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傅芷璇心中一寒,加快腳步,用最快的速度往外沖去。 刀疤臉見久追不上,有些火了,罵咧道:“小娘們,你跑不掉的,趕緊給老子停下,否則待會兒老子給你好看的!” 傅芷璇充耳不聞,拼了命的往前沖。她跑出這條巷子,看了一眼前方,又一頭扎進(jìn)了另外一條更為僻靜的小道。 身后的刀疤臉頭一回遇到這么能跑的女人,狠狠地淬了一口唾沫星子:“媽蛋,老子就不信了,老子還追不上一個女人?!?/br> 兩人一前一后,在這暗黑的巷子中你追我趕。 忽然,傅芷璇踩到一塊石子,腳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后頭的刀疤臉見了很是興奮,使出吃奶的勁兒,氣喘如牛地追了上來,撲了上去,拽住傅芷璇的裙子,硬是把剛站起來的她給拉倒在地,然后一把抓住她的腿,往下一拖,壓了過去:“臭表子,跑啊,你給老子跑??!” 傅芷璇咬緊牙關(guān)默不作聲。 刀疤臉罵了兩句,沒得到任何的回應(yīng),頓覺沒趣。他抬起長滿老繭的手,在傅芷璇臉上蹭了一把,笑得不懷好意:“老子這輩子還沒碰過這么細(xì)皮嫩rou的女人呢,值了!” 說話間,已經(jīng)開始動手動腳。傅芷璇強(qiáng)忍著作嘔的欲望,緩緩掏出袖袋里的匕首,不動聲色地把它拔了出來,然后用力刺向刀疤臉的背部。 刀疤臉早有防備,一個側(cè)身,右手迅如閃電,往上一揚(yáng)用力捏著她的手腕,洋洋得意地笑了:“我就說你這臭娘們怎么這么沉得住氣嘛,原來是想背后給老子耍陰招啊,可惜……?。 ?/br> 話未說完,忽然,刀疤臉直直栽倒在地上,兩只眼睛鼓得大大的,鮮血如注,順著他的背脊瞬間打濕了他的胳膊和手。他用力抬起手指,喊出兩個字:“救我……” 但沒有人理會他,他不甘地大睜著眼,失去了呼吸,至死都沒弄清楚,明明勝券在握,自己怎么會突然死了。 傅芷璇兩手撐地,蹣跚著爬了起來,抬起頭,看著低矮的屋檐下,從暈黃的燈光中走出來的賴佳和提著滴血大刀正往她身邊而去高個男人,由衷地吐出兩個字:“謝謝!” 第89章 “洗把臉吧!”賴佳打了一盆清水過來, 又拿了一件洗得泛白的藍(lán)色粗布衣裳放到傅芷璇旁邊, 局促不安地說,“我洗得很干凈的,你衣服劃破了,將就穿吧?!?/br> 幾個月不見, 賴佳徹底瘦了一圈,以前臉上淡淡的嬰兒肥消失了,露出小小的一張瓜子臉,眉宇間充斥著一股散不去的輕愁,顯得羸弱又惹人生憐。再不是曾經(jīng)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活潑少女。 “謝謝,你不說我都沒發(fā)現(xiàn)?!备弟畦喔膳磷? 擦了擦臉, 回她一笑,目光下意識地往四周轉(zhuǎn)了一圈。 剛才慌不擇路,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前沖,都沒發(fā)現(xiàn),賴佳住的這地方是一處并排的黑瓦房, 屋檐低矮,光線昏暗, 屋子里的家具什物也都很陳舊了,連上面的黑漆都已經(jīng)脫落, 露出木頭原本的暗黃色。 屋子里的陳設(shè)更是簡陋,除了一張木床,一張粗糙的小方桌和兩個小凳, 再無他物??雌饋碣嚰训奶幘骋膊淮蠛谩?/br> 察覺到傅芷璇的視線,賴佳的手指緊緊往手帕里一陷,指關(guān)節(jié)握得泛白了,她動了動嘴唇,艱難地說:“夫人,這里是倡營,與軍營一墻之隔,咱們這排房子后面過去,穿過那片小樹林就是軍營。” 傅芷璇愕然,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先前那副光景,她還以為賴佳脫困了。 賴佳見她久久不說話,以為她是嫌棄自己,眼神一黯,默默地垂下了頭,低聲道:“現(xiàn)在天黑夜冷,不大太平,夫人先在我這兒將就一宿吧,明日再走?!?/br> “叨擾你了?!备弟畦谛睦飮@了口氣,也不知該怎么安慰賴佳。她現(xiàn)在并沒有辦法幫助賴佳,說什么都無用。 見她洗完臉,賴佳又走過來,幫她端起水盆。傅芷璇連忙搶先一步制止了她:“我自己來吧?!?/br> 賴佳兩手抓住木盆不放,低聲說:“夫人,這里不太平,你是生面孔,不要出去,不安全。” 