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回去的路上,季文明心臟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到了錢府門口,不出意料,魯達(dá)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他了:“將軍找你?!?/br> 季文明頷首,提步直接去了錢世坤的臥房,在錢世坤詢問前先一步道:“甘源慫恿我取而代之,奪了你的勢力?!?/br> 錢世坤聞言,暗沉的眼眶睜開,笑看了他一眼,罵道:“我就知道甘源這狗東西沒安好心?!?/br> 呸了一聲后,他又問:“萬昆那里呢?他沒找你?” 季文明搖頭:“沒有,萬昆什么表示都沒有,對小婿也不甚熱情,與往日并無二致?!?/br> 錢世坤濃黑的眉擠在一起,自語道:“萬昆今天很奇怪,少有的沉默寡言。不過,他暫時沒有動作也好,咱們只用防著甘源就行了?!彼F(xiàn)在這種到死不活的狀況,自是希望一切平平順順的,不起任何波瀾最好。 季文明知道他的心思,附和道:“岳父大人不用擔(dān)心,萬統(tǒng)領(lǐng)一直很看重岳父,在大梁那邊也是多次替岳父美言,岳父不用擔(dān)憂?!?/br> 錢世坤猶不放心:“不行,萬昆的支持很重要,若是梁軍反水,咱們將腹背受敵,你再給萬昆送一萬兩銀子過去,穩(wěn)住他。” 萬昆喜好黃白之物是公開的秘密,錢世坤決定投其所好,再給他送一筆銀子,拉攏他。 季文明皺眉,為難地說:“府庫里的純銀已經(jīng)不多了,只怕湊不齊一萬兩。” 他們雖守著一個銀山,但因?yàn)槊耖g會精煉提純白銀的匠人并不多,技術(shù)也沒朝廷的工匠精進(jìn),因而提純的銀子雜質(zhì)較多,用于給那些沒見過幾兩銀子的將士發(fā)餉還可以,但卻瞞不過那些老練的商人與萬昆這種見多識廣的老東西。 “那還有多少?”錢世坤不死心地問道。 季文明估量了一下:“應(yīng)該有八九千兩。” 錢世坤揮手做了決定:“既然沒差多少,那再摻一些湊足一萬兩,壓在箱子底下,萬昆還能一個一個擺出來看不成?” 見他意已決,季文明頷首應(yīng)道:“是,小婿這就去辦?!?/br> 等他湊足銀子并安排人偷偷送去萬昆那兒時,這一天又快過去,而前一日,他派出去尋找傅芷璇的人終于傳了消息回來。 “季將軍,你要找的那個女子現(xiàn)在就居住在三塘巷,似乎是落難了,與丈夫一道來投奔親戚的?!?/br> 季文明揮手讓他退下,沉吟良久,招來一人吩咐道:“回去告訴夫人,我今晚有應(yīng)酬,要晚些回家?!?/br> *** 薄暮降臨,路上的行人漸少,三塘巷里攆雞走狗聲不斷,傅芷璇做好了飯,架了一張小方桌,擺在了院子里,正要去堂屋請烏文忠,忽然看到聞方跑了進(jìn)來,輕手掩上門。 她忙迎了上去,笑瞇瞇地說:“聞方,你來得正巧,烏伯伯一直悶悶不樂,你陪他喝兩杯。” 聞方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外拖:“哎呀,還吃什么飯,季文明來了,現(xiàn)在就在巷子口,咱們快走?!?/br> 傅芷璇大駭,拉住了他:“等一下,聞方他都走到巷子口了,咱們想跑也跑不了,他帶了多少人來?” 聞方停下了腳步:“人倒是不多,只帶了兩個侍衛(wèi),應(yīng)是他的親信。” 聞言,傅芷璇放下心來,她叫住了聞方:“這么說他只發(fā)現(xiàn)了我一個人在這里,還沒發(fā)現(xiàn)咱們的事,那我不能走。若我一走,反倒會引起他的懷疑,聞方,你快去換衣服,打扮得像個落魄的讀書人,待會兒他來你就裝落魄,裝落寞,裝沉默,讓我來應(yīng)付他?!?/br> 聞言有些猶豫:“這樣行嗎?” 傅芷璇把他推進(jìn)了屋:“當(dāng)然行,季文明沒有大張旗鼓地帶著人過來抓我,只是帶了兩個親信過來,就說明他暫時還沒打算拿我怎么樣,那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似乎也有道理,聞方一想,他們這邊也好幾個人,若非怕現(xiàn)在殺了季文明,引起城內(nèi)守軍的警覺,他根本不畏懼季文明。 *** 季文明站在狹窄幽暗又處處散發(fā)著壓抑氣氛的三塘巷,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裹足不前。 這地方又破又舊又爛,是城里出了名的貧民窟,地面上還殘留有前兩日下雨的積水,他真是豬油蒙了心才會跑到這地方來。 “將軍,不走嗎?”左側(cè)的侍衛(wèi)見他只是盯著昏暗的悠長的巷子久久沒動,小聲問了一句。 季文明不甘心地看著巷子兩側(cè)低矮的破瓦房,沉了沉眉:“去,怎么不去!” 傅氏當(dāng)初義無反顧地棄他而去,他今日倒要看看,她棄了他,攀上了什么高枝。 說完,率先一步踏入黑暗潮濕的三塘巷里。 烏文忠的房子在中間段,等季文明走過去時,天邊最后一絲紅霞也散去了,他讓一個侍衛(wèi)上前開門。 沒過多久,身上系著圍裙,臉上還沾了米粒大的草木灰的傅芷璇拉開了門,她臉上不施粉黛,荊釵布裙,手上還拿著一塊濕漉漉的抹布,顯然是在做家務(wù)事。 見到他,她的瞳孔驟然縮進(jìn),纖細(xì)的手指揉進(jìn)抹布里,驚訝過后,取而代之的是防備,她半個身子都縮在門口,只露出頭和脖子:“你……你來做什么?” 季文明雙手背在身后,笑得溫文儒雅,好似兩人之間曾經(jīng)的恩怨都不存在一樣:“聽說老朋友來了安順,我來看看?!?/br> 傅芷璇站在那兒,臉上的為難和不情愿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但季文明就是能裝作沒看見:“怎么?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目光挪到他身后那兩個身別大刀的侍衛(wèi)身上,磨蹭了一小會兒,終于不情不愿地拉開了門:“進(jìn)來吧!” 季文明走進(jìn)狹小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擺放在院子里的晚飯,一碗素炒大白菜,一碗紅燒rou,不過葷菜里的rou塊用手指頭都數(shù)得清。 嘖嘖,離開了他,她過得也不過如此嘛。 季文明瞥了一眼站在屋檐下,穿著一身藍(lán)色素布衣裳,臉色呆板木訥,縮著肩站在烏文忠旁邊的聞方,輕蔑地笑了,她離開他就找了這么一個孬種? 季文明眼光一滑,落到傅芷璇臉上,企圖從她臉上找到悔恨、羞愧之類的情緒。但都沒有,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臉上的木然與屋檐下的那個男人如出一轍。 季文明忽然就不想看了,他轉(zhuǎn)身就走,但剛走出兩步,他又忽停下了腳步,目光直直落到院子里的飯桌上,上面只擺著兩副碗筷,而這院子里原本有三個人。 第85章 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 傅芷璇余光一瞥,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頓時駭?shù)眯捏@rou跳,完了,先前不知道聞方會來, 她只拿出了兩幅碗筷, 并未準(zhǔn)備他的, 竟被季文明發(fā)現(xiàn)了。 季文明可不是萬氏和季美瑜那樣的草包,傅芷璇不敢掉以輕心, 定定神, 假裝未發(fā)現(xiàn)季文明的異常, 神色自若地問道:“怎么?咱們這粗茶淡飯, 季將軍也看得上眼?那我去給季將軍拿副碗筷?!?/br> 說完不給季文明反對的機(jī)會,飛快地鉆進(jìn)廚房,重新拿了一副碗筷和一只酒杯出來, 放在桌上。 季文明弄不清楚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低頭瞥了一眼桌上的兩只酒杯, 問道:“怎么,你丈夫不喝?” 傅芷璇扯了個假笑:“阿錚一喝酒就起疹子,只能讓舅舅陪你喝了?!?/br> 季文明瞥了一眼老半天了連個屁也沒放,全靠傅芷璇出頭的聞方,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嘲諷的笑,隨即望著傅芷璇:“你不吃?” 聽聞這話,傅芷璇下意識地瞥了嚴(yán)肅古板的烏文忠一樣, 臉上閃過難堪之色,垂下頭,低聲說:“我已經(jīng)在廚房先用過飯了?!?