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哎呀, 這深綠的看起來多太暗了, 不喜慶?！?/br>
    “不行, 這件紅色的太老土了?！?/br>
    “白色？明天可是文明凱旋而歸的好日子，穿白色多不吉利?！?/br>
    ……

    萬氏一回到家里，抹了點藥，就開始在家搗鼓，務(wù)必要選一件最好看，最合適的衣服穿著去迎接她的兒子。

    只是把衣柜都翻了個遍，她都沒找到一件合適的。

    無論哪一件，她似乎都能挑出不滿意的地方。

    如意看著堆積成一座小山的衣服，嘴角發(fā)苦, 這么多衣服老夫人都不滿意, 余下的她只怕更看不上眼。

    如意探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輕聲道：“老夫人, 現(xiàn)在才下午, 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 要不去咱們?nèi)チ粝煞豢纯?？?/br>
    留仙坊是城東很出名的一家成衣店, 里面的衣服無論是花樣、面料還是式樣都是全京城最流行的。

    萬氏聽了也很心動，她這輩子只穿過一件留仙坊的衣服, 那還是她四十歲生日時，傅芷璇買給她的。

    那是一件紫綃翠紋裙，花樣，款式，面料就是現(xiàn)在穿出去也不丟人。萬氏很是喜歡了一陣子, 直到接到兒子的信后，她心里突然就不愿意穿這件衣服了。這件衣服也就被束之高閣。

    現(xiàn)在想起來，萬氏也不得不承認(rèn)，留仙坊的衣服做得就是比其他店更合身，更好看。

    不過與之相對應(yīng)的是，留仙坊衣服的價格也貴得驚人，它家一件衣服頂?shù)蒙蟿e家五六件衣服的價格。

    讓萬氏掏這么多錢去買一件衣服，她還真有些舍不得。

    如意打小伺候她，這位主子私底下是何性情，她一清二楚。見萬氏不說話，她心里約莫猜到了原因，不以為意地笑道：“老夫人，咱們可以先記賬，回頭讓他們到家里來取錢就是?！?/br>
    以前這樣的事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因為是少夫人管著賬，到時候，也是少夫人掏銀子。

    萬氏一想，確實是這個理。以前家里缺了東西，很多都是先記賬，回頭傅芷璇再去把銀子結(jié)了就是。

    她這一回之所以想買件好看的衣服，還不是為了給兒子撐臉，這錢就該兒子媳婦出。這么一想，什么舍不得、心痛都成了天邊的浮云。

    “還是你這丫頭機靈?！比f氏滿意地點了如意的鼻子一下，臉色轉(zhuǎn)陰為晴，指著西廂房道，“去把小姐也叫上，她也許久沒做衣服了，咱們娘倆今兒買身漂亮的，明天好迎接文明去?！?/br>
    萬氏做這些并未避著傅芷璇，因而小嵐趴在窗臺把這事給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回頭瞧了一眼坐在桌前撥算盤理賬的傅芷璇，心里忿忿不平，走過去，不依的按住算盤，嘟囔著嘴說：“少夫人，你也該去做件新衣服了?！?/br>
    憑什么啊，都是少夫人辛辛苦苦掙的銀子，少夫人每日精打細算，舍不得花，那娘倆卻三天兩頭換新衣，真把人當(dāng)傻子不成！

    傅芷璇撥開她的手：“別鬧，你家少夫人正缺銀子呢，哪有多余的銀錢做新衣?！?/br>
    小嵐扁嘴，嘀咕道：“你舍不得做，人家舍得，你這叫白白為人做嫁衣?！?/br>
    傅芷璇抬頭，水眸盈笑：“那是人家的銀子，人家愛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那么多做啥？”

    “什么人家的銀子，還不都是你出，你……”小嵐的話說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識到，少夫人有好長一段時日沒往家里拿銀子了，最近家里的開支大多都是賒的。

    所以，少夫人的意思是，這次她也不會再付錢了。

    對此，小嵐自是大呼痛快。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少夫人從未在她面前抱怨過一句，但前一陣季家弄出休書這事鬧得太大，她也多少知道一些，不知為何，老夫人似乎對少夫人極為不滿。

    小嵐深深地為自家少夫人不值，少夫人對老夫人那真是像對親生母親一樣，結(jié)果卻換來這樣的對待，太令人心寒了。

    “只是，將軍回來，會不會生氣？”小嵐擔(dān)憂地問。

    傅芷璇拿起算盤邊撥邊說：“無妨?！奔疚拿魅粢鷼猓酶闼氵@些年來，她替他養(yǎng)母親，養(yǎng)meimei的這筆賬。

    無妨是什么意思？小嵐一雙柳葉眉都快擰成毛毛蟲了，但見傅芷璇一副若無其事的鎮(zhèn)定模樣，她也很快平靜下來。她家少夫人這么聰明，一定有辦法。

    不過還是要打扮打扮，可不能被那娘倆給比下去了。

    小嵐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最終選了一件撒花煙羅衫，舉到傅芷璇面前：“少夫人明天穿這樣怎么樣？”