她再三強(qiáng)調(diào)這里不太平,傅芷璇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得松開手。 等賴佳回來時,她已經(jīng)把賴佳的那身衣服換上了。見狀,賴佳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淺淺的笑,指著床說:“夫人睡吧?!?/br> 傅芷璇坐在凳子上沒動:“賴佳,你睡吧,我不累,坐一會兒,天亮就走?!?/br> 賴佳走到另一張凳子上坐下,扯了個笑:“那我也陪夫人坐會兒?!?/br> 傅芷璇點(diǎn)頭笑笑,賴佳的變化實(shí)在太大了,沒有了以往的張揚(yáng)活潑,反而變得敏感脆弱,她生怕一不小心就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jīng),因而不敢貿(mào)然開口。 賴佳看著她溫和的笑容,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眨了眨水潤的眸子:“我爹娘兄長和jiejie怎么樣了?” 這個話傅芷璇如何回答得上她,不過為了安賴佳的心,她還是微笑著點(diǎn)頭:“他們都很好,平安和順?!?/br> 聞言,賴佳的臉上浮現(xiàn)出欣悅之色,手抓住裙擺:“那就好?!?/br> 眼神里卻藏著掩飾不住的落寞。 傅芷璇裝作瞧不見,故意轉(zhuǎn)開了話題:“賴佳,今晚街上出現(xiàn)了很多逃兵,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賴佳苦笑著說:“我也不大清楚,先前聽大鐘提起過,似乎是軍中出了亂子。” 見傅芷璇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猶豫了半晌,她壓低嗓子附到傅芷璇耳邊,小聲說:“聽說,將士們最近一個季度發(fā)的餉銀有問題,銀子的成色不對,純度比以前低了許多。普通士兵一輩子都沒碰過幾次銀子,也認(rèn)不出來,但拿到街上后,許多掌柜的都不認(rèn),一兩銀子只肯當(dāng)以前的八錢用?!?/br> 傅芷璇想起季美瑜給她那一塊銀子,腦海里滑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士兵們不會有意見嗎?” 賴佳嘴角一撇,嘲諷道:“怎么會沒有意見,一年的餉銀就這么少了近兩成,誰樂意。不過上峰說了,朝廷發(fā)下來的銀子就是這樣,大家能怎么辦?只是昨日突然有人爆出,其實(shí)這銀子并不是朝廷發(fā)下來的,而是上面的人發(fā)現(xiàn)了個銀礦,用他們純度不夠的銀子換了餉銀,從中牟取暴利,搜刮士兵的血脂血膏?!?/br> 說起這件事,營伎們也是一肚子火氣。她們每日所賺的銀錢都是從士兵口袋里掏出來,上面換了士兵的餉銀,也就等于減少了她們的收入,她們焉能樂意?只是她們礙于身份所限,不能像外面的店家掌柜的那樣,要求士兵們補(bǔ)足銀子,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 “那這事還爆發(fā)得真巧啊?!备弟畦忾W了閃,她懷疑這件事里有朝廷的影子,否則早不爆發(fā),晚不爆發(fā),偏偏這時候爆發(fā),而且一爆發(fā)就鬧這么大。 哪知賴佳也跟著點(diǎn)頭:“大鐘也這么說,他說是有人故意煽動士兵,在軍營里制造混亂?!?/br> “大鐘,可是剛才救我的那位勇士?”傅芷璇聽她幾次提起大鐘,似對這個男人并沒有什么反感之意,便小心地問道。 賴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什么勇士,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只是在軍營里呆得久罷了?!?/br> 傅芷璇聽她說得熟稔,察覺她與這個大鐘的關(guān)系不一般,便試探地詢問道:“不管怎么說,都是你們救了我,救命之恩大于天,我應(yīng)該當(dāng)面謝謝你們。” 賴佳聽了,走到門口,打開門,輕輕說了一句:“進(jìn)來吧?!?/br> 在傅芷璇錯愕的目光中,大鐘走了進(jìn)來。