/br> 烏文忠緩緩從臺階上走了下來,朝季文明拱了拱手,然后不耐煩地朝傅芷璇揮了揮手,斥責(zé)道:“沒看到家里有貴客,再去做幾個菜來!” 傅芷璇緊張地抓住圍裙,抬頭看了烏文忠一眼,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地說:“舅舅,家里沒菜了?!?/br> 烏文忠瞥了她一眼:“沒有不知道去隔壁借嗎?” 季文明又意外又暢快又尷尬,睨了傅芷璇一眼,呵呵,她千萬百計要跟他和離,想著攀高枝,結(jié)果就選了這么一個貨色。他真想拽著傅芷璇問:你以前那份孤注一擲也要跟我和離的勇氣呢? “季某不請自來,已是打擾老丈,豈能再給老丈添麻煩。明正,去街頭買兩只燒鴨、燒鵝來?!奔疚拿鞒砗竽鞘绦l(wèi)道。 哪有上別人家做客還自己買食物的,傅芷璇知道這是季文明故意打她的臉,不過她不在意,甚至巴不得他能深信不疑。 她垂下頭,裝出一副像是受到了極大打擊的模樣,慢吞吞地走回了廚房。 這頓飯,季文明只吃了一口就借口胃不舒服放下了筷子。反倒是從頭到尾不吱一聲的聞方吃得很興奮,仿佛許久沒吃到夠rou一樣,拿起烤鵝腿就啃。 季文明看得直皺眉,站了起來,借著去茅房的機(jī)會,走到廚房門口,往里掃了一眼,正好看到傅芷璇坐在廚房的小矮凳上,手里捧著一只破了個指頭大缺口的碗,碗里盛著半碗帶著糠皮的糙米飯和一小撮青菜,小口小口地夾進(jìn)嘴里,艱難地下咽。吃兩口,她又喝一口水,表情很是痛苦。 自找罪受! 季文明假咳了一聲,用院子里幾人也能聽到的聲音道:“傅氏,天黑了,我們對這巷子不熟,你送我們出巷子?!?/br> 他這話一聽就是借口,傅芷璇站了出來,站在廚房門前的昏暗燈光中,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說:“走吧。” 聞方下意識地想站了起來,旁邊的烏文忠立即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沖動,先靜觀其變。 四人一起出了巷子,傅芷璇在前,季文明在后,兩個侍衛(wèi)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后面。 一路無話,快走出巷子口時,季文明忽然叫住了傅芷璇:“聽美瑜說,你想見我?!?/br> 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shù)個謊去圓,傅芷璇回過頭,看著他說道:“我想與你談一筆交易。我隨京城苗家的船只南下,途中出了意外,最后只剩我與阿錚兩人僥幸逃脫,流落到此,寄身于他的一個遠(yuǎn)房舅舅家。京城山高水遠(yuǎn),我與阿錚皆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難以回京,將軍手下能人異士眾多,若能撥幾個勇士相送,到京之后,苗家愿以千金謝之?!?/br> “千金,好大的一筆數(shù)目!”季文明嘖嘖感嘆,若不是得了銀礦,他也會動心,“這么說你找上錢夫人也是因?yàn)榇耸拢俊?/br> 冷不防聽他提起錢夫人,傅芷璇心里一緊,這才明白,為何季文明會來找她。是了,現(xiàn)在季文明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就算想找存在感,也不會大晚上的特意來找她,只怕耀武揚(yáng)威是其次,這一句才是重點(diǎn)。 聰明人就容易被聰明誤,既然他已經(jīng)自己找好了現(xiàn)成的借口,自己何不順著這借口往下說。未免說多了自相矛盾,被他察覺,傅芷璇刻意說得模模糊糊:“沒錯,我們在安順連個認(rèn)識的人都沒有,現(xiàn)如今戰(zhàn)亂,就是請鏢局人家也不愿意,因而聽美瑜提起她的身份之后,我便動了這個心思。只是她一聽我是京城人士就哭了起來,我都還沒把目的說出來,她的丫鬟就來了,此事也不了了之?!?/br> 這話真真假假摻雜,季文明尋不出漏洞。他知道錢夫人有一女嫁去了京城,錢世坤的事一出,她那女兒也會受牽連,死罪難逃。錢夫人一聽聞京城二字就哭那就不難理解了。 思量半晌,他又問:“除此之外,就沒其他了?” 