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徐榮平和苗夫人一起給他見禮道別, 雙方各自回到自己的船上。 這艘船上的布置跟原先那艘?guī)缀跻荒R粯?,若非親眼所見, 傅芷璇都不大相信他們就這樣換了一艘船。 可能是最大的秘密都被傅芷璇知道了, 這會兒苗夫人一點都不避諱她, 領(lǐng)著她一起去了二樓,里面仍是一堆堆的黑漆大木箱,跟裝銀子的一模一樣。 不過這些箱子里面裝的不是銀子,而是一柄柄閃著寒光的制式大刀, 看得傅芷璇心驚rou跳。 瞧她面色發(fā)白,苗夫人知道她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這么大的沖擊,拍拍她的手:“走吧,阿璇,到我房里坐會兒?!?/br> 這艘船二樓的布局跟先前那艘船也是一樣的,苗夫人熟門熟路地帶著傅芷璇往她的房間走去,進門后,傅芷璇緊抿著嘴,眼眶微紅,乖巧地坐在她對面,一語不發(fā)。 苗夫人見她這幅委屈的樣子,心里松了一口氣,這倒是像一個沒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普通女子的表現(xiàn),也符合她的年紀和閱歷。若是傅芷璇表現(xiàn)得過于冷靜了,沒有任何的異常,她反倒要擔(dān)心,以后能不能掌控住她。 苗夫人伸手牽著傅芷璇的手,目光柔和,一如既往的真誠動人:“阿璇,我知道你怨我招呼都沒打一聲就把你拉到這條船上。但我也是沒辦法,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傅芷璇低垂著頭,聲音低落:“夫人言重了,你待阿璇有恩,阿璇豈敢怪夫人。” 不是不怪,是不敢,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可大了。 但苗夫人也不介意,握著她的手,慢悠悠地說:“阿璇,你也知道咱們與大梁勢不兩立。大梁盛產(chǎn)鐵礦,官府不許商戶私營,鐵礦武器都掌握在大梁朝廷手里,咱們就是有銀子也難買到這上好的鐵器。因而,朝廷沒辦法,才讓咱們商戶出面與他們私底下交易。只是這事說起來,到底有損我朝國威,不宜宣揚出去,你也別對外說漏了嘴?!?/br> 對于苗夫人這番誤導(dǎo)性極強的話,傅芷璇是一個字都不信的。若以官銀購鐵器是朝廷主導(dǎo),暗中授意苗夫人的行為,那陸棲行攝政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對苗夫人和徐榮平言辭間很是不屑,這可不像是對對朝廷有功之臣的模樣。 還有,這批銀子連官銀的印記都沒去掉,成先生能不知道這是官銀?但按苗夫人所說,為了防止大燕壯大,大梁根本就不會賣鐵器給他們,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苗夫人這番自以為圓滿的話,實則漏洞百出。 但她只能心里明白,面上不能表現(xiàn)出絲毫。思忖片刻,傅芷璇配合地抬起頭,小嘴微張,一臉的驚訝,極其配合地說:“夫人如此高義,為何不與阿璇早日講清楚。害得阿璇還猜疑夫人,阿璇心中有愧?!?/br> 苗夫人按住她的手,無奈地笑了:“這不是沒辦法嗎?茲事體大,未免走漏風(fēng)聲,我這也是沒轍。就是現(xiàn)在,這船上,除了你我還有徐大人和他的幾個心腹,誰都不知道這船上裝的是什么?!?/br> 傅芷璇微微赧顏:“原來如此,阿璇多謝夫人器重,夫人放心,阿璇以后一定會守住這個秘密?!?/br> 苗夫人滿意地抓住她的手:“光守住這秘密可不行,我已經(jīng)帶你走了一回,以后這條路就由你來在走吧?!?/br> “啊……”傅芷璇的錯愕全寫在了臉上,愣了一下,忙擺手推脫,“夫人,阿璇才疏學(xué)淺,也沒什么見識,哪做得了這事,你實在是太看得起我了?!?