燈光下,傅芷璇看清了他的樣子,他看起來有近而立之年,虎背熊腰,身強(qiáng)力壯,衣袖下的肌rou虬起,站在面前,給人一種極大的壓迫感。 與之相反的是他的面容,他的長相有些呆板,偏清秀,因?yàn)槌D甏谲娭校w色顯得有些暗,飽滿的額頭下那雙閃著溫和光芒的圓眼更是削弱了他挺拔身材給人帶來的壓力。 真是個矛盾的人。傅芷璇站了起來,朝他一福身:“多謝軍爺相救!” 大鐘瞥向賴佳。 賴佳走過來,指著傅芷璇說:“這是季……傅夫人,曾經(jīng)幫助過我?!?/br> 大鐘點(diǎn)頭,轉(zhuǎn)過頭看著傅芷璇,木訥又直白地說:“佳佳讓我動手的?!?/br> 傅芷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賴佳,立即瞧見她的臉上染上了兩片紅云,忍住想笑的沖動,從善如流地?fù)Q了個感激的對象:“多謝你,賴佳?!?/br> 賴佳囧得很,不耐煩地看了大鐘一眼:“行了,我與夫人久未相見,還有許多話要說,你先出去?!?/br> “哦?!贝箸娐犜挼刈吡顺鋈?,還把門替她們關(guān)上了。 傅芷璇含笑看著賴佳,直看得賴佳兩頰飄霞,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僵硬地轉(zhuǎn)移話題:“夫人,你怎么會到安順來?” 傅芷璇沒拆穿她,收起笑,拿出先前在季美瑜面前的那番說辭:“說來話長,我是隨京城苗家的苗夫人一同南下,哪知出了陽順后遇到了意外,無意中流落到安順,又倒霉的遇上了安順兵變,出不了城,只能暫時滯留在此?!?/br> 賴佳小嘴微張,驚訝地看著傅芷璇:“夫人有空去廟里拜拜吧。” 傅芷璇點(diǎn)頭,又問她:“你呢,你怎么會在這里?” 一提起這個,賴佳的臉立即拉了下來,美目中迸發(fā)出刻骨銘心的恨意:“還不是錢珍珍那毒婦,還有季文明那不是東西的混賬,明知是錢珍珍誣蔑我與人通jian,他仍聽之任之,讓錢珍珍把我丟到了倡營里?!?/br> 果然,這事確實(shí)是錢珍珍所為,不過季文明也難逃其責(zé)。傅芷璇按住賴佳的說,安慰她:“我聽說,大燕有規(guī)定,軍中無女,你不必太過憂心,也許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脫離苦難了?!?/br> “夫人還是這么好心?!辟嚰褢M愧地低下了頭,“賴佳實(shí)在是羞愧得很,想到曾做下的錯事,實(shí)在是沒有臉面見夫人?!?/br> 傅芷璇一時語塞,有些不知該怎么接話。賴佳攀上季文明,追根溯源還是她貪慕虛榮被季文明的皮相和季家所謂的富貴所惑,但自己也在其中插了一腳,給他們制造了機(jī)會,實(shí)在是受不起她的道歉。 想了想,她索性撇開季文明問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回京嗎?” 賴佳遲疑片刻,搖了搖頭,神情黯然地說:“不了,我也不知該怎么回去面對他們?!?/br> 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磨難,對家人,賴佳心里有想念,但也有埋怨。她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固然是她立身不正,從一開始心思就歪了,但家人的推波助瀾也功不可沒。 若非jiejie一直回家說季文明是如何的風(fēng)姿俊朗,同是姓賴的,比姐夫不知好了多少倍,又說季家是如何的富貴,萬氏是何等的和氣好相處,不斷慫恿鼓動,她如何會動心。還有父母兄長們,不但沒攔住她與jiejie的瘋狂,反而還不斷借此向季文明要銀子,與賣女兒無異,從未想過她的處境,這也成為季文明厭棄鄙夷她的借口。 賴家人是什么德性,傅芷璇一清二楚,賴佳的選擇也無可厚非。傅芷璇點(diǎn)頭,隱晦地說:“也好,我瞧大鐘對你很好,賴佳,你仔細(xì)思量思量。” 大鐘大半夜的還守在門外,賴佳如何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 她臉色黯然,眼眶濕潤,低低的聲音里充滿了悔恨:“我哪配得上他,他若娶了我,會被人笑話的。” 這軍營里到處都是他的同僚,說不準(zhǔn)哪一個就是她的入幕之賓。