傅芷璇篤定他不知道自己與錢夫人還見了一次,否則今日就不會是如此態(tài)度了,因而臉不紅心不跳地否認(rèn)道:“沒有,將軍可否替我引薦一下錢夫人,事成之后,必有重謝?!?/br> 季文明瞟了她一眼:“你想見錢夫人作甚?” 傅芷璇苦笑道:“我們已經(jīng)滯留安順有一段時日了,再不回京,苗家恐怕就要掀翻天了。錢夫人看起來是個心腸軟的,似乎也很留戀京城,我求求她,很可能她就大發(fā)慈悲了。” “心軟!”季文明嗤笑了一聲,真該讓她看看錢世坤現(xiàn)在是何悲催的模樣。 季文明對傅芷璇的身份背景一清二楚,傅家在官場上也沒什么人脈,一家子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因而他一開始就先入為主,打從心眼里就沒想過她會與錢夫人扯上關(guān)系。 現(xiàn)在再聽她這愚蠢天真的話語,心里最后一絲疑慮也消失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傅芷璇:“錢夫人你就別指望了,她這輩子都幫不了你了。你還是耐心的等天下太平了再說吧?!?/br> 聞言,傅芷璇失望地垂下了臉。 瞧見她眼底的失落和輕愁,季文明心癢癢的,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抓住傅芷璇的手問道:“傅氏,挑來挑去,挑了這么個軟蛋,你可后悔?” 傅芷璇被他嚇了一跳,猛地甩開他的手,疾言厲色地說:“季文明,請自重!” 她這副樣子,在季文明看來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因而也不惱,反而用施舍地口吻道:“傅氏,你在苗家是什么處境,我剛才都看見了,你不必在我面前掩飾。我也是看在我們往日的交情上,愿意幫你一二,你若想通了,今后再不用做粗活,吃糠米,反倒可以住高房大屋,享無盡榮華富貴,也能讓他們舅甥兩輕松一些,豈不兩全其美?” 說完這段話,季文明心底一片暢快,他終于明白了他今晚反常的源頭。 從哪兒跌倒從哪兒站起來,他想得到傅芷璇,讓她心甘情愿地跟了他,他想把被她踩在地上的自尊撿起來。 頭一回聽到有人把置外室,納小妾說得這么清新脫俗。傅芷璇抬頭瞥了一眼他自信滿滿的臉,撇嘴一笑:“承蒙季將軍看得起,我可不想走賴佳的老路,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聽她提起賴佳,季文明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但遂即就坦然自若地看著傅芷璇說:“放心,她的事不會再發(fā)生?!?/br> 傅芷璇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一個吃軟飯的,哪來的這么大的自信,除非他將不再受制于人。 難道錢夫人已經(jīng)動手了?一想到這個可能,傅芷璇的心就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瞥了季文明一眼,壓下心頭的激動,故意做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口頭上卻嘴硬地說:“我不會答應(yīng)你的?!?/br> 季文明一看就知道她已經(jīng)松動了,也不著急,反正她現(xiàn)在跑不了,他現(xiàn)在還是先揀要緊的事做。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傅氏,你先別拒絕我,我給你三日時間,你好好想想?!弊詈蠹疚拿饕诲N定音,春風(fēng)得意地走了,似是篤定她很難拒絕他的這個提議一樣。 傅芷璇看著他揚(yáng)長而去的背影,撇了撇嘴,一回頭就看見聞方從十幾丈外的一戶人家門側(cè)閃了出來,走到她面前,低聲問:“這家伙都跟你說什么了?” “回去再說?!备弟畦D(zhuǎn)身往回走,等進(jìn)了家門,她立即把季文明剛才的反應(yīng)告訴了烏文忠和聞方二人。 聞方聽后躍躍欲試:“我今晚想辦法潛入錢府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