/br> 苗夫人安撫地拍了拍她:“別擔(dān)心,這事又不是年年都有,往往隔個一年半載才走一遭。而且徐大人會與你一道,士兵都由他調(diào)度管理,你只需安排好咱們家的伙計就是。你看,這次我受傷,你不是就做得很好嗎?” 見她還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苗夫人笑了,殷切地看著她:“阿璇,茲事體大,旁人我也信不過,你若不幫我,就真沒人能幫我了。你放心,我也不讓你白替我忙活,回去后我就讓賬房給你一份不低于田掌柜的干股?!?/br> 先是動之以情,然后曉之以理,最后拋出這么個大誘餌,苗夫人真是下了血本。要知道,田掌柜每年的干股分紅就有好幾百兩,比她的兩個鋪子都要賺得多。 不過什么看重她之類的鬼話,傅芷璇是不大信的,苗家能取代她做好這事的人又不是沒有。苗夫人看重的恐怕更多的是她一個和離女子,無依無靠,好拿捏罷了。 她垂眸沉思,在心里想著應(yīng)該怎么表現(xiàn)才能拿好這個度,既不露出端倪,又能最大限度地減輕苗夫人的戒備。 “夫人,這……還是容阿璇再想想吧。”傅芷璇絞著衣袖,小臉上一片茫然,眼神惶恐無助。 苗夫人原也沒指望她今天就下定決心,淺笑道:“也好,你回去好好想想,契書我已經(jīng)備好了,你想好了就來找我。今兒時間不早了,回房休息吧?!?/br> 傅芷璇是個聰明人,她相信她最終會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是,夫人也早些歇息,阿璇告辭?!备弟畦従徠鹕恚o苗夫人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她的房間還是在以前的老位置,就連房間里的擺設(shè)都一模一樣,若非親自經(jīng)歷這一切,她都會以為這是南柯一夢。 現(xiàn)在擺在她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是答應(yīng)苗夫人,跟他們綁到同一條船上,既能保住小命又能享受富貴。只要苗家一日不倒,她的好日子就能一直持續(xù)下去。但這壞處是,萬一哪天苗夫人所做的事暴露,她也要跟著倒霉,掉腦袋都是小事,只怕還會連累家人。 另外一條就是暫時假意迎合苗夫人,答應(yīng)她,讓她放松戒備,等船靠了岸,再偷偷去官府揭發(fā)她。這樣的好處是,苗家出事也牽連不到她,但壞處也很明顯。能把這么大批官銀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到船上,事后還沒引來朝廷的追究,說明苗夫人與徐榮平身后的人在朝中勢力頗深,若是揭發(fā)不成或是被他們壓了下去,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傅芷璇想了半天也也沒能下定決心。 *** 這廂,成先生的船開出沒多久,忽然,一支利箭從岸邊飛來,重重地插在甲板上。 船上的人受驚,連忙把這事告訴了成先生,又問:“先生,要不要去追?” “不用,我們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平安地把這批銀子運回去。”成先生擺手,讓人把箭呈了上來。 這支箭比尋常的箭大了一號,箭頭由純鐵打造而成,穿透力極強,不過最吸引成先生注意的是,那支箭尾巴上綁著的一張紙條。 他飛快地拆開紙條,紙上面只有一行字:銀子有問題。 成先生的臉豁然變色,蹭地站起來,急匆匆地往二樓跑去,讓一群下屬萬分不解。 “打開,打開,通通給我打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成先生決定再驗一次貨。 