    “這么薄，你不怕凍死我?。俊备弟畦^也不抬。

    小嵐臉一紅，這才注意到，自己只顧著好看，忘記現(xiàn)在是寒風(fēng)肆虐的十冬臘月了。

    小嵐放下這一件，又拿了桃紅色的夾襖：“這件怎么樣？這個顏色很襯你的肌膚?！?/br>
    自己就是打扮得像個天仙，季文明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小嵐這心思是白費了。不過自己若不答應(yīng)，她只怕會一直追著不放。

    于是傅芷璇重重地點了下頭，贊道：“還不錯，就這一件吧?！?/br>
    小嵐的臉立即垮了下來：“少夫人，你看都沒看一眼，分明是敷衍奴婢嘛?！?/br>
    這丫頭該不會是緊張吧。傅芷璇琢磨出了味道，放下算盤，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下，我都不慌，你慌什么？”

    被她戳破，小嵐嘴一扁，帶著哭腔說：“奴婢，奴婢擔(dān)心，少夫人，咱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將軍一定會喜歡你的?！?/br>
    少夫人已經(jīng)不得婆婆喜歡了，若是丈夫還厭惡她，這可怎么辦啊。

    傅芷璇看著小嵐白白凈凈的小臉哭成了花貓臉，笑了，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傻丫頭，哭啥呢，你家少夫人心里有數(shù)呢，不要擔(dān)心。”

    小嵐總是無條件相信她，聽她這么一說，立即轉(zhuǎn)悲為喜，歡天喜地地說：“也是，少夫人這么好，小嵐都好喜歡，更別提將軍了?！?/br>
    傅芷璇扯出一個笑回應(yīng)她，心里卻并不輕松，小嵐這樣一個丫頭都擔(dān)心她不得丈夫喜歡，并把這看成天大的事，那其他人呢？她的父母兄姐，季老太爺，還有范大人這些真心實意關(guān)心她的人，他們是不是也會認(rèn)為，若是一個女人不得丈夫的歡心，她這輩子都沒有了未來。

    ***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萬氏就起來了，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起來后，萬氏也沒閑著，吩咐家里人把房子又打掃了一遍，尤其是后院的那間廂房，她不顧一身的傷痛，親自去監(jiān)督，還讓丫頭把這屋子里的一應(yīng)用品全換了新的。

    小嵐無意中看到，直咂嘴，湊到傅芷璇耳邊，小聲念叨：“少夫人，老夫人這是做啥？她把后院那間廂房布置得比主屋都好看，被面都是用一兩銀子一尺的素軟緞做的。難不成是想把將軍趕到那間屋?。俊?/br>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么貴重的東西，這家里也只有季文明有資格用。

    “你最近是不是看多了惡婆婆的戲文?！备弟畦巳坏乜粗梗沉艘谎墼鹤永锩β档娜?，輕聲囑咐，“禍從口出，小嵐，你以后記得謹(jǐn)言慎言。這樣的話，我以后不想再聽到?！?/br>
    小嵐低下頭：“奴婢也只敢在你面前這么說?！?/br>
    傅芷璇正色看著她：“隔墻有耳，沒聽說過嗎？記住了，以后在我面前也不許道主子的是非。”

    小嵐見到她嚴(yán)肅的臉，不自覺地低下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說：“奴婢知道了?！?/br>
    傅芷璇這才放下心來，目光再次投向院子里匆匆往后院搬東西的仆役。

    大至架子床，衣柜，梳妝臺，小到茶盞茶杯，博古架，煙熏爐，全一溜煙地換成了新的，而且件件都不是便宜貨，看來萬氏這回是下了大本錢。

    自己這段時日早出晚歸，竟不知道自家?guī)旆坷锒蚜诉@么多值錢的玩意兒。

    這不掙錢的人啊，總是不知道銀子有多難掙，花起錢來跟流水一樣。

    呵呵，傅芷璇看了一眼萬氏笑得瞇成縫的眼睛，嘴角一勾，希望她下午也能笑得出來。她可不信，萬氏手里頭拿得出這么多銀子。

    ***

    季家一大早這么一折騰，動靜鬧得不小，左鄰右舍都知道了，紛紛好奇地過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萬氏逢人就說，自己的兒子做官回來了。