大鐘娶了她,如何面對這些人。若是時光能重來,她一定讓自己干干凈凈地走到他面前。 “他應(yīng)該不介意,否則就不會守在這里了?!备弟畦吹妹靼?。那個大鐘雖不善言辭,但卻是個踏實(shí)可靠之輩。 賴佳搖頭,一臉堅決:“不行的,大鐘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能拖累他。他從小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十四歲就參了軍,無權(quán)無勢,在軍中摸爬打滾十幾年,好不容易才升上都頭,我怎么能連累他。他應(yīng)該娶一個對他有助益的妻子?!?/br> 曾經(jīng)自私自利愛慕虛榮的賴佳也會這樣真心替另外一個人著想,傅芷璇很是感慨,她真的變了。人心都是rou長的,你對人好,人方才會對你好,即便她與大鐘最后不能在一起,傅芷璇想,她也不會后悔。 若是季文明看到賴佳這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會做何感想。 隨后,賴佳又與傅芷璇說了一些季家的事,講述了季家人的惡毒和變態(tài)。最后,她一再叮囑傅芷璇,千萬不要與這一家人接觸,免得錢珍珍對她懷恨在心,找她麻煩。 傅芷璇領(lǐng)了她的好意,沒說已經(jīng)與季文明兄妹見過面了。 聊到后半夜,兩人實(shí)在扛不住了,趴在桌上睡過去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傅芷璇忽然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就看見賴佳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傅芷璇很疑惑,走到門邊,就看到賴佳走到院子里,打起井水,開始搓衣服。而院子的東南一角懸著許多繩子,繩子上晾著軍服,旁邊的地上還堆了一堆沾滿灰塵的臟衣服。沒多久,又有幾個女子,從房里走了出來,跟賴佳一起蹲在院子里洗衣服。 原來她們白日里還要幫忙給士兵們洗衣服打雜。 忽然咯吱一聲,賴佳房間左側(cè)過去第三個門里走出一個穿著紅色紗衣,露出一截白玉般胳膊的女子走了出來,嬌笑道:“楊爺,慢走,奴家送送你!” 緊接著一個眼皮浮腫的肥胖男子走了出來,捏了一把她的臉:“晚上等著我!” 那女子嬌羞地笑了,半邊豐滿的胸脯掛到他身上:“嗯,紅兒等著楊爺?!?/br> 男子猥瑣地捏了她的胸口一記,這才踩著晨曦出去。 冷不防看到這一幕,傅芷璇囧得一臉通紅,一時間竟忘了非禮勿視這句格言。 許是她的目光太灼熱,那女子側(cè)頭,挑眉看了她一眼,疑惑地問道:“新來的?” 傅芷璇不語。 那女子打了個哈欠,又瞥了一眼院子里正在忙碌的幾個女人,嗤笑一聲:“新來的,我好心提點(diǎn)你兩句,別學(xué)這群假清高,為了少伺候幾個男人就一天到晚洗衣服,哼,還不是躲不過,值得嗎?” 傅芷璇看著賴佳認(rèn)真又努力的側(cè)臉,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值得,每個心有堅持,并為之努力的人都值得贊許!” “去,又來了個呆子!”紅兒見與傅芷璇說不到一塊兒去,輕嗤一聲,“算了,你們愛怎么就怎么,我得去睡個回籠覺,別吵我?!?/br> 眼看時候不早了,傅芷璇推開門走了出去,對賴佳道:“我先走了,回京之前,我會再來看你一次?!?/br> 賴佳明白,傅芷璇這是提醒她有什么信之類的要捎回去就提前準(zhǔn)備好。她在圍裙上擦了一下泡得紅通通的手,站起身,低聲說:“走吧,我送你,巷子口有守衛(wèi),咱們出去要準(zhǔn)出證,昨晚大鐘弄了一個,我去給你拿。” “可我昨晚跑進(jìn)來時,沒有人攔著。”傅芷璇詫異地說。她昨夜那一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 賴佳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小箱子,打開,取出準(zhǔn)出證,苦笑著說:“有女人進(jìn)來,守衛(wèi)不會攔著的?!?/br> 傅芷璇想到倡營的作用,頓時無語了。