他身側(cè)的心腹見了一面讓人開箱,一面勸慰道:“先生不必擔(dān)憂,咱們與苗家合作多年,手上又握著苗家的把柄,諒他們也不敢欺到咱們頭上。” 但下一刻現(xiàn)實就紅果果地給了他一巴掌。 除了第一個房間里近門口的幾個箱子里是白銀以外,余下的幾個箱子里裝的都是石子,甚至連石子也只裝了半箱子。 成先生一言不發(fā),提步往隔壁房間走去。 這間屋里的情況更糟糕,十幾個箱子里竟全是石子,連銀子的影子都沒見到。 成先生黑著臉,一口氣把箱子全打開了,不出所料,余下的箱子里也全是石頭。 “徐榮平欺我!”成先生怒極,幾欲發(fā)狂。 旁邊幾個心腹下屬看到這一幕,也不禁又怒又憤,先前那人立即出主意道:“先生,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未走遠,咱們追過去應(yīng)該還來得及。” “追!”成先生抿緊薄唇,從牙關(guān)中擠出這一個字。用數(shù)萬件精良鐵器換這么一堆廢物回去,他如何向主人交差? 這艘船立即掉頭,往峰江上游駛?cè)ァ?/br> *** 及至半夜,夜色最濃的時候,船上的船工忽然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艘船追了上來。 徐榮平聽說后,站到甲板上,放眼遠眺,認出是成先生的船,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他們怎么回來了?莫不是成先生還有事要交代?” 仗著這還屬于大燕境內(nèi),徐榮平也沒太把他們放在心上,吩咐船工降速,慢悠悠地等成先生追上來。 到兩船相距不過二三十丈時,他讓船停在了江上,然后吩咐人放下大船上的備用小船,以安排人去接洽成先生,詢問他有何事。 卻不曾想,他這一驕傲大意,代價竟是滿船人的性命。 小船才放下去,忽然一陣密集的箭雨從對面襲來,剛隨著繩子攀爬到小船里的伙計與甲板上的士兵沒有任何的防備,紛紛中招,剎那間,像是餃子下鍋一樣,撲通撲通栽進了江里。 徐榮平這才知對方來者不善,忙大聲喊道:“趴下,趴下,對面有箭……” 被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一下子損失了一二十人,徐榮平又心疼又惱怒,尋了個間隙扯著嗓子大吼道:“姓成的,你什么意思?言而無信,想黑吃黑?。俊?/br> 成先生見徐榮平竟對他毫無防備,還安排了人劃船過來接洽他,就知道徐榮平應(yīng)該也是中了他人的計。 即便他不是故意坑自己的又怎么樣?大家各為其主,這可是幾十萬兩白銀的大買賣,他們誰都承擔(dān)不起這個損失。這事辦砸了,無論是他還是徐榮平回去都是死路一條,因而誰也不會讓誰。 更何況,徐榮平既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銀子掉包了,想必是遇上了狠角色,他這條線是廢了,既然以后再無合作的可能,成先生也不毫不可惜與他撕破臉。更何況,這事本就是徐榮平失算,著了旁人的道,還連累他。 所以,聽到他的質(zhì)問,成先生連眉頭都沒眨一下,一揮手,又命人開始放箭。 箭如雨下,密集地砸過來,這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啊。徐榮平是又驚又怒,他與成先生做了這么多次生意,不成想這人莫名其妙地,說翻臉就翻臉。 他心里慪火得很,也放棄了跟成先生溝通的打算,囑咐船上的人開始反擊。 雙方你來我往,羽箭像不要錢一樣的撒出去,撞擊在船舷掉到水里,刷刷地響。 到底不是沖著打仗而來,雙方的準備都不充分,不多時,彼此的箭就耗光了。 