,燒應該也退了,娘很快就會好了。” 萬氏這才發(fā)現(xiàn)大冬天的自己竟?jié)M頭大汗。不過這出了一身汗確實好多了,整個人都像是輕了幾斤似的。 旁邊的如意見了,連忙拿出手帕給她擦汗。 傅芷璇坐著紋絲不動。 若是以往,她早著急地給萬氏擦汗,打水給她擦拭換衣了。 如此明顯的轉(zhuǎn)變,萬氏焉能不察覺,她揮退了如意,然后眼巴巴地看著傅芷璇,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樣:“阿璇,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太無能了,竟任由你二嬸磋磨你。都是娘的錯,連你這么好的孩子也護不住,你怪我也是應該的。” 這偷換概念和推責任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嫻熟了。若不是傅芷璇已知道她的真面目,很可能會被她這番動情的表演打動。 “母親不必自責,這本不是你的錯。”傅芷璇違心地附和了一句。 她素來好說話,跟家里人從不計較,萬氏以為她被自己打動了,故作慚愧地說:“你真是個好孩子,娘對不住你。你放心,以后娘決不允許你二嬸再踏入咱們家一步?!?/br> 那怎么行,沒了季二嬸這個坑爹的豬隊友,這生活中得少多少樂趣啊。 “娘不必因為兒媳跟二嬸鬧翻,這事翻篇過去就算了。”頓了一下,她臉上浮現(xiàn)出意味深長的笑,“再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禍福相依,壞事未必就真的是壞事。就比如這次流民來搶客棧里糧食的事,若非如此,兒媳哪舍得把這么多糧食捐給朝廷,若是不捐糧,朝廷哪會封賜兒媳這四品誥命夫人的榮耀?!?/br> 萬氏不知傅芷璇先前的打算,信以為真,嘴角的笑都僵住了,勉強附和了一句:“這倒也是,還是阿璇你想得透徹?!?/br> 傅芷璇似無察覺,繼續(xù)道:“所以呀,兒媳要大大的感謝一個人?!?/br> 萬氏心頭一跳,扯了扯嘴角問道:“這……阿璇準備感謝誰???” 傅芷璇垂下頭,一副家丑不可外揚的樣子:“兒媳那不成器的嫂子?!?/br> 聽到這個答案,萬氏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卻很是不解:“這是為何?” 傅芷璇把手搭在床沿,無奈地說:“兒媳娘家那嫂子,不知聽了何人的蠱惑,竟讓她妹夫去煽動流民到客棧鬧事。當時真是氣死兒媳了,咱們家?guī)浊摄y子就這么沒了,這可是兒媳準備留來給夫君回京后打點京官應酬用的。” “不過誰知道后面峰回路轉(zhuǎn),天上竟掉下個金娃娃。兒媳這也算因禍得福了,雖說損失了幾千兩銀子,但得了這誥命夫人,尋常小吏見了兒媳都要行禮,見官也不用跪拜,逢年過節(jié)還有可能進宮見到宮里像仙女一樣的娘娘們。此外每個月還有俸祿,省著點夠花也夠兒媳的日常開支了,兒媳以后也不用再為銀子憂心了。只是,兒媳這一筆生意非但沒賺錢,還欠下了不小的一筆銀子,夫君那邊,兒媳只怕暫時幫不上忙了。好在夫君從軍這么多年,攢下的俸祿應該能應付一段時日才對?!?/br> 萬氏的心都要疼死了,好幾千兩銀子,就這么打水漂了,這無異于割她身上的rou。而她還得強忍著心痛,打起精神安慰傅芷璇:“沒事,人沒事就好,銀子,銀子沒了,以后還可以掙。” 氣到了她,傅芷璇也沒了多留的興趣,她站起身道:“娘,還是娘想得透徹。時候不早了,娘你早點休息,今晚就讓如意在這里伺候你,兒媳去看看美瑜?!?/br> “嗯,好?!比f氏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 她哪知道誥命夫人會有這么多特權(quán),難怪人人都想做官呢,可惜便宜傅芷璇了。哎,現(xiàn)在只希望她兒子回京能封個大官,也給她請個誥命夫人,讓她也威風一把。 這樣一想,萬氏心里稍微好過了一點,不過一想到那打水漂的幾百石糧食,萬氏剛順下去的那口氣又堵了上來,她氣得坐在床上捶手頓足,口中不停地喊:“賴氏誤我,賴氏誤我……” 如意進來看見的就是萬氏這幅瘋魔的模樣。她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擔憂地看著萬氏。 突然,萬氏一個不小心捶到了自己的大腿,發(fā)出殺豬一般的叫聲:“好痛,好痛……” 如意連忙跑過去:“老夫人,老夫人,你腿上還有傷,不要激動,快躺下歇息一會兒?!?/br> 還真被如意說準了,萬氏一個激動,不小心捶到了傷口,痛得她齜牙咧嘴,哎喲哎喲叫個不停。 從昨天到今兒早上,萬氏整整跪了十個時辰,膝蓋磨破了一層皮,滲出一串串的血珠,剛上了藥,好了一些。被她今天這么一捶,又把上面那結(jié)痂的薄膜給蹭破了,血滲透了白色的深衣,暈散開來,看起來就恐怖得很。 如意見了,慌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咬住唇喊道:“奴婢,奴婢去請少夫人來?!?/br> 聽到這話,萬氏強忍住痛楚叫住了她:“不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