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這人故意誤導(dǎo)了自己,也不解釋解釋。傅芷璇心中有氣,使勁兒甩了甩,卻怎么都甩不開他的手臂, 只得恨恨地翕了一下鼻子,抱著胸口,任他的胳膊抓住自己的手,就是不搭理他。 生了一會兒悶氣,她竟維持著這個姿勢睡著了。 傅芷璇醒來的時候,窗外晨光微露,但床側(cè)已經(jīng)沒人了,她伸手摸過去,床褥上冷冰冰的,顯然人已經(jīng)離開床榻有一段時間了。 忽然一個念頭撞進(jìn)了她的腦海里,她蹭地坐了起來,飛快地披上外衣,趿著鞋子跑過去拉開了門。 院子里冷清清的,帶著水汽的薄霧籠罩在屋頂上,纏繞在院子里,鋪了一地,通往堂屋的石階上空蕩蕩的,顯得落寞又凄涼。 忽然,堂屋的門上傳來嘎吱一聲。 傅芷璇眼前一亮,手掌下意識的攥緊,目光眨也不眨地盯著堂屋。 烏文忠推開門就看見傅芷璇披散著頭發(fā),鞋子都沒穿好就這樣站在門口。 他輕輕皺眉,本打算說她兩句,卻看見她灼亮的眼睛忽地黯了下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若有所悟,斥責(zé)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叮囑道:“洗漱一下,出來吃早飯?!?/br> 傅芷璇收拾妥當(dāng)后,天已經(jīng)大明,隔壁那戶人家院墻角里載種的香椿樹上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倒是給安靜的小院增添了幾分熱鬧。 她抬步走上臺階,跨進(jìn)堂屋,一眼就看到小方桌上那碗嫩生生的豆腐腦。傅芷璇立在了當(dāng)場,眼眶不由自主地開始泛濕。 “吃飯,涼了就不好了?!睘跷闹乙娝驹陂T口不動,出聲提醒了一句。 傅芷璇回過神來,眨了眨眼,逼退眼眶中的淚意,走過去坐在烏文忠對面,拿起勺子輕輕挖了一勺豆腐腦,含在嘴里,今天的豆腐腦似乎比昨天更甜,更嫩,更滑,更可口。 傅芷璇有些舍不得,小口小口地抿著。直到烏文忠都吃完了,她碗里還剩半碗豆腐腦。 烏文忠看不下去了,手指重重地叩了幾下桌面:“你這頓飯準(zhǔn)備吃到中午?” 傅芷璇手上的勺子一緊,漸漸加快速度。 烏文忠搖搖頭,長長的感嘆了一句:“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br> 傅芷璇的臉?biāo)⒌匾幌卤t,尷尬地轉(zhuǎn)移了話題:“烏伯伯,以后的早飯由我來做吧?!?/br> 烏文忠瞥了她一眼,一句話就把陸棲行給賣了:“不是你做,難道讓老頭長給你做?算了,你也去街邊買點(diǎn)豆花、稀飯、包子、饅頭什么的回來就行了?!?/br> 傅芷璇點(diǎn)頭:“嗯,好。” 現(xiàn)在家里只有兩個人,每頓吃的分量不多,若是自己弄這么多花樣,確實蠻麻煩的。但她又不知道烏文忠喜歡吃什么,不出錯又省事的辦法當(dāng)然是出去買,多買幾種,他愛吃什么都隨他。 *** 甘源身為三品武將,又兼之是大將軍曹廣的親信,在這安順城也算是排得上號的人物了,因而他家的房子,無論是位置還是大小都是極佳的。 但以往賓客盈門熱鬧非凡的甘府再無過去的風(fēng)光,靜悄悄的,安靜中又透著一股子沉悶與蕭瑟。就連府中的玉蘭花也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樣,才泛開,花尖就開始發(fā)黃,往地上落,白白的,鋪了一地,卻無人打掃,一層蓋過一層,鋪織成一張雪白的厚厚的地毯。 