    不多時，左鄰右舍都知道，季家今天有大喜事了，個別熱心的鄰居還過來幫忙。

    熱熱鬧鬧地弄到中午，總算把家里都收拾好了，又煮上了新鮮的牛羊rou。萬氏換上昨日才買的新衣，滿臉喜色地走出門，到了院子里，她又伸手撫上了臉，緊張地問傅芷璇和季美瑜：“我……我臉上的傷口看不見了吧？”

    她可不想給兒子丟人。

    傅芷璇看著她臉上那一層厚厚的白米分，抿嘴不吭聲。

    只有季美瑜一如既往地實誠：“娘，你……你要不還是待在家里等大哥吧。”

    這白森森的臉，若是晚上出門，只怕會嚇哭小孩。

    萬氏聽了很不高興：“說的什么話，你大哥七年沒見過娘了，他肯定很想娘，娘當(dāng)然要第一個去迎接他了?！?/br>
    說完，還偷偷瞥了傅芷璇一眼。

    傅氏都要去，她若不去，萬一新兒媳誤會這是自己給她下馬威怎么辦？

    其實依萬氏說，她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傅芷璇前去迎接兒子。

    不過現(xiàn)在傅芷璇有誥命在身，又是戶部的范大人親自派人來讓她去的，萬氏就是再不甘愿，也沒辦法以婆婆的身份拿捏她。

    傅芷璇瞥了一眼萬氏糾結(jié)的臉，只當(dāng)她在為臉上的妝容發(fā)愁，輕笑著給她出了一個主意：“娘臉上的傷口沒好，涂這么多米分不好，萬一留疤了怎么辦？娘不如戴一面帷帽出門吧，就說是風(fēng)寒未愈，戴上帷帽擋風(fēng)?！?/br>
    萬氏心頭一喜，最近北風(fēng)呼嘯，這倒是個好主意。

    她連忙去洗了臉，又上了藥，再讓如意拿了帷帽過來，三人終于坐上馬車出發(fā)。

    等她們趕到城門口的時候，剛好過午時。

    城門兩旁已經(jīng)站了不少人，估計大部分都是這次回京武官的家眷。

    季文明這五品官，在季家這種微末不起眼的家族里算得上一號人物，但落到皇親國戚、高官顯貴遍地走的京城，連個水花都激不起。

    好位置輪不到她們，她們?nèi)酥荒軐ち藗€靠后邊偏僻風(fēng)又大的地方站著等。

    今天，為了好看，萬氏母女穿得并不厚，這會兒被寒風(fēng)一刮，連打了幾個噴嚏。

    傅芷璇看了，笑著說：“娘，美瑜，你們先到馬車上等著吧，等征南大將軍的隊伍進城了，我再讓小嵐去叫你們?！?/br>
    她這話本是好意，不然萬一萬氏生病了，下午那場戲還怎么演。

    結(jié)果萬氏還以為她是想在自己兒子面前表現(xiàn)，索性不走了：“沒事，我們不冷，阿嚏……”

    季美瑜苦巴巴地看著母親，心里直發(fā)愁，也不知道娘怎么想的，突然就跟嫂子杠上了。

    “娘，你等會兒，我跟紅燕去馬車上把披風(fēng)拿過來?！爆F(xiàn)在也顧不得好不好看的事了。

    這么一折騰，又等了一會兒，前頭終于熱鬧起來，人群中發(fā)出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征南大將軍回來了，征南大將軍回來了……”

    萬氏聽了，連忙拉著季美瑜往街道邊擠去。

    兩人踮起腳翹首以盼，終于，季美瑜喊了一聲：“娘，我看到了，那就是大哥吧，大將軍后面那個騎棗紅色大馬的。”

    隔著帷帽，萬氏終于看到了多年未見的兒子，她激動得哽咽落淚：“還是美瑜記性好，那就是你大哥，他瘦了，也不知這孩子吃了多少苦頭……”

    季美瑜不耐煩聽這些，她拉住萬氏的手：“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娘別說這些掃興的了，我們往前面一點去，看看大哥能不能認(rèn)出我們來?！?/br>
    她靈活地擠到前面，揮舞著手，高聲喊道：“大哥，大哥……”

    街道兩旁都是熱情的百姓，馬上的將士哪看得過來，季文明聽到聲音，掃了一眼，又挪開了目光，往前望去。

    季美瑜失望地垂下嘴：“大哥不認(rèn)識我?！?/br>
    失落了幾息，她又恢復(fù)了精神，扯著嗓子高聲大喊：“大哥，大哥，我是美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