徐榮平莫名的松了口氣,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屬下來報,船底有人在鑿洞。 原來這才是成先生的真實目的吧。徐榮平氣得臉色鐵青,怒吼道:“那就攔住他們啊!” 屬下苦巴巴地說:“大人,咱們的人水性沒他們好。”現(xiàn)在還沒鑿穿,只能潛入水底去弄死這些家伙,但是他們這船上的多是北方人。 北邊江河沒南邊多,因而北邊人大多水性不如南方人,就算有會泅水的,大部分下了水也憋不了多久。 徐榮平黑著臉道:“叫弟兄們拿起武器,跟他們拼了?!?/br> 他不再刻意阻攔,干脆放成先生的人上船,成先生的本意也不是想把船鑿船弄沉了,因而徐榮平一讓步,他立即帶著人殺了上去,雙方就在甲板上發(fā)生了激戰(zhàn)。 傅芷璇是被甲板上的喊打喊殺聲驚醒的。 一聽這激烈的響動,她就覺得不好了,連忙翻身起來抓著外衫披在肩上就沖了出去。 剛一開門就看見徐榮平提著一把帶血的刀沖了上來,掠過傅芷璇的房間,他看都沒看一眼,直直走到走廊盡頭,使勁兒一拍門,大喊:“姜氏,開門!” 下一瞬,苗夫人打開門走了出來,臉上浮現(xiàn)出焦急之色:“怎么回事?” 徐榮平?jīng)]有多說,拉著她就往樓下走去。 傅芷璇這會兒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甲板上火光漫天,鮮血鋪了一地,廝殺聲不絕于耳。而不遠處,另一艘船上,成先生正眼神陰鷙地盯著此處。 傅芷璇只猶豫了一瞬就抬腳跟了下去,誰知樓梯才下了一半就撞上兩個大梁的士兵提著刀沖了上來。 前頭的徐榮平看到這一幕,提起刀,砍了過去。 樓梯狹窄,僅容二人并行。 打頭陣的士兵猝不及防,被徐榮平一刀削去了脖子,呆滯的身板撲通一聲往后仰去,嚇得旁邊的小桐抱頭尖叫。 徐榮平見了,惱怒得慌,一腳把她踢了下去。 “小桐……”苗夫人尖叫一聲,下意識地想沖下去。 這時,另一個大梁士兵又提刀沖了上來。 這人功夫比前面那個好,又吸取了前人教訓(xùn),單手抓住扶手,縱身一躍,跳上扶手,從高處,凌空撲去,大刀直直刺向徐榮平的腦袋。 這速度又快又猛,徐榮平正好站在樓梯的拐角處,身后就是扶手,避無可避,眼看刀子就要戳到臉上,他忽然一發(fā)狠,把前方的苗夫人往后一拉,擋在了他胸前。 冰冷尖銳的大刀直接刺入苗夫人的右邊胸口,鮮血噴涌而出,她目露震驚之色,難以置信地看著徐榮平:“你……你好狠的心!” 徐榮平不敢看她的眼,握住大刀的手抖了兩下,飛快地推開她,然后拿起刀,跟面前的這個梁國士兵打了起來。 這梁國士兵的力氣似乎都在那一擊中用光了,而徐榮平卻越挫越勇,沒幾下就解決了他。 徐榮平提起還在滴血的刀,回頭看了苗夫人一眼,忽地彎下腰,直視著她的眼,歉疚地說:“姜氏,我不是故意的……你把印鑒給我好嗎?” 苗夫人凄慘一笑,帶血的手指指向二樓:“在房中的柜子里?!?/br> 徐榮平目露不悅:“這么重要的東西你怎么沒隨身攜帶?” 苗夫人闔上不說話,徐榮平遲疑了片刻,又扭頭往上一望,終還是比較在乎自己的小命,提著刀起身,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傅芷璇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再不敢跟上去。 這人在危機時刻,連苗夫人都能隨意拉來擋刀,她跟上去的下場可想而知。只是留在這里,也不安全。 忽然,一道散亂的腳步聲從樓梯下方傳來,傅芷璇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看到一個腿上有一道半尺長的傷口,臉上帶著血的梁國士兵走了上來。 看到樓梯口只有兩個弱女子,這士兵明顯松了口氣,他提起刀就往傅芷璇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