甘源的原配嫡妻紀(jì)氏坐在花廳,手里捧著一塊還未完工的繡帕,一只鴛鴦孤零零地蹲在那里,另一只僅僅繡了一個頭,但這會兒紀(jì)氏完全沒繡花的心思,手里的針半天也沒動一下。 “夫人,休息一會兒吧。”她的奶娘毛氏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勸道。 紀(jì)氏一雙美目含愁,聲音柔似水:“奶娘,夫君他會回來的吧?” 毛氏按住她的肩,接過她手里的針線,安慰道:“我的夫人呢,大人吉人自有天佑,菩薩會保佑他的,你就別擔(dān)心了,去看看小公子和大小姐吧?!?/br> 聽她提起一雙兒女,紀(jì)氏總算打起了精神,起身去了后院。 兩個孩子,大的不過九歲,小的才五歲,正是天真不解事的年紀(jì),見了母親叫得像歡快的小麻雀,你一言我一句,說個不停。 紀(jì)氏坐在中間,攬住兩個孩子,溫柔地陪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又用了午膳,等孩子都睡了她才輕輕地走出房門,囑咐毛氏:“這段時日只能把他們拘在家里,讓他們跟著我們一起擔(dān)驚受怕了。奶娘,他們想要什么吃的、玩得都盡量滿足他們?!?/br> “誒,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會照顧好小主子,不會委屈了他們。”毛氏應(yīng)道。 紀(jì)氏點(diǎn)點(diǎn)頭,雙手?jǐn)n在長袖中,緩緩走到大門口。 還未踏出大門,一柄帶著紅纓的長槍擋在她面前:“夫人請留步?!?/br> 紀(jì)氏身體瑟縮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門口,清澈的眸子里愁霧籠罩,聲音低低柔柔的,帶著一絲哀切的味道:“洪將軍,能否借一步說話?” 拿著紅纓槍的鐵面將軍不為所動:“夫人有話但講無妨?!?/br> 紀(jì)氏緊張地扭著手指,猶豫半晌,低聲問道:“將軍可知我家夫君的下落?” 洪將軍面色不變:“不知?!?/br> 紀(jì)氏雙目一垂,幾乎都快哭出來了,聲音里也夾雜著哽咽聲:“洪將軍,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出門?這……總不能把我們娘三關(guān)一輩子吧?” 洪將軍仍舊板著一張臉,不為所動:“等上面的通知。” 見從他這兒還是問不出什么來,紀(jì)氏站了半晌,耷拉著頭,垂頭喪氣地走了。 甘府馬路斜對門的一家布店,大門緊閉,門上卻未掛鎖。 屋內(nèi),章衛(wèi)指著一路之隔的甘府道:“王爺,你看到了,紀(jì)氏每日都會出來一次,詢問看守的頭領(lǐng)洪志山。此人是錢世坤手下的一個百戶,武藝卓絕,因為這次站對了隊,升上了把總,奉錢世坤的命令,帶了兩百士兵守衛(wèi)在甘家。屬下已經(jīng)探查過了,洪志山看守得很嚴(yán),每個死角都安排了人守著,要想不驚動他們只能另辟蹊徑?!?/br> “甘家側(cè)門,每日有采購的仆人丫鬟能進(jìn)出,不過這些都是熟面孔了,想要扮成他們蒙混過關(guān)難度比較大,很容易露了馬腳。此外,每隔一日清晨還有一輛運(yùn)夜香的牛車會在側(cè)門停留一會兒,每逢這時,附近士兵都會借機(jī)躲開,恰巧,明日就是牛車過來的日子,咱們可以尋個機(jī)會混進(jìn)去?!?/br> 陸棲行抱著雙臂,眉頭緊鎖,唇繃得緊緊的:“再等等?!?/br> 章衛(wèi)有些愁,若要等,那至少得等三日,拖得太久了。 *** 陸棲行走的第一天,傅芷璇只是覺得有些無聊。這段時日,兩人朝夕相處,忽然之間,生活中就沒了這個人,還真有不習(xí)慣,尤其是她現(xiàn)如今又處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身邊只有一個脾氣陰晴不定的老人。 到了下午,她實在閑得慌,索性找了一塊破布,打上一盆水,把家里門窗桌椅全擦了一遍。見午后春光明媚,她又把被子、褥子拿出來曬了曬,這么一折騰,一下午就過去了。 晚間,傅芷璇躺在床上,床畔冷冰冰的,只是少了一個人而已,屋子似乎一下子就變得空寂清冷起來了。 傅芷璇恍惚之間有些明白,旁人口中所謂的獨(dú)守空房是何滋味了。她忽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他今早就走,她昨晚就不應(yīng)該與他置氣的,結(jié)果兩人連好好的道別都沒有。 她閉上雙眼,想讓自己盡快入睡,卻怎么都睡不著。 陸棲行現(xiàn)在在干什么?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甘家,找到甘源了嗎?還有,已經(jīng)過去這么幾天了,朝廷那邊想必也已經(jīng)知道了安順這邊發(fā)生的事情,朝廷會怎么應(yīng)對呢? 傅芷璇無聲地嘆了口氣,想必安順這一戰(zhàn)無可避免。亂世人命如草菅,只是可憐了他們這些無辜受難的百姓。希望陸棲行他們能找到嘩變的原因,能像梁軍一樣,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奪回安順。 這一晚,傅芷璇失眠了,到了子時三刻才睡著。 次日,看到她眼睛上的兩個黑眼圈,烏文忠什么都沒說,直接丟了一把砍刀給她:“過來幫忙。” 說完,拉開了雜物房,拿出幾截青竹,然后慢慢把這些竹子劈成細(xì)細(xì)的一根,再編織起來。 他年紀(jì)雖大,但手眼極其靈活,竹篾在他手中像是活了一般,宛如飛花傳針,速度極快,才一個上午,竹篾編制的竹箱底部已經(jīng)成形。 傅芷璇沒想到他還會這一招,看得津津有味,由衷地贊道:“烏伯伯,你這雙手真神奇?!?/br> 神奇嗎?烏文忠攤開布滿老繭的手,前半生,他也沒想過這雙握劍的手會改握砍刀,天天與這些物件為伴。 “沒什么好神奇的,不過謀生的手段罷了?!睘跷闹业卣f。 因為竹編技術(shù)帶來的新鮮感沖淡了她心里的焦慮和擔(dān)憂,這一天倒是沒那么難熬了。 晚飯過后,陸棲行還是沒回來,算上來,他已經(jīng)走了兩天一夜。 他當(dāng)時說,若是順利,短則一兩天就回來,現(xiàn)在還沒回,是不是說這件事并不順利呢? 傅芷璇心里隱隱發(fā)愁,又幫不上忙,只能按捺住焦躁的心。 但這一晚,她毫不意外地做噩夢了,一會兒夢到陸棲行找到了人,解決了安順的事,回來站在門口叫“阿璇”,一會兒又夢到他們被人發(fā)現(xiàn)。 各種亂七八糟的夢境交織在一塊兒,弄得傅芷璇很是頭痛。 眼看天已蒙蒙亮,她干脆起來換了衣服,梳好頭,帶上錢走出巷子,準(zhǔn)備出去買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 看見她,老板娘很高興,招呼她坐下,說到:“烏老伯不吃豆腐腦,你夫君也不愛吃,反正你們家就你一個人愛吃,不如你就在我店里吃算了,暖和?!?/br> 這時候,烏伯伯還未起床,她回去也沒事做。傅芷璇想了想,謝過老板娘,坐在店門口的小凳上吃了起來,剛出鍋的豆腐腦,照理說,應(yīng)是口感最好的時候,可傅芷璇卻覺得少了那么一股子味道。 “怎么,妹子,我家豆腐腦不合你的胃口?”老板娘見她吃了一口就不動,有些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近日太過勞累,做出的豆腐腦失了水準(zhǔn)。 傅芷璇搖頭:“沒有,很好吃?!?/br> 說罷,連忙低頭吃了好幾口。 見狀,老板娘高興地笑了:“妹子,喜歡我再給你添一碗。” 傅芷璇連忙擺手:“不用,夠了,老板娘,夠了?!?/br> 吃過豆腐腦,傅芷璇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天來買烤鴨的小丫鬟。 她一手抱著好幾本書,另一只手拿著香囊往外掏銅板。 那香囊已經(jīng)用了一些年頭,封口的紅綢線被她這么一拽,突然斷裂,銅板滴溜溜滾了一地。 那小丫鬟急得連忙蹲下身,在地上鋪了張手帕,把書放在上面,然后低著頭尋找那些滾得四散零落的銅板。 忽然,一陣春風(fēng)吹來,刮得書本上的紙張往上飄起,嘩嘩作響,幾張紙從書本里飄了出來,擦過地面,發(fā)出吱吱吱的聲響。 “哎呀……”那小丫鬟急得直跳腳。 傅芷璇見了,起身走過去,幫她拾起飄落的紙張,拿了回去,遞給了那小丫鬟。 “謝謝你啊?!毙⊙诀唢@然也認(rèn)得傅芷璇,眉眼彎彎,開心地笑了,接過紙,然后翻開書,隨意地把那幾張紙胡亂壓了進(jìn)去。 哪知書本上頓時鼓起厚厚的一團(tuán),她無奈地翹了翹嘴,打開書,把那幾張紙拿了出來,撫平。 晨風(fēng)再度襲來,書本又被翻起。 傅芷璇見了,笑道:“要我?guī)兔幔俊?/br> 忽然,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停留在小丫鬟手中拿著的那張紙中間的紅印上。這紅印應(yīng)是由圖章在白紙上按蓋而成,上面有此人的姓名、籍貫等。 而好巧不巧的是,紙上所印的姓名正好是甘源。傅芷璇倒是有些慶幸,前幾日,陸棲行與烏文忠議事時,她未避開。 小丫鬟毫無所覺,頭也不抬,點(diǎn)著小腦袋說:“好啊,麻煩你幫我按住書,別讓風(fēng)刮跑了?!?/br> 傅芷璇點(diǎn)頭,手按在書上。 小丫鬟把紙張撫平后,松了口氣,拿過來,把它們夾在書里,低聲沖傅芷璇抱怨道:“這些書好沉?!?/br> 傅芷璇看著她,目光微閃,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你這么早抱這么多書去干嘛?” 小丫鬟低聲抱怨了一句:“這是我家小姐背著老爺夫人偷偷借給林家大小姐的書,結(jié)果這林家人見我們家落難了,就迫不及待地跟咱們家小姐劃清界限,昨日就派人來叫咱們?nèi)グ褧』貋?。恰好我今兒要來這里買烤鴨,書房那邊的大劉就讓我順便把書捎回去。” 傅芷璇聽明白了,這小丫頭年紀(jì)小,估計在甘府也沒人撐腰,所以這會兒甘府落難了,那些仆人都偷jian耍懶,把活兒推到了她頭上。 “那只烤鴨呢?也是他們叫你來買的嗎?這么多東西,怎么就不多派一個人出來幫你呢?!备弟畦嫠Р黄健?/br> 小丫鬟嘟囔著嘴道:“不是,烤鴨是毛mama特意吩咐我買的,小公子最喜歡吃烤鴨,毛mama讓我買回去哄小公子開心?!?/br> 傅芷璇故作驚訝地說道:“毛mama?她是你們府上的管事mama吧,她這么器重你,你有委屈何不跟她說。” 小丫鬟沒什么心眼,抱起書,嬉笑道:“不是,毛mama是夫人的管事mama,夫人現(xiàn)在讓她看著小姐和小公子,除了兩位小主子的事,其余的她一概不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